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個妹妹,比我小四歲。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紅梅。1995年9月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樣去上班,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並從此再沒有了她的任何消息——她失蹤了。也找了,也報案了,當時有人或好心或惡意的這樣猜那樣猜,但都只是猜測,妹妹人見了,把真相也帶走了。那年,她24歲。
突如其來的變故好似晴空霹靂,母親哭的死去活來,家裡每個人都如剜心一般難受。每天牽掛著妹妹,不知道她現在哪裡?是死是活?身上沒錢怎麼吃飯?晚上去哪裡安歇?天冷了咋辦?下雨下雪去哪裡躲避?有沒有好心人收留?會不會……總是設想著最壞的處境,又盼望著有最好的結果;既希望有她的消息,又害怕有她的消息。
日子在苦苦煎熬中一天天過去,為了找妹妹,我開始給一些媒體寫信求助,也上過電視,並給外省電視臺寄去了妹妹的照片和個人信息,妹妹離家前最新的一些照片,連衝洗帶翻拍都讓我分散出去了,可一致的回覆都是等待和尋找線索。後來我又在一些尋親網站登記,我覺得每發布一條信息,就多了一份希望。可沒想到,喜鵲未叫烏鴉叫。有人利用我們脆弱的心理,直接在家裡行騙,還有一些外地的聯繫我,其中一個讓我先匯錢才告訴我妹妹的下落,還有一個人,竟然以妹妹的名義給我發簡訊,說她現在在哪哪受苦,讓我趕緊出錢救她。但我和妹妹心有靈犀,親人間的熟悉和默契,豈是從個人信息中的隻言片語就能揣摩出的?漏洞百出的謊言讓人所不齒。
等待的日子漫長又難熬,此時才知道妹妹在家的時候是那麼美好。以前渾然不覺,可一旦失去了,才知道她對我們有多麼重要。
妹妹從小就是全家人的最愛。她聰明活潑,還特別愛笑,可是現在聽不到她的笑聲,看不見她的身影,只能每天呆呆地坐著,想著以前的這個時候她在幹什麼,現在的她又在哪裡,她應該知道我們都在想她,那她呢,也在想我們嗎?她肯定想家了,或許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又或許……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否則我會崩潰的。我只能在心裡一遍遍地祈禱,並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妹妹她心地善良,不會有事的,她會遇到好心人的。
母親不敢再受刺激,狠心把妹妹的東西都鎖到一個箱子裡,她也知道這樣做沒用,看不見就不想了嗎?血脈親情早已深入了骨髓了。「不該忘記的終究不會忘記,即使從不提起,從不念及,也依然深深地留在記憶之中。」
後來我也終於理解了她,我曾經留了妹妹的一些物品,想當做一個念想,當我想她時就拿出來看看,可是當你真的睹物思人的時候,才發現那簡直就是一種自虐,那曾經留有妹妹痕跡的物件,一下子竟變成了一把冰冷的劍,刺你的眼,扎你的心,無奈,我也把它們深藏起來,再也不敢觸碰。
但對妹妹的苦苦思念,又總是讓我回憶起以前的點點滴滴。
妹妹四,五歲的時候,我姨把她接到濟南去了,一年之中,只有到春節才能回來一趟。後來在濟南上到小學五年級,母親便把她接回來,在家鄉上學。
記得每次送妹妹去濟南,車開時,我都哭著給她揮手,直到車走遠了,看不見影了,我才離開。接妹妹回家的那天,當然就是我最高興的日子。我總是早早的來到車站,一直站在大門外,看到從濟南來的車,又看見母親和妹妹靠車窗坐著,我高興的一直跟在車後邊跑,然後第一個衝到車門前,焦急地等她們下車。
妹妹第一次回來時就已經是一口標準的濟南口音了,我喜歡濟南話,特別好聽,像唱歌,所以我有事沒事的就圍著她問這問那,既想聽她說話,又想知道她在濟南的一切。妹妹在濟南的日子,我都特別想她,有時看見和妹妹同齡的長的相像的女孩,我都會目不轉睛的盯著人家看,總覺得看見她就好像看見了妹妹。
妹妹從小學習就好,也特別認真。有一年寒假的一天,我們都在做作業,忘記了是什麼原因,我們吵起來,我一氣之下把妹妹剛寫完作業的本子揉成了一團,妹妹當時一下就楞住了,然後突然大哭起來,邊哭邊用小手撫弄作業本,想把它捋平。看見妹妹可憐的樣子,我又難受又心疼,就趕緊給她道歉,後來她還是換了個新本子,把作業認認真真的又重新做了一遍。妹妹很快原諒了我,但我卻不能原諒自己,我一直都忘不了自己的壞,後悔的要命,並暗暗罵自己不配當姐姐,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個耳光。
