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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I come in
文|梅靜園
自從有人給哥哥送了一對山丹鎮製作的夜光杯之後，哥哥便嗜酒如命了。
有明是我們一個老鄉，在探礦廠工作。他老婆是我們鄰村人，很瘦，說話細聲慢語的，很靦腆。有明長得極黑，鬍子拉喳的，頭髮直直地豎著，聲音粗大而洪亮，一雙大眼睛總是睜得老圓老圓的，像是在搜尋什麼東西，又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奇蹟似的。見到我，一雙大手從我的頭上一摸，我感覺我快要趴下了，他就哈哈笑著一屁股坐在床上，和哥哥幹起杯來了。
因為有明兩口子，我在山丹的日子便有了家鄉的滋味，很溫暖。
一次哥哥騎著車子帶我去他們家，那時候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剛剛誕生。家裡很凌亂，但坐在屋子裡，一股溫馨的味道一直往身體裡滲透。牆角一個小圓桌，圓桌上一個紅色的盤子，盤子裡放著我不認識的水果，有明的媳婦抱著孩子坐在靠窗的一張床上，連聲招呼我說「吃橘子」，我拿起了一個放進嘴裡咬了一口，有明媳婦大叫一聲，說這個是要剝了皮吃的，她從我手裡奪過橘子，給我剝好了皮，把一個像花朵般美麗的橘子遞給了我，我一瓣一瓣地把它們送進了嘴裡，就像吃進了一個一個香甜的花瓣，我的心裡甜極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哥哥因為喝多了酒，興奮異常，我從車子上甩出去老遠他都沒有察覺，一路向前飛奔而去了。我跪在地上，一邊大聲地叫著「哥哥、哥哥」，一邊用蹭破了手掌的兩隻手使勁地揮著，我看見哥哥的影子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視線中了，我就起身拍掉了身上的土，急急地往回趕，不多時，哥哥折回來了，我像盼到了救星一般，坐在了車子後座上，星空下微風拂面，月光從樹縫裡灑下來，路面斑斑駁駁的，火車的一聲長鳴打破了夜的寂靜，此時我感覺生活是一件多麼美好有趣的事情啊。
很多時候，是有明來我們的住處。那天中午，他和哥哥面對面坐在床上喝得很歡，一瓶酒喝完了，他的臉像塊大紅布，眼睛也紅的可怕，我覺得就像媽媽講的故事中噬人血的狼的眼睛。我站在門背後的煤油爐前給我們三個下麵條，麵條在沸騰的水中悠悠地動蕩著。這時他叫我再去買瓶酒回來，哥哥擔心喝多了不讓我去，兩人爭執著，我猶疑著，突然他從床上跳到鍋前，捏著他那既大又紅的鼻子，我看見他的鼻涕吊得老長，他說我若不去買酒他就往鍋裡擤鼻涕，我攪著準備要盛到碗裡的麵條，感覺麵條這下完了，哥哥一個箭步衝過來，把他拽到了床上，他就躺在床上大哭了起來，哭得傷心極了。此時門開了，有明媳婦走了進來，她二話沒說，撲到床上，照著有明淚汪汪的臉上一下子扇了幾個耳光，有明立時不哭了，擦了眼淚端端地坐起來了。有名媳婦氣呼呼地坐到了另一張床上，指著有明說：「你再喝，再喝我讓你喝個夠！」
過了一會，我們就開始吃飯了，飯煮的太爛不怎麼好吃了，有名媳婦也吃了一碗，吃完飯，我寫作業，有名媳婦洗了鍋，然後他們說說笑笑地走了。自此，我對靦腆的有名媳婦增添了一些畏懼感，對豪爽粗放的有明卻產生了一絲同情，也不單單是同情，就是感覺醉成那樣的人，被女人狠狠的幾個耳光給扇醒了，總是有些難以置信。
山丹附中開完聯歡會的那天晚上，哥哥和幾個同事喝酒。靜靜的校園被教師們猜拳行令的聲音激蕩著，久久不能停止。大約11點鐘，哥哥回來了，他敲門，我跑過去把門開開，他站在門口卻不進來，叫我把門關上，我就把門關上了。他站在門外說，你給我教英語吧，我說行，他就說「我能進來嗎」英語怎麼說，我就說「May I come in?」哥哥就在外面大聲地說「May I什麼？」我一字一頓地給他教了幾遍，雖然念得很彆扭，但總算記住了，他就在門外喊「May I come in?」我於是連忙把門開開，他說不行不行，讓我重新關上門，他又問「進來」英語怎麼說，我說：「come in ，please.」哥哥重複了一遍，然後他說，嗯，好，我們用英語對話，我喏喏地應承著，他在門外又問我，「我能進來嗎」怎麼說，我教了一遍，他就說：「May I come in?」我在門內大聲地回答「come in please.」接著立即把門打開，哥哥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沒想到他又叫我出去，說是換換角色演練一遍，我在門外幾乎帶著哭腔地高聲喊道：「May I come in?」他問我怎麼回答，我教了一遍，他就說「come in please.」哥哥給我開了門，我趕緊進了屋。屋子裡散發著酒的味道，哥哥倒頭躺在床上。呼呼呼一下就睡著了。我把他的鞋子脫下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他的兩條腿往裡挪了挪，給他蓋上被子，我也就睡了。
有一回，他喝了酒回來，進門就吐，吐了一地，吐著吐著，我看見它吐出的東西裡有紅紅的顏色，像是血，我就蹲下來仔細看，真是血，我的心一下子狂跳不止，渾身哆嗦了起來，同時眼淚刷的一下流到了下巴上，我扯著嗓子哭著告訴哥哥，我說你吐出血來了，哥哥看了看地上的東西，說，那是血嗎，就睡覺去了，我一邊哭著，一邊把地上收拾乾淨，躺在床上，嚇得一夜都沒有睡著。
我一直不知道那紅紅的血是從哪兒來的，哥哥也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事，不過，從那以後，哥哥喝酒節制了很多，很少醉過。也許因為喝酒的緣故，他後來得了慢性胃炎，很多年不再喝酒了，但哥哥的夜光杯一直被他小心地珍藏著。
——《山丹的日子》，靜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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