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敏、丁陽、王槍槍、奚應紅
「趙薇資助希拉蕊」這一傳聞，最早出現於11月13日，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在微博上掀起轉發潮。11月14日凌晨，@趙薇工作室發表聲明斥責傳言均為虛假消息，並且稱趙薇承受不起這一「世界級謠言」。
不過，受今年早先的風波影響，這個「清者自清」式的闢謠恐怕難以盡數除去網友的疑慮和誤解。接下來，《較真》將詳細剖析這個傳聞的可能性和來龍去脈，來告訴大家這為什麼是一條徹頭徹尾的謠言。
趙薇與希拉蕊，一個是中國的影視明星，一個是美國總統選舉的候選人。本來應該沒有多少交集，之所以兩者會被聯繫起來，涉及複雜的社會心理學動因。在一些人看來，「由資本勢力操控」的趙薇正與「外國幹涉勢力」的代表希拉蕊「勾結」起來，圖謀對付中國人民。這其中的「明線」是趙薇與希拉蕊曾經有過合影（2014年趙薇曾擔任全球清潔爐灶聯盟中國形象大使，這是希拉蕊任國務卿時與聯合國基金會共同發起的項目），而流言想坐實的則是一條「暗線」——「趙薇資助希拉蕊競選美國總統」。
11月13日，在微博上出現了「趙薇資助希拉蕊競選」的傳言
是否確有其事？不妨先從希拉蕊能不能收趙薇的資助來看。理由很簡單，希拉蕊競選的是美國總統，而趙薇是中國人，希拉蕊若收了中國人的錢作為競選資金，那將要被懷疑當選後損害本國利益幫助外國人，那是怎麼也洗不清的。因此，美國的聯邦選舉委員會明確禁止「外國資金」的捐助，這裡的「外國」包括：外國政府、政黨、公司、協會、合作企業、擁有國外身份的個人以及沒有美國綠卡的移民。所以，「趙薇資助希拉蕊」從美國法律上來說就是不被許可的，趙薇即使敢捐希拉蕊也不敢要。單從這一點來說，傳聞就完全不可信。
而且，關於總統候選人的競選資金，美國法律有著非常完備的規定，因此來源相當清晰。美國大選中，候選人的競選經費通常有以下來源：個人捐款、競選人自掏腰包、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的支持（簡稱Super PACs）、候選人所在政黨的資助、公共基金。希拉蕊的資金主要就來源於個人捐款。
美國的選舉法對政治捐款有嚴格的規定。根據美國《聯邦選舉競選法案》，個人捐款者必須是美國公民，捐款金額有上限，今年為2700美元。初選和普選加起來要乘以二，為5400美元，但如前所述，必須為美國公民。
希拉蕊2016大選競選資金來源分析表。圖片來源：www.opensecrets.org
除去個人捐款外，競選人還通過一種叫「政治行動委員會」（PAC）的非營利性組織募集資金，本來這種組織募集的資金額度也有上限，但自從美國最高法院2010年的一次判決後，這種組織募集的資金不再設上限，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Super PACs）應運而生。那些位於美國上流社會、掌握這個國家絕大多數財富的企業、工會、富豪們就可以將自己手中的資金投入「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間接影響選舉。
但是，無論是PAC還是Super PACs，接受外國人和外國企業捐款均為法律所禁止。所以，說趙薇想通過捐款來跟希拉蕊「勾結」，完全是沒門的，一旦被發現，不用等川普動手，希拉蕊就肯定被送進監獄了。
事實上，希拉蕊有哪些「金主」是非常透明的一件事。美國競選網站Open secrets提供了一個希拉蕊的大金主（1999-2016）排行榜。從圖中可以看出，「金主」以在大學、金融機構、網際網路公司和律所這些地方工作和學習的人為主。
「趙薇資助希拉蕊的錢進了柯林頓基金會」，同樣是徹頭徹尾胡編亂造的肯定有人認為，不能把希拉蕊想得這麼「純潔」，她在政壇摸爬滾打了近三十年，「不遵守法律」對她來說只是小事一樁。在一些人看來，希拉蕊及其丈夫比爾·柯林頓設立的「柯林頓基金會」就是用來繞過競選資金的法律限制的——外國人不能捐款給競選資金，但可以捐給柯林頓基金會。儘管這一世界知名的慈善基金會在全球範圍內推動了許多公益事業，儘管美國法律規定對這兩者之間有著嚴格的資金屏障，川普、維基解密也未曾指控希拉蕊曾挪用基金會的錢用於競選，但在很多人看來、特別是相信「趙薇資助希拉蕊」的人看來，這些錢從左手倒右手對於希拉蕊來說輕而易舉。
事實上，最初的傳聞也是這麼說的。在11月13日涉及趙薇的傳聞出現之前，7月底這一傳聞的「母本」稱，按照維基解密披露的民主黨洩露郵件，「在柯林頓基金會中，有外國政府和外國商業團體的巨額獻金，這已違反相關法律。目前披露的外國和商業團體有：沙特政府、卡達政府、烏克蘭政府、瑞士信貸集團、德意志銀行、中國民生銀行、復星集團、阿里巴巴集團、壹基金慈善基金會、中國女權理事會、鴻海集團、和記、紐倫堡製藥、梅賽德斯公司、西班牙造船協會和世界人權組織。 」值得注意的是，當初的傳聞並沒有趙薇。
那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呢？
乍一看，事情可能是真的，因為在柯林頓基金會網站顯示的捐贈者名單中，確實有阿里巴巴集團的名字。而阿里巴巴集團在傳聞流傳開後，官微曾發布「關於柯林頓基金會的情況說明」稱：2005年阿里巴巴集團曾捐贈柯林頓基金會25萬美元，用於「發展中國家的愛滋病治療與關懷」——似乎坐實了傳聞。
然而後續的報導以及基金會的網站都顯示，阿里的捐贈額不過是50萬美元到100萬美元之間，完全稱不上「巨額獻金」，距離所謂的「千萬美元以上」相去甚遠。
