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五郎
叱吒古董市場、拍場數十個年頭的日本大古董藏家坂本五郎於8 月中旬與世長辭，唏噓之餘，我們仍可從其生前收藏見其風骨及對中國藝術之追求。蘇富比拍賣公司亞洲區副主席仇國仕回憶起他和坂本的交往過程，稱其為日本最偉大的古董商：「坂本先生是先祖父的好友，他們相互尊敬，但白手起家的坂本先生律己律人甚嚴，從未因上一輩的交情而對我多加照拂。」2005 年起，仇國仕年年都要到日本拜訪坂本四五回，但始終只能陪著他爬山、運動，珍貴藏品見都沒見上一面。有一回，坂本對他說：「你若想要拿到這些東西，你就得先吃點苦頭。」
仇國仕說起當時他經常與坂本爬山健行，「那個周末，我很榮幸能與坂本氏一起登高，盡力配合著他輕快的腳步，經過荒廢的澡堂，穿越森林，抵達空曠之地，俯瞰狹長的山谷。他邀我跟著他的動作，伸展四肢、扭動臀部，整整十分鐘，隨後他端直身子，雙手按髖，胸膛鼓脹，高聲大呼：『頑張れ——！』，然後一起傾聽著叫聲在山谷內結聚迴蕩。」而體力勞作加上一次次的磨合，讓仇國仕通過了這位老人家的考驗，得以讓這些珍貴藏品登上國際拍賣市場。
「ストレイト·ハート（straight heart），他輕輕地、誠懇地吐出這數個字。作為古董商人，真誠乃其人生哲學中絕不動搖的基石。」仇國仕認為坂本的整個收藏生涯，除了仰賴堅持不懈與勇於承擔高風險、及精準獨到的眼光作為支撐外，一顆率真的心，更讓他與眾不同。仇國仕回憶，「……坂本氏欣賞我們當時即將拍賣之宋汝窯葵花洗的情況。他一面凝視汝窯洗，一面脫下鞋履，在其前面跪下仰望片刻，他才怯生生地伸出雙手，撫觸古物，箇中所蘊，乃肅然恭敬之極致。」坂本五郎對於藝術始終充滿愛與熱情，始終為自己保留最頂尖的藝術作品，這些作品組成了他收藏的核心。
2013 年正值坂本五郎九十大壽，也恰逢香港蘇富比成立40 周年，是年秋季拍賣香港蘇富比旋即推出「藝海觀濤：坂本五郎珍藏中國藝術」專場，也奠定了坂本與蘇富比往後的合作基礎，仇國仕表示在此之前坂本多匿名送拍居多。而雙方就此一拍即合，合作從2014、2015 年一直延續到今年，甫於9 月13 日結束的紐約蘇富比「藝海觀濤：坂本五郎珍藏中國藝術——高古」專場為坂本五郎生前參與規劃的最後一場以其為名之專拍。以下讓我們從幾件蘇富比拍品來品味坂本五郎精準的藝術鑑賞力。
官窯粉青釉紙槌瓶
官窯粉青釉紙槌瓶，南宋，2008 年香港蘇富比春拍，成交價6752 萬港元，刷新當時南宋瓷器世界拍賣紀錄
仇國仕回憶與這隻官窯粉青釉紙槌瓶相遇的那一刻，他說那天午飯後，坂本讓他上二樓的茶室，而當他一上到二樓，映入眼帘的是廊道盡頭茶室中的床之間，他的目光立刻就被一件擺放在床之間的官窯瓷器所吸引：「官窯在宋瓷裡擁有無與倫比的傳奇地位，是中國藝術品中夢寐以求的極品。它就這樣靜靜立在那裡，我知道全世界將為它的美驚嘆。」
南宋官窯粉青釉紙槌瓶，長頸、折肩、直筒腹，平底無足，此一器形因形如紙槌而得名。釉色粉青透潤，通體金絲開片，口緣因有殘缺而設有金銀扣，整器流露著恬靜淡雅之風。傳世宋代官窯作品甚少，多數藏於公私立博物館中，流入市面者更是稀如明珠，因而當仇國仕看完這件作品，坂本昂首驕傲地問：「怎麼樣？」他回答：「無價。」
夾紵乾漆佛頭像
夾紵乾漆佛頭像，唐代，2013 年香港蘇富比春拍，成交價4044 萬港元，刷新當時唐佛像世界拍賣紀錄
2013 年首次推出「藝海觀濤：坂本五郎珍藏中國藝術」專場，分為高古雕塑及漆器兩大部分，共計63 件拍品，總成交金額為1.1 億港元。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為此次專拍拔得頭籌者——編號120 的唐夾紵乾漆佛頭像。
作品僅存的佛頭部分即有45.8 釐米，可想見原本佛像整體之碩大。此作品使用夾紵技法先以木頭為芯，泥塑作模，其上再以麻布和漆層層相疊，形成堅固的外形，最後取出中心的木芯泥坯，是為脫胎，僅留下夾紵麻布等部分，因此比石雕輕巧。夾紵漆塑技法歷史深遠，中國早在戰國時期就已有之，但製作困難，加之乾漆易損，目前傳世的唐代夾紵造像尚有另外六件，多有殘缺，此作實屬上乘。坂本於1950 至1960 年代購入，2013 年首次亮相於拍賣市場中。
赭地剔彩穿蓮翼龍圓長方盆
