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趙曉梅
編輯 | 張看看
她從四歲起就坐在母親膝頭學習對神母杜爾迦女神的唱頌，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學習印度古典舞。她師從這一行最優秀的舞者，赴全世界演出，鑑於她在藝術上的貢獻，2007年印度政府授予她蓮花獎（Padma Shri）。
即使用成就和獎章編織了一個美麗的掛毯，數十年來赴全世界演出，有著常人不及的見識，這一切都不足以讓她有足夠的準備去面對一個災難：2008年7月，Ananda Shankar Jayant被告知患有惡性腫瘤。
站在醫院裡，有幾個熟悉但陌生的詞彙闖入Ananda的耳朵：cancer（癌症），stage（期），grade（惡性程度）。
「哦，cancer不是十二星座的巨蟹座嗎？stage是表演了四十年的舞臺；而grade是我在學校裡得到的成績啊。」
Ananda對印度古典舞中的「九情操」再熟悉不過，她會嫻熟地通過肢體和臉部表情來詮釋九種不同的情緒，比如憤怒、勇敢、厭惡、詼諧，以及恐懼。
是的，她以為她知道什麼是恐懼，可是，果真當乳腺癌這個大禮包從天而降時，她發現自己遠沒有做好準備去迎接這個難看的禮物。
崩潰、絕望、自暴自棄，在經歷了所有的巨痛，在蜷縮起來流了無數眼淚，並徹底感到失去控制之後，Ananda發現自己還活著，還有呼吸。
她問丈夫，Jayant，這不是我生命之路的盡頭麼？這不是我舞蹈的終結麼？
但是，Jayant，那個樂觀的靈魂說：不，這只是一個間隙，一個治療的間隙，你還將回來做你擅長的事情。
Ananda漸漸清醒，她一直以為人生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其實她只能掌控其中三件——她的思想和情緒，由這些思想和情緒所創造的意象，以及由這些意象所指引的行動。
既然她可以將自己拋進沮喪、悲苦的漩渦中，也同樣可以讓自己被樂觀、開朗、積極所環顧，而這些才是通往健康、痊癒和幸福的路徑。
Ananda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她向宇宙宣告：癌症只是我生命的一頁，我不會讓這一頁影響我其餘的人生。
我需要一股可以把自己從痛苦中拉出來的力量，這個力量不是口號，而是一種由專注和付出所成就的一個意象，一種信念，我需要一個立在彼岸的標杆，一個可以釘在這一過程起始的信號，然後從這裡出發，從這裡開始。
Ananda想起了從四歲起就學習的舞蹈。是的，那是她的力量，她的能量，她的熱情，她生命的氣息，她需要重新把它們找回來。
Ananda把自己重新拽回舞蹈室。她的身體、思想和靈魂，每天都在舞蹈室裡從頭學習曾經學習的一切，就好像又回到了四歲。這一過程並不容易。三天之內變成了一個禿子，在身體對化療產生不良反應，爬幾節樓梯都像是在攀登險峰，對於一個愛惜自己羽毛，能連續跳３個小時舞而不累的舞者來說，怎麼能不絕望？
但是Ananda做到了。她聚焦於她的身印、手印，全副心思專注於舞蹈的意境、韻律、哲學，以及心中的那個意象。
幫助Ananda在舞蹈中一路披荊斬棘的那個意象是她自四歲起便唱頌的杜爾迦女神（Simhanandini）。
杜爾迦女神，誕生自世界面臨毀滅之時，眾神口中噴出的憤怒的火焰。杜爾迦，意即「無敵」，她乘坐神獅，與魔王和所有邪惡勢力激烈地廝殺，海洋為之翻騰，群山也因此撼動。杜爾迦女神最終藉助眾神賦予的武器和自身的力量，拯救人們脫離了苦難。
杜爾迦女神賜予了Ananda無畏的神勇和力量，她像雷射刀般精準地專注於舞蹈的習練，即使在化療和放療期間，依然不輟，甚至糾纏醫生調整治療方案和時間以配合她的舞蹈計劃。就這樣，在Ananda完全忘了癌症的時候，癌細胞煙消雲散。
在印度，杜爾迦女神也被稱為無畏的神母，輝煌，雍容，美麗，她的十八支手臂，隨時準備去戰鬥。也因此，杜爾迦女神成為女性創造力量的象徵。
正如Ananda說，我的故事是選擇的力量，是專注的力量，是意象的力量，我的意象是無畏的杜爾迦女神，她也被稱為騎獅子的人，在度過難關的過程中，我駕馭了自己的內在力量。
Ananda的講述和她表演的印度古典舞「獅子吼經」（Simhanandani）帶給我的震撼，即使在過去許久之後的此刻，也依然能與那股振奮的能量瞬間聯結。
在過去的三年間，我和Ananda經歷了同樣的故事——一個怯懦、恐懼、慣於蜷縮在角落自怨自憐的人怎麼揪著自己的頭髮把自己從泥地裡拔出來，站直了身子，繼續像人一樣呼吸，像人一樣勞動，像人一樣活著。
而在此之前的很多年，曾無比依賴一個被神化了的救命稻草，無比依賴佔卜，無非一個怯懦者想要規避苦難以求哪怕貧窮但傻瓜安穩的路徑。
在一次次倚賴一次次從雲端跌落泥地之後才清醒一點點，人助者天助，自己沒有主心骨，腳跟不穩，任何仰賴都是徒勞的。
所有人事都是為了成全你成為更完整的自己，但沒有哪個人代你品嘗甘苦，也沒有任何一個神仙能給你指出一條沒有風險沒有麻煩和苦難的路徑，也沒有哪個傻瓜能代你去受罪，經歷你需要自己去走的路。
2012年，當我從滿是塵土的大坑裡爬了出來，我就不再依賴任何佔卜工具了，因為我已經知道了，不論那個住在我身體裡的靈魂從前都經歷了什麼，這一世來到人間，她只是為了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腳踏實地生活。
不是飄在雲上，不是關在屋裡，而是走在路上。
你對著空曠的山谷呼喚出的聲音，就是你收到的回聲。這就是加持，一切源頭和力量其實都源於你的內在。
呼喚杜爾迦女神，成為杜爾迦女神。Cosmic dance，鐵小花的宇宙之舞，不管這條路有多難，有沒有人陪你，我都會在你左右。
什麼都不會成為你的障礙，除非你自己自暴自棄。
這是12月12日，我寫在日記裡的一段話。
把這段話送給與我一樣在路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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