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扣桑 模特:唐竹秋
京嶼在照相館外面看到他,他目光十分專注地落在玻璃牆上的照片上。
「問我照片裡客人的地址?」老闆對來取照片的京嶼吐槽,「那麼多客人,我怎麼會記得,況且很多是遊客……」
京嶼再出門時便格外留意了一下,看到被他關注的照片裡,是個笑容溫婉的姑娘,只是臉頰上有道明顯的傷疤。
掛在門口的鈴鐺發出聲響,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京嶼認出其中一個人就是她在照相館外見過的男人;另外一個一頭捲毛,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只要她在這個島上,用不了三天我就會找到她的。」捲毛翻著菜單對他說,「你講講關於她的事,什麼都行。」
男人垂下眼瞼搖了搖頭:「我已經十二年沒有見過她了。」
捲毛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聳聳肩,繼續看手裡的菜單,然後轉頭看向京嶼:「老闆,來份乾鍋蝦。」
怎麼看都像是騙子,京嶼注視著兩人時心裡對捲毛下了這樣的定義。
電臺廣播著颱風正在向本島逼近時,京嶼正把店門口的餐板搬進來,她手裡忽地一輕,抬眼就看到那個男人。
「謝謝……」京嶼想起幾天前陪他一起進來的捲毛,忍不住問他,「找到了嗎?」
「啊?」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令他微怔一下,旋即回過神來,「嗯。」
本來準備好的安慰的話語這下全梗在京嶼的喉嚨口。
「來一份乾鍋蝦吧……我可以在廚房看著你做嗎?」
時雨的爸爸有一家小吃店,一口大鐵鍋架在店門口,他只做乾鍋蝦,配著冰好的啤酒一起賣。辣椒爆好的香配著蝦的鮮,聞一聞都嘴饞。
在廚房裡依次切好土豆、萵筍、洋蔥的京嶼聽著站在身邊的男人說出這番話。
小吃店是車庫改造的,而他家就住在車庫上一層。若說他和時雨之間有什麼交集,就是在他媽媽因為油煙氣表示不滿之後,時雨拎著她爸爸做的乾鍋蝦來道歉。
「我們不要!」媽媽的態度並不好,但他卻很為那一盆乾鍋蝦心動。
第二天去上學的路上,時雨塞給他一個便當盒,裡面裝著的就是乾鍋蝦。
「幹什麼?」
「你想吃的吧。」時雨的眼睛彎彎的。
那時候他十三歲,時雨十六歲。
剛升入初中的他最大的煩惱是學校裡糾纏著他的幾個壞孩子,他們常把他截在學校外面同他借錢,拿不到錢就捉弄他。
出於一點年少的自尊,他沒有同任何人提起,卻被來找他取便當盒的時雨撞見。她讓他們把書包還給他,還認真地記下了他們的學生牌。
那些壞孩子怎麼會把一個女孩放在眼裡,他們把書包丟來丟去地戲弄她。後來她摔倒在垃圾桶旁,垃圾桶的大塊碎玻璃劃傷了她的臉。
壞孩子們一鬨而散,傷口很深,流了不少血,但她很冷靜地安慰他不要哭,不要害怕。
油鍋熱了,京嶼把用料酒醃好清洗過的蝦撒上一點澱粉丟進熱鍋裡,炸熟後撈出來,再把剛切好的素菜過一下油撈起來。
過油的噼啪聲令他們之間短暫的沉默不顯得那麼尷尬。
後來時雨的臉上就留下一道疤,對別人她只說是自己不小心劃傷的,但他明白那是為了照顧他的小小自尊。
有一次,他參加學校的籃球隊員選拔,經過高中部時,正看到幾個女生在揶揄時雨:「從前長得好看有什麼用,現在有些可怕呢。」
他垂著頭,一句爭辯也沒有。
生活裡並沒有那麼多的英雄主義。
那以後沒過多久,時雨就搬家了。因為爸爸的店不斷受到投訴,只好換個地方。
京嶼往油鍋裡倒入花椒、洋蔥和大蒜,再放入幹辣椒和豆瓣醬,一股辛辣的香氣撲面而來。把之前炸好的蝦和素菜倒進去翻炒,再放入鹽和孜然粉,出鍋前,她還撒上了一把白芝麻。
想找到時雨,是想幫她做修復手術。
時雨搬走後,他開始想成為一名整容醫生,於是從醫科大學畢業後就進了整形醫院。
他花了好長時間終於找到了她。然而她並不介意那道疤,她已經找到了真心愛她的人。
「也許比起臉上的傷疤,有些人殘缺的心才最需要修復。」他輕嘆一聲,「自從那家店搬走以後,我常常做夢聞到乾鍋蝦的味道從樓下飄上來,就同現在的味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