受父親的影響,妹妹喜歡上了畫畫和書法,平時經常畫一些古典美女。初中畢業後,她不願再繼續上學,便在影劇院做了一名放映員,仍和小時候一樣認真,劇院派新人去市裡培訓,回來後我看到她的學習筆記,有好幾本,都寫的滿滿的,字體工整又清晰,有的地方還用彩筆做了標記,那電路圖一看就是拿尺子比著畫的。
後來,妹妹除了放映,倒片子,還負責起了宣傳這一塊,包括畫海報,手裡只有一本厚厚的長寬各二十公分的海報冊子,等於是把一副小小的圖畫放大十幾倍後,再畫到海報牌的布上,還得用和上面一樣的字體寫上影片的名字,只有我知道,沒有經過專業課學習的妹妹,能做到這點有多麼不易,靠的可不僅僅是天分。
每次下班回來,她不是練習畫畫就是練書法,很少出去玩。有時冬天回來,她一把抓住我,說:「姐姐,你摸摸我的手。」哎呦,像冰塊一樣,我趕緊抽回了手,她卻調皮的哈哈大笑,然後站在爐子旁,邊跺著腳邊烤手,等稍暖和些了,就開始她每天的功課。
妹妹最初練毛筆字都是舊報紙,先把報紙平整的鋪在桌子上,然後照著字帖一遍遍臨摹,不知道一個字要練幾遍,反正每天用過的報紙都是厚厚的一沓,用它們點爐子好像都能聞見墨香味。畫畫前,還得要調各種顏料一管管的,足有十多種,再把它們調配成她需要的顏色, 一遍遍地調試,還要顧及它們顏色的深淺和顏料的稠稀,看著眼花繚亂又很麻煩,可她卻樂此不疲。
其實,沒人要求她這麼做,可她就是喜歡。母親從沒讓她幹過一點活,哪怕是家務活,所以她的小手原本是又白又嫩,可是因為每天都要接觸墨汁和顏料,而且最後還得把用過的工具都洗乾淨,後來她的手便不再白皙,說不上是黑還是紅,手指上經常貼著膠布,一到冬天就又紅又腫,甚至還裂口子,流血。我看著都能感覺到疼。
妹妹很少給自己買衣服,可買起墨汁顏料來卻是大方的很。要是沒有整功夫,她就練練鋼筆字,毛筆字她喜歡顏真卿的楷書,而鋼筆字則楷,隸,行,魏碑都有臨摹,她說是各有特點。
除了書畫,妹妹還喜歡看書和讀詩詞,不管是唐詩宋詞,還是什麼現代當代的詩歌,只要喜歡,她就連讀帶抄,而且還用不同的字體抄寫,可能是把抄寫和練字合二為一了。不僅如此,她還根據詩文中的內容和意境,在本子的邊邊角角畫上一些簡筆畫,像什麼月牙,小船,柳枝,山峰等。所以我就一直不明白,妹妹熱愛生活,她愛這時間的一切美好,可為什麼生活卻並不待見她,狠狠的踹了她一腳,然後無情的轉身,憑什麼?
每當我看到別人姐妹倆有說有笑,相約同行,我的心就隱隱作痛,我就會想起曾經和妹妹一起逛商場,趕會,去山上拍照,想起她曾經給我梳四股辮……那都是多麼美好而又幸福的瞬間啊!我還想起當影院發工作餐時,她捨不得一人吃,就端著雞肉,拿著饅頭和雞蛋,非得和我一起分享,我不讓她這樣,可她偏不聽。說來慚愧,很多事,很多時候,妹妹比我強的多,遠比我懂事,好像她才是姐姐,而我也很依賴她。
唉,以前和妹妹分開,總還能再見面,可現在我不知道再見妹妹是何年何月,我更不知道今生今世還能不能等到她平安回家的那一天,。有好幾次,我都夢見妹妹回來了,她還是以前的樣子,夢中的我看見妹妹是那麼驚喜,我緊抓著她的手不放,生怕她再離開我,我還一遍遍地說:「這回可不是夢了,可算是真的回來了。」可我沒想到醒來還是夢一場,我不甘心,一遍遍問自己:我明明都看見妹妹了,我還抱了她,我還抓了她的手,我們還說話了,我都聽見她的聲音了,怎麼還是夢呢?既然這樣,那我幹嘛要醒來,我寧願一輩子待在夢裡。
25年來,家裡人都不敢提起妹妹,她是我們心底的痛,是心上的一道疤。這篇文我早就在寫了,可是當我一拿起筆,每寫一個字,筆尖就像刀尖一樣在我心裡扎一下,這種切膚之痛,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體會不到的,也正因為忍受不了這種徹痛,我才一次次擱筆,半途而廢。
之所以現在忍痛寫出來,是因為我想再次尋找我妹妹,信息網絡的更加發達,讓我又看到了希望,我期待著一個奇蹟的出現。
懇請我們每一位善良的熱心人,請您好好回憶一下,有沒有在1995年的9月,見過一位戴近視眼鏡,梳長馬尾辮的年輕女孩,高1.6米左右,身穿深藍色白圓領小褂,深藍色喇叭裙,腳穿淺色碎花平底布鞋,這是妹妹當年離家時的樣子,我相像不出妹妹如果還在世的話會是什麼樣,但無論如何,她都是我妹妹,我的親妹妹,我唯一的妹妹,我一定要找到她。
祈盼有貴人帶來福音,大恩大德定當報答,先給您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