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作者:桑塔
我一直努力回憶父親在這個世上留存的一些畫面,很多關於他的映像還是在我回憶中慢慢地一一浮現出來。父親的一生很短暫,但他在我的印象裡鮮活生動,像一位明星迎面走進我的心裡。
他有一個謙和的名字,叫周學樹。學習像樹一樣高高大大的人。父親沒有虧待自己的名字,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很多家庭揭不開鍋,而他努力在縣城打工,一天兩塊工錢的他偶爾在新華書店買回一兩本雜誌帶回家。我們常常看見父親借著弱弱的煤油燈下閱讀、學習。父親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很多答案可以在裡面尋找。我和哥哥那時還小,聽不懂他說的話,但相信他說的話一定很有道理。
父親身體硬朗,人長得很精神,髮型平頭,濃眉大眼,加上他喜歡抽菸,猛一眼看他,活像偉大的文學家魯迅先生站在眼前。因為名字叫周學樹,又接近魯迅本命周樹人。村子裡不知什麼時候給他叫上了「周樹人」這綽號了。時間一久,父親聽習慣了也就認了這個稱呼。每每有人叫周樹人的時候,總覺得父親這稱呼親切、好聽。
記憶中,父親很善良,也是很勤勞的一位農民匠人。大概我那時兩歲,父親在一個叫盧家峪的山寨做工,完工時結工資,父親因帶著孩子幹活,感覺給老闆添了麻煩,回禮退還了二塊錢。因這事,夥計們都說父親人實在、性情本分。現在想來,明白父親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能讓別人吃虧。因為人好,父親有幹不完的活兒,腰包一年比一年厚實,父親成家才幾年時間,就分家立戶了,在村子七樹灣修建了兩間新木房,讓一家四口過上幸福的生活。
有一年夏天,父親在縣郵電局做工,離該工地不遠有一家錄像廳準備開業。父親知道了就在開業那一天帶上我去看熱鬧。錄像廳設在縣招待所三樓,看錄像需購票入場。每一場一人一票,一張票需一塊錢。而父親幹一天的工資才兩塊。父親為了省錢,他只買一張票塞在我手上,吩咐我進場了先看一會兒,然後就大聲叫爸爸,到時我就進來一起看。我答應下來,進場後,錄像廳裡面一臺黑白電視在放映著打打殺殺的劇情,很是好看。而我很快入迷,忘記了父親在外面。急得父親在外邊大喊我的名字。後來父親還是補票進場,把我抱在懷裡說人還是講規矩踏實一些好啊。
父親是慈祥的,特別愛我。小時候,我和哥哥一起玩「飛鏢」的遊戲,也不是很懂事的哥哥竟然將有繡花針的飛鏢從十米遠的地方飈過來,十分準確地插入我的背上,當場鑽心的疼痛使我大哭起來。就在這時,父親出現了,拔掉我背上的針頭,安慰幾句後,徑直走到哥哥面前楸住他的耳朵,吼著問:為什麼這樣傷害弟弟?嚇得哥哥不敢作聲,任憑責罰。
有一次,父母都上山種地去了,我和哥哥閒著沒事,競無聊地玩起「火炬」的遊戲來。我們用秋收的乾枯稻草,紮成火把,點燃一頭,用手把火炬舉得老高,圍著房子跑,跟古代攻城的將軍差不多,「殺」聲一片。很是過癮。
沒想到的一場火災發生了。在房屋旁有一間豬欄,沒有瓦面,欄頂儘是幹得要著火的茅草。我舉手過高,不小心觸上豬欄頂上的茅草,一瞬間,小小火苗很快形成了丈多高的火焰,濃煙籠罩整個豬欄。怕死的幾頭豬仔拼命地朝欄外趴,尖叫的絕望聲很是悽慘。
當時,我和哥哥突然面臨的災禍,早已驚嚇得措手無策,眼巴巴見豬欄上的火焰愈燃愈高。幸好這時附近的鄉鄰趕過來,及時將火撲滅。要不然,就連兩間居住的木房都會保不住。父母親回來,自然少不了審問。結果可想而知,哥哥遭遇了一頓飽打,我以「不是我幹的」逃脫了責任,免了懲罰。其實,這場火災是我不小心而因起的。而哥哥淚流滿面口口喊冤都逃不過皮肉之苦。現在想起來,我內疚萬分。父親確實冤枉了哥哥。但我從內心很感激我的父親,他沒有責怪我,也沒有打我,憑這一點,我知道父親很寵愛我了。
又有一次,我和哥哥鬥嘴,相互顯耀自己的本領。有道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爭著爭著便動起手來。哥哥雖然年長,體質比不上我,幾個來回下來,哥哥卻被我絆倒在地,好半天爬不起來。父親見了,很為我高興。戒酒大半年的他在這天很痛快地暢飲了一斤「苞谷燒」。我高興地投進父親的懷抱,給他點上他愛抽的「桑塔」香菸,也給他許願,說長大了天天給他買「桑塔」香菸。高興的父親把我抱得更緊了。
父親愛我,而我卻辜負了他的期望。六歲那年,我發蒙上學,而我死活不肯去讀書,原因是哥哥說老師像老虎一樣可怕。父親見我不願去讀書,第一次動手打了我,雖然出手不是很重,但我看出我在父親眼裡有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受。
後來,父親不再戒酒,再後來,父親因酒而逝。那年冬天父親在縣城一工地完工,與夥計們一起打牙祭。大家賺錢了都很高興,一杯一杯地喝酒。父親不勝酒力,很快倒在桌子上了。大夥把他扶在床上休息,大冬天的,怕他冷,給蓋上厚厚的棉被。兩個小時去看情況,人已經不行了。
每當祖父提起我父親,他就很生氣,罵我父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好好活,對下一代很不負責任。而我對父親沒有任何意見,只有深深的懷念。大概是父親很少打我的原故。每每在父親墳前的一塊土地上耕種時,偶爾轉身看到父親的墳,我的內心感到特別痛苦,我愧對父親,沒有好好讀書,好好成長。
逝者如斯,現如今我已不是曾經那個少年,已步入不惑之年了,也遠離故鄉桑植多年,而我在廣東惠州有了一個溫馨的家庭,也成了兒女的父親。每每兒女叫我爸爸的時候,我倍感幸福。為了兌現當年我對父親的承諾,我將自己的筆名定為桑塔,來緬懷我的父親,感恩我的父親。
作者簡介:桑塔,原名周愛民,土家族,1978年10月出生於湖南省桑植縣回龍村。2004年3月走出山村,來到浙江、廣東打工。現居惠州。系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大亞灣文藝》雜誌編輯。出版詩集《時間的弧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