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雷雨天，雷先滾了過來，之後的閃電幾乎要把院子裡的桑樹劈開，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的砸了下來。
妙手堂的涼亭裡，對影成三人，三人愉快的邊看雨邊喝酒。
沈嘉拿起一顆花生米扔到嘴裡，滿足的說，小蓮啊，下雨天果然還是要喝酒啊。
旁邊的孫蓮生皺皺眉，說過多少遍了，不要這麼叫我。
三姐沒說話，只是喝著酒，看著門口，似乎在等著什麼人。
雨很快停了，草地散發出陣陣香氣，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走進門來。
孫蓮生盯著他衣角邊的泥水，三姐則舒了口氣，站起來迎上去。
這個男人很高，眉毛很濃，鼻子很挺，眼光掃過來，沈嘉莫名的一陣緊張，殺氣好重。
三姐向他們介紹
這位是木律，他以前是黑木堂的二號。現在他想隱退，我接了這個案子，他會在妙手堂住一陣。
孫蓮生饒有興味的看著他
木前輩，很久沒在江湖上聽到你的消息了，原來你想隱退啦？
木律點點頭，又略帶詢問看了三姐一眼。
三姐說
這是孫蓮生，孫家莊的四少爺，現在在我這裡做事。那是沈嘉，我師妹。這次他們倆會跟我一起幫你辦好這件事。
木律拱拱手
麻煩各位了。
三姐跟他一起向裡走，沈嘉抓著孫蓮生問，
小蓮，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小道消息，快告訴我！
孫蓮生說，你答應我不再叫我小蓮我就告訴你。
沈嘉立刻說，不叫不叫再也不叫。
孫蓮生把聲音壓低說
木律武功很厲害的，而且他性格怪癖，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都是獨來獨往，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而這些正是一個優秀殺手所應該具備的條件，所以他在黑木堂一直很受器重。不過前些時候，聽說他在倚紅樓聽曲的時候，為了一個歌妓跟唐家三少爺爭風吃醋，還把他打成重傷。唐家哪是好惹的，之後一直在派人追殺他。
沈嘉聽得津津有味，伸伸舌頭
多少英雄折在酒色上啊，阿蓮，你可不能學他啊。
孫蓮生聽到自己的新愛稱，氣得直跳腳
論酒色該小心的是你吧！
第二天一大早，三姐就把他們倆叫去商量。
三姐說，木律這次要退比較麻煩，我跟他商量了以後，決定給他換面。
孫蓮生沒聽明白，說什麼換面？
沈嘉乘機取笑他
阿蓮，你連換面都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個江湖通呢。換面是我們「金山會」獨有的技藝，簡單的說就是把這個人的臉變成另外一張。比如說有天如果你想真的躲起來，可以讓三姐把你的臉換成燒餅鋪阿牛的，這樣世上就再沒有如花似玉的阿蓮了。
孫蓮生目瞪口呆
從未聽說世上竟有這等神奇的技法，三姐，這是你獨創的嗎？
三姐笑笑
這是我師父教給我的。不過這項技藝風險非常大，如果失敗，人輕則毀容，重則喪命。所以師父叮囑我只能用來應急，不可常用。這次也是沒有辦法，以前我欠過木律一個人情，他堅持要換面，我只能答允他。
沈嘉面色凝重了一些
我入師門以後，一共只看過師父和師姐各做過一次換面，這木大俠居然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果然唐門是不能惹的。
三姐說
後天會給他做換面，這兩天你們倆守著他，不要讓他離開妙手堂。
當天晚上，木律就想趁著夜色出門，被沈嘉和孫蓮生攔在了門口。
沈嘉說
木前輩，三姐交代過，這兩天請你忍耐一下，不要離開妙手堂。
木律說
我去去就回，絕不給三姐找麻煩，請兩位讓讓。
兩人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從身邊這個中年男人身上襲來，但他們是金山會的人，三姐說不能出，就是不能出，所以一步也沒有後退。
木律搖搖頭
三姐很會調教手下，你們不錯，但我還是要出去的。
孫蓮生正色道
前輩，黑木堂和唐門的人都在外面四處找你。以你的武功，可能他們找到你也不能把你怎樣，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找的人，以及我們金山會，也許都會被他們盯上，這樣的話，你的退隱勢必要受到影響。難道有什麼比你安全退隱更重要的事嗎？
木律聽了這話，思索片刻，說
你說的有道理，確實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那麼，能不能請二位幫我跑一趟，送件東西給一個人？
孫蓮生和沈嘉沒想到勸說這麼順利，立刻爽快答應。
兩人商量了一下，沈嘉去送東西，孫蓮生繼續在妙手堂陪著木律。
沈嘉很快找到了送東西的地方：倚紅樓。
沈嘉看著裡面花紅柳綠，鶯鶯燕燕，心裡嘀咕著，自己被四處追殺，還想著這裡的姑娘，男人果然都是色字當頭。