赭地剔彩穿蓮翼龍圓長方盆，明成化，2013 年香港蘇富比春拍，成交價844 萬港元
此漆盆雕刻穿蓮翼龍紋，威武神龍昂首顧盼，足爪大張，威猛無比，而四周則裝飾有連枝蓮花。此件作品漆層甚厚，盆內地髹黃漆，上依次覆施紅、黃、紫、褐、綠、紅、黑、黃、綠及紅，外層疊施漆層相若，技藝繁複。四周器壁處另刻有飛騰遊龍，分別以赤紅、墨綠、黝黑與土黃做主調，紫、褐二色則夾在各層之間。此作原為京都淨土真宗本院寺第22 代家主大谷光瑞（1876-1948）收藏。
定窯劃花八稜大盌
定窯劃花八稜大盌，北宋，2014 年香港蘇富比春拍，成交價1.4684 億港元，刷新當時定窯世界拍賣紀錄
2014 年春拍，香港蘇富比再度推出「藝海觀濤：坂本五郎珍藏中國藝術」專場，這次的主角只有一件，即北宋定窯劃花八稜大盌。這件北宋定窯作品原為艾佛瑞·克拉克夫人（Mrs. Alfred Clark）珍藏，曾有多次展覽著錄，後於1971 年紐約蘇富比春拍亮相，坂本以4.9 萬美元得標將其納入珍藏，40 餘年後才又重返拍場。
定窯劃花八稜大盌器呈八稜葵口形，口沿裝有金銀扣，端莊秀雅，胎質細膩，釉色白淨透潤，為典型的定窯呈色。器外壁光素無紋，內壁則在每一花瓣內陰刻有折枝花卉紋，花兒婉約，荷葉得體。而器內底處則陰刻一朵恣意盛開的牡丹花，下方綴有數片葉片以烘託之。整體紋飾線條流暢，寥寥數筆卻逸趣橫生。
定窯白磁刻蓮花紋盌
定窯白磁刻蓮花紋盌，北宋，2014 年紐約蘇富比秋拍，成交價126.5 萬美元
才過了一季，2014 年秋拍紐約及香港蘇富比接連推出坂本五郎專場，足見坂本之旗幟在市場上相當吃香。紐約蘇富比這次推出的是宋代瓷器專場，共八件拍品，包括宋鈞窯、南宋龍泉窯、宋黑釉鐵鏽花渦紋罐等，其中奪得專拍首席者為北宋定窯白磁刻蓮花紋盌。
定、汝、官、哥、鈞為今日熟稔的宋代五大名窯，其中定窯以燒制白瓷聞名。對於定窯作品的鑑賞，明曹昭《格古要論》道：「古定器，土脈細，色白而滋潤者貴，質麄而色黃者價低，外有淚痕者是真，劃花者最佳，素者亦好，繡花者次之；宣和政和間窯最好，但艱得成群隊者。」作品口大底小，口沿呈六瓣葵口，鑲金銀扣。器外壁光滑無紋，內壁則在各花瓣內刻有折枝花繪紋。定窯紋飾都用陰刻或模印製成，當中陰刻花卉更是考驗工匠技藝，此件紋飾刀法深淺拿捏妥當，線條流轉，為定窯典型器。
《四季山水》
《四季山水》，仇英（款），2015 年香港蘇富比秋拍，成交價368 萬港元
大家所熟知的坂本五郎經手之文物多以器物類為主，但在其自傳中也曾提及嘗試投身書畫作品的經驗，他也不諱言自己並不太懂書畫。那是一張林和靖《老人與松》，他原以為是真品，便以8萬日元拍下，沒想到回家與其他本圖錄一對，發現確是張贗品。
2015 年秋拍香港蘇富比於「中國古代書畫」專場中推出了八件坂本五郎藏中國古代書畫，包含有梅清、石濤、普明等人的作品，其中最高價者為仇英（款）《四季山水》。設色絹本四屏，分別繪有四季風情及人物等，鈐有「仇英實父」印、「十洲」印等。
鬥彩雞缸杯
鬥彩雞缸杯，明成化，2014 年香港春拍，2.8124 億港元成交
2014 年春拍一隻看似不起眼的小杯，竟以2.8124 億港元刷新中國瓷器世界拍賣紀錄，眾所周知得標者為近年縱橫大小拍場的劉益謙。一隻小杯有什麼稀奇？但這可是一隻明成化鬥彩雞缸杯，無怪乎能夠飆到這樣的行情。
雞缸杯因器外壁繪有子母雞圖而得名，畫面中公雞偕母雞於庭院裡覓食，而小雞們則在四周歡快嬉鬧，旁邊亦繪有花卉樹石等，氣氛閒靜和樂。除了紋飾特殊，以鬥彩技法繪製更是讓此一小杯水漲船高的原因。鬥彩大致始於明成化年間，一改過去中國陶瓷多以單色釉營造淡雅之氣氛，以釉下青花與釉上彩料的二次燒造，打造出中國彩瓷的新形態。在明成化鬥彩雞缸杯中，工匠以熟練的筆法用青花鈷料勾勒動物、植物等紋飾的外框線條，經第一次燒造後再施加紅、綠、黃等彩釉。特別的是，這件作品曾經為坂本五郎擁有，後於1999 年香港蘇富比春拍以2917 萬港元拍出，刷新當時中國瓷器的拍賣紀錄。沒想到經過了十餘年再次上拍，又再度締造世界拍賣紀錄。
王怡文為《典藏·古美術》編輯，《典藏·讀天下》特約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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