並且，《較真》檢索了柯林頓基金會網站上捐贈額為10萬美元以上的捐贈者名單（約900人或團體），僅有沙特政府、卡達政府、德意志銀行、阿里巴巴集團確實曾給柯林頓基金會捐款，其中前兩者數額巨大，在美國很早就引起爭議，而後兩者的捐款都在100萬美元以下。而中國民生銀行、復星集團、壹基金、鴻海集團、和記，以及外國的烏克蘭政府、瑞士信貸集團、梅賽德斯公司，均未曾出現在柯林頓基金會的捐贈名單中。至於「中國女權理事會」、「紐倫堡製藥」和「世界人權組織」，則不僅是在捐贈者名單中找不到，而是根本就不存在有這種名稱的組織或企業。
也許有人會說，這些捐贈了「巨額獻金」的政府或商業團體，是維基解密披露的，自然在柯林頓基金會名單上找不著。於是《較真》在維基解密網站的美國民主黨國家委員會（DNC）內部洩露郵件資料庫檢索，在這個包含了19252封郵件和8034個附件的資料庫中，同樣找不到以上所謂外國政府、團體和捐贈有關的信息，雖然能檢索到阿里巴巴、梅賽德斯等詞彙，但只是談論這家公司或奔馳車，而名單上絕大部分團體的名稱如復星集團、壹基金等，都檢索不到任何結果。
總結起來就是，7月底這條看起來還稍微靠譜的傳聞「母本」實際上就是徹頭徹尾胡編亂造的，11月扯上趙薇的版本就扯得更加沒有邊際了。
釐清這條謠言的來龍去脈，你就能明白為何謠言完全不可信了根據《較真》以上的查證，「趙薇資助希拉蕊」乃至「阿里巴巴、壹基金等資助希拉蕊」都是徹頭徹尾的謠言，已經完全可以坐實了。如果還是不信，不妨跟隨《較真》看看這條謠言到底是怎麼來的，有沒有任何可信度。
據查證，關於「阿里巴巴資助希拉蕊」、「壹基金資助希拉蕊」的流言，一兩年前網絡上就出現過了，都是完全沒有依據、也沒有產生過任何影響，但可以說明這種深層的社會心理早已存在。隨後，如前所述，今年7月30日，一條「向希拉蕊基金會政治獻金的外國機構曝光」的微博被廣泛轉發，其中提到了一批中國企業名單，這個事情開始產生影響力。
這是目前《較真》搜索到的當時轉發數最高的微博
但這條微博，並非整個謠言傳播鏈的開端。那這個說法到底怎麼來的呢？《較真》查證發現，7月28日晚的晉江論壇上，出現了一篇「國稅局調查柯林頓基金會」的帖子，29日凌晨有網友回帖裡提到「中國企業資助希拉蕊」的信息，立刻引發了論壇網友們的討論，並且有人將這條信息單獨拎出來發帖。這兩個帖子大概率接近這則謠言的源頭。
隨後，7月29日凌晨2點19問答網站知乎上的一名用戶發布了提問：「怎麼看郵件門持續發酵 希拉蕊接受阿里巴巴壹基金贊助？」這一提問的補充說明恐怕是所有社交網絡平臺上以訛傳訛謠言的發端。
需要指出的是，儘管晉江論壇和知乎上都有少數網友質疑這個說法的來源，也有網友進行了一些考證，但絕大部分網友在不確定事實的情況下，都對「阿里巴巴等中資企業資助希拉蕊」進行了譴責，並向外進行了傳播。
隨後，自媒體「法言法評」在次日凌晨發布了一篇評論文章《民主黨郵件門繼續發酵：爆出阿里巴巴、民生銀行等大批中國企業向希拉蕊獻金》，閱讀量高達10萬+，將謠言進一步擴散。與此同時，該謠言迅速在豆瓣、天涯等其他中文社交網絡平臺上病毒式傳播開來。
也就是說，這條謠言從產生到大規模傳播經歷了：論壇-知乎-社交媒體平臺的傳播鏈。在傳播過程中，我們雖然可以看到一些文章對此「謠言」進行了初步考證，但闢謠的文字並未流傳開來。所以，這條謠言始終處於一種「活的」狀態。當有人再次想通過謠言來打擊趙薇時，很輕易地就被翻出來，改造、添油加醋、進一步傳播。致使當事人趙薇受到一次「世界級謠言」的傷害。
這樣的網絡謠言生態，你還願意繼續容忍嗎？
參考資料：
①晉江論壇裡最初的兩個謠言貼，7月29日第29樓
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2&boardpagemsg=1&id=1618442
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2&id=1619064&page=0
②怎麼看郵件門持續發酵，希拉蕊接受阿里巴巴壹基金贊助？，7月29日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9009133
③公號「法言法評」：民主黨郵件門繼續發酵：爆出阿里巴巴、民生銀行等大批中國企業向希拉蕊獻金，7月29日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I3OTM1NTExNQ==&mid=2247483795&idx=1&sn=65c07de90d86d408aaed32a62de35ec1&mpshare=1&scene=1&srcid=1116ZHvN54W826NfPUEv0pp1#rd
④柯林頓基金會的中國捐款人：除了阿里，還有段永平、施正榮，8月3日
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507405
⑤Opensecrets，查詢競選資金狀況
www.opensecrets.org
⑥柯林頓基金會官網
https://www.clintonfoundation.org/
⑦維基解密：美國民主黨國家委員會（DNC）內部洩露郵件
https://wikileaks.org/dnc-emai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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