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分短劇《隱秘的角落》頻頻上熱搜,明星楊祐寧深夜追劇,並在微博裡寫道:「怎麼這麼好看」。章子怡稱讚:「它的品質可以和美、英劇抗衡,沒有過激的處理卻分裂的不寒而慄」。這部短劇之所以如此成功,除了它製作精良外,還有它神級的插曲,其詭譎多變的特點更是被網友戲謔為「陰樂」。
美國知名影評人安·霍納迪在其影評著作《如何聊電影》中對配樂有過這樣的論述:
「理想情況下,音樂不應該只是重複或者強調已經通過視覺畫面或者角色對白傳達出來的故事元素和情感。它應該有所添加,不是模仿或者強調已經發生的動作,而是在不知不覺中,賦予它更多的意義,讓故事更有深度。」
正如《隱秘的角落》,「陰樂」賦予其深刻的含義,成為敘述故事的一部分,給短劇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形成全劇一個重要的航標。
這部劇共有12首「陰」樂,一首「陰樂」搭配一集劇,其中四首印象深刻的「陰樂」,不只是闡述某一集的故事,還如網狀一樣向全劇一點點的蔓延、連接。
今天錦上就來聊一聊四首「陰」樂背後的深意,以及它們是如何滲透主題。
《小白船》這首歌在中國是家喻戶曉的兒歌,而在韓國則被用作安魂曲,它不同的象徵隱喻,同樣被導演巧妙的用在了劇集中,一曲兩面的表達,童話中的真實世界,是童謠,亦是帶著驚悚意味的安魂曲,故事一開始就在那裡了。
《小白船》在劇中第一次出現,是朱朝陽帶著普普、嚴良去六峰山拍照,她們三人在山上一起唱《小白船》:「藍藍的天空銀河裡,有隻小白船」。
那一刻它是作為孩子心中的歌謠,普普、嚴良、朱朝陽三人純潔的友誼象徵。
《小白船》第二次出現是在張東升推下嶽父嶽母時,隨著一聲「爸,媽」的叫聲,「漿兒漿兒看不見,船上也沒帆。」歌曲由純真的基調隨著畫面變幻為驚悚曲,同時預示著燒腦懸疑片由此拉開帷幕,黑暗正在慢慢靠近每個人。導演善用音樂來補充故事。用一首歌曲隱喻劇集多向線的發展,以及人性在善惡之間的游離。
再後來,《小白船》每次的出現,都伴隨著死亡,寓意著安魂曲的用意,張東升的妻子徐靜橫屍在海邊時,是那句「飄啊飄,飄到西天去」的歌詞,聲畫合一的技巧運用不僅體現了導演對細節的把控,更是將劇情推入高潮,調動觀眾的情緒,讓這首歌成為串聯整部劇的重要線索。
「陰樂」的調性開始定格在陰鬱、詭異,驚悚的層面。這背後暗含的是人性的轉變與複雜。
短劇剛開始時,有一個細節是朱朝陽收留無處可去的兒時玩伴嚴良,和他從福利院帶來的妹妹普普,早上去小賣鋪時,他將頭髮夾在柜子上以防金項鍊被偷。
小小年紀的他已有大人的縝密心思。這樣一種大人的思維在一個孩子身上游離,他過早的看見這個世界是有原因的。
周春紅對兒子病態畸形的愛,強烈的控制欲讓朱朝陽喘不過氣,以及父親重組家庭對自己的忽略,終於父親帶他去遊樂場遊玩、吃冷粉、還送了他新的遊泳鏡,但父親的包裡卻帶著錄音筆,想試探兒子問清朱晶晶是怎麼摔下樓的,錄下和兒子的談話,所有的懷疑像是冷粉裡的一隻蒼蠅,美好的氛圍被打破,這是朱朝陽的人間地獄。
不僅是他,還有她們。
周春紅付出愛情被拋棄,沒有依靠,深夜痛哭。
王瑤因女兒死去天天失魂落魄,看著女兒的裙子落淚。
朱永平習慣性的買了三份混沌,買完後想起女兒已離世,三口之家只剩妻子和自己,淚水大顆大顆的掉落,一個人吞完三大份混沌,味如嚼蠟。
