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gure x PEACEBIRD
▼
楊明明,導演、編劇、演員、剪輯師,畢業於中國戲曲學院影視導演專業,代表作《女導演》、《柔情史》等。
瞧瞧吧,我眼前這是一個多麼虛偽,多麼兩面三刀,多麼醜惡的一個女人呀。她帶著藝校女生集體陪酒,她拿X換錢。她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暗娼,以及暗娼的女頭領。
這段來自短片《女導演》的對白,鋒利、直白、殘酷,恰如其分地體現了楊明明作品中那種毫無保留地攻擊性和衝擊力,也在第一時間告訴你,這位女導演不是傷春悲秋的文藝青年,而是一雙直視現實社會的冰冷的眼睛。
「女導演」是一個很容易讓Figure產生共情的題材。迄今為止,Figure的大部分作品都出自女導演之手,包括楊明明的故事。
而楊明明,實現了大部分女導演的理想,1作品獲獎,2登陸院線。
過分強調導演這個職業的性別,也許會讓一些人覺得不舒服。可是只有把自己交付給這門又殘酷又美麗的藝術中,把全部的情感、人生經歷和力量都注入作品後的女性才知道,「女導演」三個字的重量。
我有一個特長:特別會傷心
在他人看來,導演系畢業的楊明明成為一名導演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對她自己而言卻是經歷了漫長的糾結和抉擇。
這個從小學舞蹈的女孩,16歲時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放棄了舞蹈夢。之後考入導演系,被她自己形容為誤打誤撞:「我不是一個從小看電影長大的孩子,我們家也沒有人從事藝術工作。學導演是覺得這個職業可能比較包羅萬象,沒有那麼專業;又有可能我比較愛玩,天性中有一些很調皮的成分——這是我後來總結的。在當時包括藝考的時候,我也沒有愛上電影,完全是為了應付考試。」
大學時代楊明明受困於拍片的痛苦和對攝影機的恐懼:「不是說體力上的壓力,我需要腦子,需要玩動這個機器,需要跟人合作……特別不適應,因為我的性格沒法跟人溝通。在舞蹈中,你可以一個人完成一個藝術世界,但是當你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傳遞給別人,別人還得服從你、幫你完成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實在太難了。所以拍攝了幾個作業都是特別災難的。」
楊明明一度非常灰心,甚至想過退學,後來那部叫做《巴黎,我愛你》的短片給了她靈感和啟發:「我就拍了一個《右安門,我愛你》。我寫了一個沒有臺詞的愛情故事,只有五分鐘,我自己演的,一天就拍完了。那個片子當時得了作業第一名,我特別特別開心,花最少錢幹了最牛的事。我就覺得原來我是可以完成的。」
這種信心的延續促成了《女導演》的誕生,它也源於畢業後的楊明明想要擁有「自己的作品」的那份驕傲。這種驕傲對她而言也是一種焦慮感的寫照:「每一個人,尤其是女性,我覺得焦慮感一直會伴隨我們終生的。但是就像我所說的,我們的工作一定是在創作中進行的,對我來說這個叫做『上班』。」
《女導演》以大膽的題材和高度寫實的偽紀錄片手法,成為當年亞洲青年影展上最引人關注的作品。楊明明也由此成為倍受期待的新銳導演。
在《女導演》中,楊明明引用了德國詩人裡爾克的詩作,由此影評人試圖在她的作品中尋找裡爾克式的冰冷而無望的理性。但楊明明更願意將法國導演羅伯特·布列松視為她的精神導師。她在媒體採訪中公開承認:「(布列松的)《穆謝特》可以說是我後來所有電影的一個靈感來源。寫女性,寫女性的痛苦,我不管怎樣都會想到那部電影。」
《女導演》劇照
《女導演》完成後,楊明明在中國戲曲學院的老師楊超邀請她加入自己的電影工作室。初出茅廬的楊明明完成了楊超執導的電影《長江圖》的剪輯,讓這部幾乎被擱置的作品順利完成,並獲得了柏林電影節攝影方向的傑出藝術貢獻銀熊獎。
在一刻talks的演講中,楊明明以「傷心」為題講述自己的創作歷程,更多地像是回答一位女導演的藝術觸角何以直擊人心:「傷心就是一個人不虛偽地面對自己的結果。當你逐漸理解一個人的痛苦和他痛苦程度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認知的局限,會重新定義自己行為的邊界。對這種傷心之人、傷心之事的觀察,慢慢地融入到了我的創作當中,所以傷心之力成了我的創作之力。」
《柔情史》將內心的野獸釋放出來
楊明明很漂亮,長著一張非常高級的「電影臉」,從小學習舞蹈的經歷還賦予她形體的美態。她幾乎就是文藝片導演心中繆斯的樣子,而這位繆斯只屬於自己的作品。
拍攝《女導演》時,幾乎沒有任何資源的楊明明,自己出演似乎是唯一的選擇。素顏出鏡的她為短片注入了阿明的靈魂,作為一個演員的天賦幾乎被無法忽視。
《柔情史》劇照
籌拍《柔情史》的時候,楊明明曾打定主意要專心放在導演工作上,於是花了大量時間挑選演員。然而直到開拍之前,女主角的人選依然沒有確定,製片人和整個劇組都在等她一句話。楊明明很清楚當時的處境:「我等了三到四個月的時間。它是一個夏天的戲,我們拍到後面的時候都已經是秋天了。如果再等的話,就得明年夏天。我認為這個時刻要做出選擇,一定要開拍了。」