她問夥計：霜兒姑娘在不在？
夥計一驚，說
姑娘，你找霜兒姑娘做什麼？
沈嘉拿出點碎銀子，塞在他手上
我是霜兒家鄉的朋友，來京城辦事，順便看看她。
夥計掂掂手，壓低聲說
姑娘有所不知，霜兒前段時間得罪了唐家三少爺，老闆娘正讓她閉門謝客在家躲風頭呢。
不過今天你運氣好，遇到了我，我帶你去找她。
沈嘉連聲道謝，跟著夥計來到了一個房間門口。
夥計說，你略說幾句就出來，要是被老闆娘發現我們就慘了。
沈嘉滿口答應，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四五的小姑娘，她面色清秀，眼睛有點紅腫，十分惹人憐愛。
沈嘉問，你是霜兒姑娘嗎？
霜兒疑惑的問，你是？
沈嘉拉她進房，關好門，說
木大俠讓我來看看你。
霜兒聽到木大俠的名字，眼眶更紅了，淚水盈盈欲滴
我連累了木大俠，聽說唐家的人一直在找他，我對不起木大俠。
沈嘉愈發覺得她可憐
你不要自責了，木大俠沒說過怪你，想必他心中十分喜歡你才會替你出頭。
霜兒一邊擦眼淚一邊說
木大俠對我極好，一有空就來聽我唱曲，賞銀給得很多，還經常關心我，問我家裡的情況。那天木大俠來的時候，我正為唐公子唱曲，誰知道唐公子醉酒，非要拉我去陪睡。我是歌妓，而且只有十五，一直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我與唐公子說明，可是他糾纏不清，就要用強。木大俠在隔壁聽到了，過來讓唐公子住手，唐公子哪裡肯聽，兩人就打了起來，後來唐公子被打得不輕，我也被嬤嬤關在這裡避風頭，只是，木大俠他，，，
沈嘉柔聲說
木大俠挺好的，只是最近他可能要出遠門，以後怕是不能再來聽曲了。
霜兒抽噎著，說
沒事就好，這些天我一直擔心他被唐家找到。
沈嘉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霜兒
這是木大俠託我交給你的東西，他讓我告訴你，這個東西很值錢，你現在還小，先好好收著，等過兩年，人大些，找可靠的人換些銀兩，足夠你贖身。之後回家鄉去買個小院子，再找個可靠的人嫁了。
霜兒連連擺手
我怎可要如此貴重的東西，不，我不要。
沈嘉硬塞到她手裡
我只是受人之託，話已經帶到了，東西你也收到了。木大俠對你，恩，你還小，恐怕不太懂，不過沒關係，就按照他的話來做，以後會過上好日子的。
霜兒點點頭，打開了盒子，裡面是一隻玉鐲。
沈嘉不懂玉器，但是看那鐲子溫潤軟膩，滴露玲瓏的樣子也知道必然是很貴的。
她又叮囑了霜兒千萬不要對別人提起此事，把鐲子藏好，才從倚紅樓出來。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沈嘉在倚紅樓的時候，孫蓮生陪著木律在妙手堂裡喝酒。
大部分時間，都是孫蓮生在說話或提問，木律只是做簡短的回答。
酒過三巡，孫蓮生有點醉意，說話也隨便了起來。
他問
前輩，你既然對倚紅樓的姑娘如此情深，為何不帶她一起歸鄉？
木律看著杯中酒，說
孫少俠，你誤會了，我並非對霜兒姑娘有男女之情。
孫蓮生笑了
不是男女之情，那為何你為她出手得罪唐家，現在還要冒險去送東西給她？
木律低下頭，嘆了口氣
因為，她跟我女兒一樣年紀。
孫蓮生瞪大眼睛
前輩，你還有女兒啊？
木律喝了口酒，說
是啊，我有個女兒。我在二十歲的時候，與一個女子互相喜歡，她還為我生了個女兒。那時候我正在堂裡剛剛冒頭，堂主讓我自己選，是回鄉做個普通農夫照顧妻女，還是留在堂裡繼續做殺手。我考慮再三，選擇留在堂裡。我給了那女子一筆銀子，讓她把女兒帶去南方自己的故鄉養大。我仇家這麼多，有了妻女就是最大軟肋，所以之後我再沒有跟他們聯繫。
孫蓮生問
那你可有思念他們？
木律淡淡說
我們這種人，只能選擇活著，而不是好好活著。說思念太無恥，只是每年女兒生日，我會想起她。有一次，我去倚紅樓，聽到霜兒姑娘唱了首曲：「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那時我又想起了女兒，算起來她應該跟霜兒姑娘一般大，也不知道她在南方過得如何。
孫蓮生撓撓頭
所以你就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
木律搖搖頭
我哪有資格做什麼父親，只是想她不受欺負。她告訴過我自己是孤兒，從小就被賣進了倚紅樓，他父母在九泉之下，看到女兒這樣，想必也會日日思念，悲痛憂心。
說到這裡，木律杯中的酒蕩起淡淡漣漪，他一口將酒飲光。
兩天以後，三姐為木律做了換臉。
三個月後，他離開了京城。換了臉以後，他從一個硬冷的殺手變成了路上處處可見的中年大漢，又因為還未完全適應，有些僵硬，看起來竟有幾分窩囊。
沈嘉和孫蓮生去送他，他們出城之前去了一趟倚紅樓，包了一間喝酒。
喝酒的時候，聽到旁邊那間有姑娘在唱曲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