第六集發生的每件事,正好契合片尾曲《人間地獄》。「陰樂」是不停囈語,鬼魂一樣的狂躁,帶著不屑,蔑視,野獸般的尖銳。陰冷,猶如進入煉獄。旁觀者的冷笑。潮弄,鳥一般悽慘的鳴叫,夾著一些幽怨的回聲。
後半段的「陰樂」又像是為了逃離這人間地獄,躲進酒吧,酒吧裡不停變幻的燈光,迷離,恍惚,無助,一明一暗,躁動後的寂寞,詭譎,接著轉變為叢林之中的幽深,陰森,音樂和整個劇情走向糅合在一起,「人間地獄」正在開始,點明了整部劇的個體命運在深淵中的掙扎,暗示後續的劇情和結局。
《偷月亮的人》這首音樂出現在第七集片尾,兩個同樣為了孩子去海灘的人,一個退休的警察老陳,另一個是戴著帽子、壓低帽簷全身武裝的殺人犯張東升。狹長的海岸線,淡藍色的海水,老陳靠著小店鋪的櫃檯,張東升坐在太陽傘下,一邊喝著汽水,一邊觀察著什麼,畫面定格,這時片尾曲響起。
表面上看起來歌詞是在點出兩個大人是偷「月亮」的人,第七集開始嚴良的父親吸毒被抓,嚴良認為是身為警察的「老陳」偷走了自己的童年,張東升的出現,偷走了三個孩子本來平靜的暑假,但它絕不僅僅是此時畫面的詮釋,更是整部劇值得深思的主題。
從整個故事發展來看,劇中的大人多多少少都是偷月亮的人。
「讓我對月兒傾訴,讓我對雨水袒露,」歌曲裡唱出孩子們的心聲,像是在低語著:我的月亮被偷走了,若是無人可說,那就和月亮傾訴吧!若這人間是一個地獄,那就飛向月球,飛向世界的盡頭吧。在燦爛的白晝,在太空艙裡,尋覓一份自由。
爛漫的音樂裡隱藏著一絲孤寂,也預示著三個孩子後來命運的沉淪,本該擁有的伊甸園卻變成了失樂園。
《死在旋轉公寓》這首「陰樂」的曲名,它不僅是現實世界裡普普的死亡的預示,更是劇中每一個孩子的「死亡」。她們的靈魂早在與張東升的對峙中,在大人偷走月亮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音樂的曲調將其表現得淋漓盡致,八音盒悅耳靈動的開始是純真的時光,接著淡淡的吉他憂傷,加上手風琴,一張一合的節奏,希望的絕望,黑色的幽默、明媚的憂傷,如劇裡的孩子,看起來那麼快樂,若你一層層揭開都是傷疤。
「陰樂」結尾處,仿佛看到一個人在打著一束光的舞臺上舞動,從輕柔的克制,收起,到最後淋漓盡致的用力釋放情緒,一曲終了,人生落幕。上升,旋轉,最後歸於塵埃,再見這個不太安全的世界。
作家達達令說:
「或許這世界上並沒有所謂「最安全的地方」,無論是物理世界、內在情緒;無論是生活系統、還是任何一處冰冷的機器系統。」
她們在不安全區裡蜷縮在隱秘的角落,你看見了嗎?
短劇的結局看似是童話般的圓滿,實則暗喻早已藏在這首歌裡,令人感慨萬千,唏噓不已。
整部劇中,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是無法否定的,但若把它當做衡量一切的唯一標準,走向極端、固化的原生家庭傷害論,終會沉入更深的海底。
導演拍出這樣反映現實問題的作品,並不是為了製造更多的問題,讓觀眾停留在傷害中自哀自怨,而是在一種共鳴中釋放情緒的同時,可以反客為主,重塑生命。
正如阿德勒的個體心理學,他否定「過去決定論」,並提出,:「決定我們自己的不是「經驗本身」而是「賦予經驗的意義」。
《被討厭的勇氣》裡也寫到:
「我們給過去的經歷「賦予了什麼樣的意義」,這直接決定了我們的生活。人生不是由別人賦予的,而是由自己選擇的,是自己選擇自己如何生活。」
每個人都擁有重新塑造生命的力量,只要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