最終,她再度挑戰在一部作品中自編自導自演。
《柔情史》描述了當代北京一對母女在胡同裡面相處的故事。導演說:「它顛覆了我們東方式的,或者說第五代導演可能會表現的家庭倫理、溫情的東西。我的片子中溫情一直在最後面的地方,所以它不是一個傳統的、弘揚主流價值的家庭倫理片。這對母女的關係,她們的爭吵、她們的世界觀,可能會讓一部分人覺得不太舒服。」
《柔情史》劇照
片子的英文片名是《Girls Always Happy》,中文的直譯是「女孩永遠開心」,但是電影裡面,每個人明明都不太開心,導演故意選擇這個名字來表達其中的諷刺意味。而《柔情史》這個中文片名則源於楊明明很喜歡的清代作家馮夢龍的《情史》。
這部作品在她心中已經籌劃了五年多:「我知道我肯定可以拍一個長篇,但是我不知道這個時刻什麼時候可以來臨。當我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觀點,你的價值觀,你對事物的看法都不夠穩定時,就不夠能說服自己。這是我遲遲沒有動筆的一個原因,好像寫什麼東西都寫到一半就半途而廢了。」
最終,對於年齡的危機感幫助楊明明逼迫自己完成了第一部長片作品:「很恐慌的就是又養活不了自己,你總得有個身份在。我知道如果再沒有作品,那就是虛度年華,就太任性了。」
《柔情史》完成後拿獎拿到手軟,不僅入圍柏林電影節、西雅圖電影節,還獲首爾女性影展最佳導演獎、香港國際電影節火鳥大獎、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三十歲來臨的時候,楊明明成為最受矚目的年輕女導演。
《柔情史》劇照
她一如既往地痴迷於作品中真實和殘酷的部分,不迴避片中的母女關係不可避免地來源於現實生活的折射,而電影最終更像是釋放了自己心中的野獸。故而她至今不敢讓自己的母親看:「因為在母親面前我永遠都在扮演很乖的角色,所以當內心的這種野獸釋放出來的時候,我覺得家長可能會被嚇到吧。」
在故事的最後,楊明明用自己很多年前寫的一首詩,給這部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作品一個猛烈地收尾。
小孩,你知道嗎,我不會喜歡你
就算你醜得讓人憐惜
你太早學會了賣乖
你天生賣乖,以為我看不出嗎
討好我也沒用,世界上只有你媽最愛你,真愛你
對我笑又有什麼用
你父親不在嗎?他有很多錢還是他早就死了
讓你這樣假裝純情或是楚楚可憐
更不必炫耀你的爺爺奶奶全都在世
獨享你的恩寵
希望他們的愛讓你變成十足的廢物
從女孩到女人的那個時刻
「藝術電影」、「獲獎無數」、「美女導演」……這些標籤因《柔情史》被貼到楊明明身上。對此她坦然接受:「別人給我這些標籤的時候,我需要保持創作的自覺性。我不會想它是一個女性電影,它就是我擅長的東西。我對職業的期待是可以拍各種各樣的電影,甚至可以拍卡通電影、商業片。我不太希望別人給我扣上一個帽子。但是沒關係,如果我一直堅持這種以女性為主角的,以女性議題為創作動機的故事的話,以後我就是這方面的專家,這完全都OK。」
完成《柔情史》,楊明明暫時擺脫了對「女導演」這個身份的焦慮:「可以暫時不恐慌,但當你後面又不出作品的時候,這種恐慌感一定會再次來臨的。」
對於楊明明來說,重要的是把能量用來保持創作的激情:「你要聚焦自己的精神能量去抵抗這個世界上的很多誘惑,並面對內心的焦慮。因為我很害怕被傷害到創作的欲望,或者說那種靈性的東西,我覺得能量是守恆的。我需要保持創作,還有精神世界的完整性。這些可能會被一些現實的生活所幹擾,但是就我現在這個階段來說,已經不是最棘手的一個問題了。當你足夠堅定的時候,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時候,即使你把生活過得亂七八糟,依然會在創作。」
楊明明不避諱作為一個美女的價值,曾經作為校花的經歷讓她引以為豪:「雖然女孩子的樣子變化很快,可能明年你就不是校花了。但我曾經是一個短時期的校花,這個標籤挺好的。」
一旦進入自己的藝術世界,愛美的天性就自動讓位于堅定的創作理念:「我做演員的優勢在於我不在乎一個演員的美醜,沒有做女演員的那種負擔。我是愛美的人,對美具有強烈敏感的人,但我拒絕那種粉飾生活,拒絕那種所謂的歲月靜好的假象。我不認為我的片子是只有真實沒有美的這種審美風格,它的美在於情感。楊明明是一個愛美的人,但沒有真實就沒有美。」
在自己的電影世界中構建起完整而堅定的美學理念,對楊明明而言也意味著真正的成熟:「從女孩到女人,如果非說有一個時刻的話,就是你對自己的欣賞不會因為任何外在的事物懷疑自己的那個時刻,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魅力的時刻。我覺得那個時刻,你可以說你自己成為了一個女人,不再那麼易碎了。」
青春是藝術的源泉
藝術則是青年人的信仰
我們鏡頭中的青年導演、作家和音樂人
以創作歷程實現個體價值
踐行獨立、真實、自由的青年力量
心之所向,百折不回
- END -
© Copyright Figure Studio
文章轉載自公號:Fig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