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最後的一章---拉赫瑪尼諾夫最後的一部交響作品的最後一個樂章,這個樂章是這部作品的重頭戲,可以說是拉赫瑪尼諾夫全部交響作品中最能讓人感到顫慄的章節,因為這個樂章的主題就是對於生的渴望與對死亡的畏懼之間的矛盾,正如我在第一樂章提到的那樣,拉赫瑪尼諾夫意識到這將是他的天鵝之歌,因此拉赫瑪尼諾夫不得不卯足力氣譜寫自己最後的樂章,與死神賽跑,這是一個殘酷的任務,他必須趕在死亡降臨之前完成這部作品,否則這將是他的遺作,就如同貝爾格寫他的小提琴協奏曲那樣,和時間賽跑。幸運的是,拉赫瑪尼諾夫完成了這部作品,但是在他寫完這部作品之後的第三年,他就與世長辭了。這個樂章談起來相當棘手,不僅僅是因為濃重的情感和對於這個樂章複雜的結構,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這個樂章能牽扯到很多別的素材,比如他這輩子最大的滑鐵盧第一交響曲,貫穿拉氏一生的Dies Irae,和他早期的無伴奏合唱,因此要想談這個樂章,必須要刨根問底,為此我做了相當充足的準備,對於這個神聖的樂章,我也敬也畏。
這是一個相當適合現場演奏的作品,聽眾能夠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現場演奏不像錄音可以重來,必須是一錘子買賣,正如拉赫瑪尼諾夫的人生軌跡,無法重來。
復三部曲式的終曲為八六拍的舞曲,以樂隊八分音符齊奏以及兩個八分音符休止後弦樂轉瞬即逝的前十六後八節奏拉開序幕,首先我們聽到的是長笛與雙簧管奏出的中段內容的片段,本來應當是第一主題的地方卻被中段的內容搶了風頭。之後,樂曲由adagio變為allegro vivace,但是我們不會感受到真正的活潑。
一陣騷動和弦樂pensante的柱狀和弦後,象徵著喪鐘的管鐘被敲響,機械無表情地重複著,鍾是拉赫瑪尼諾夫鍾愛的意象,不論是報時的鐘聲婚禮的鐘聲勝利的鐘聲還是葬禮的鐘聲,對他都很重要,因此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個樂章裡一定不會缺席,與此同時弦樂細碎的伴奏讓音樂更加不安。
音樂進入正題,我們聽到小提琴奏出八分音符三連音下行級進與跳進結合的主題,這就是這個樂章的第一主題。第一主題談起來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最主要原因就在於該主題的內容和作者第一交響曲的第一樂章有相似之處,但不如交響舞曲第一樂章末尾那麼明顯,可以說我經過大量查閱資料之後,依舊無法拿出確鑿的證據來證明這裡和第一交響曲第一樂章有聯繫,更要命的是,這個主題還有一點Dies Irae的味道。
正當你疑惑這個主題和末日經是否有聯繫的時候,短笛、長笛聲部與木琴非常明顯地奏出貫穿作者一生的Dies Irae,隨後,第一主題與末日經交叉進行,迎接第二主題的到來。
遷移聆聽:幻想交響曲第五樂章 【法】柏遼茲
低音弦樂、木管與木琴相繼奏出的e小調下行音階後,神聖的、富有宗教色彩的第二主題由灰暗的中提琴聲部緊湊地演奏出來。第二主題的來源有確鑿的證據,而且非常明顯,來自於拉赫瑪尼諾夫早年創作的無伴奏合唱套曲《徹夜晚禱》的第九首《讚美您,上帝》,在這裡以變奏的形態出現,也算是拉赫瑪尼諾夫對於早年創作的一個回顧。
遷移聆聽:《徹夜晚禱》第九首
結束部大刀闊斧,管樂與弦樂隊的齊奏,痙攣的切分節奏以及大鼓與鈴鼓的助陣使得結束部猶如一場空虛的狂歡。
中段是孤獨寂寞甚至是悽慘的,樂章開頭出現的中段片段在這裡出現,只不過更加「苦不堪言」。每次聽到這個樂章的中段,我總能想起勳伯格評價韋伯恩的那句話:音樂就好像一部長篇小說濃縮成一聲聲嘆息,而且每一聲嘆息都可以拓展成一部長篇小說。當然,勳伯格這句話形象地體現了韋伯恩點描式的音樂,和拉氏的音樂沒有什麼聯繫,不過換個角度來看,這句話和交響舞曲第三樂章的中段也非常般配,我們來聽聽中段那嘆息一般的音樂,你或許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腦海裡總是出現這句話了。
中段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無疑是蕭瑟清冷的,長笛與單簧管的半音音階與弦樂及豎琴上下行的glissando猶如俄羅斯凜冽的冬風,小提琴聲部疑問句一樣的八分音符三連音滲透了作者內心的孤獨。
中段第二部分更加長大,除了冷冰冰的孤獨感以外聽眾還會有一種找不到依靠的無助感,這是因為這裡音樂基本處於一種在希望與絕望之間游離的狀態,音樂的素材也讓聽眾難以捉摸,音樂一直在進行,可就是沒有一個成型的主題,只有一聲聲嘆息,直到中段的結尾(八六拍)小提琴八分音符與四分音符前短後長的音型出現,每次我聽到這裡才會覺得有了一點點依靠,可惜的是中段到此為止。
再現部和結尾緊密相連,這兩個部分無疑是整部作品最具有震撼力也最瘋狂的地方,是整部作品的制高點,而且是一個不斷推進不斷加強的過程。
再現部與結尾就好比在黑暗中行駛的列車,起點是再現部開始,終點是哪兒誰也不知道,也許是一覽無遺的平原,也許是萬丈懸崖,也許是地獄般的火山口,我們聽眾就如同車上的乘客,這個樂章極其適合在現場聆聽,如果你在現場聽這部作品的話,這種步步緊逼被迫推進的力量會尤為明顯。
這部作品的末尾往往給人以深刻的印象,所有的樂器都在八分音符後休止,只剩大鑼的聲部沒有休止符,作者的意圖非常明顯,就是讓鑼的餘音慢慢褪去,如同彗星一樣逐漸褪色消失。
就這樣,拉赫最後一個樂章在鑼的迴響中結束了,拉赫瑪尼諾夫在手稿上寫著,我感謝您,上帝。我們作為聽眾,在聆聽完這部震撼人心的作品後,也不妨默念一句:感謝您,偉大的拉赫瑪尼諾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