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霸王別姬》是怎樣的一部電影?豆瓣評分是9.6,排名中外所有電影第二位。美國《時代周刊》評價說:「《霸王別姬》是中國20世紀90年代最好的一部影片,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史詩作品。」
遂滾君決定今天給大家分享一篇有關《霸王別姬》的文章,25年過去了,為什麼中國再也沒有出現另一部《霸王別姬》?本文經授權轉自公眾號拾遺(ID:shiyi201633)
壹
瘋魔的電影
國慶黃金周期間,中國內地2018年電影票房已達500億,超過2017年全國電影票房總和。
在這個「再創新紀錄」的當口,我想起了25年前的一部電影——《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是怎樣的一部電影?
豆瓣評分是9.6,排名中外所有電影第二位。
你知道《霸王別姬》有多牛嗎?
它斬獲了38個國際大獎。
坎城電影節金棕櫚大獎,
美國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
美國影評人協會最佳外語片獎,
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外語片獎,
日本影評人協會最佳外語片獎,
國際影評人聯盟大獎「費比西獎」,
…………
國際影評人聯盟評價說:「這是中國版《亂世佳人》。」
英國BBC評價說:「《霸王別姬》令人熱血沸騰,是取得世界性成功的藝術電影。」
美國《時代周刊》評價說:「《霸王別姬》是中國20世紀90年代最好的一部影片,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史詩作品。」
美國《紐約時報》評價說:「這是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個新高峰,也是中國電影史上的曠世巨作。」
25年過去了,為什麼中國再也沒有出現另一部《霸王別姬》?
答案六個字:不瘋魔不成活。
貳
瘋魔的製片
1988年5月中旬,臺灣湯臣電影公司老闆徐楓,到坎城電影節推銷公司的電影。那晚,張艾嘉和侯孝賢邀約她:「《孩子王》首映,去不去看?」
這是陳凱歌導的電影。
徐楓回答兩人說:「要,都是中國人,去捧一下場。」
《孩子王》是部很「枯燥」的電影。在觀看過程中,不斷有人退場。最後,連侯孝賢都忍不住了:「太悶了,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大部分人都沒看懂,但徐楓竟然看進去了,「陳凱歌真的很有才華。」
看完電影的第二天,徐楓就邀約陳凱歌。一見面,她遞給凱歌一本書,這就是李碧華寫的《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寫成於1979年。李碧華是個「榮迷」。
「我超級喜歡哥哥。」
1981年,此書改編成電視劇時,她就竭力推薦哥哥,「程蝶衣一角非張國榮莫屬。」
但這個推薦被哥哥經紀人阻止了,「我怕程蝶衣這個同性戀角色,會影響哥哥在香港的偶像形象。」
哥哥就這樣與《霸王別姬》擦肩而過,李碧華為此惋惜了好幾天。
1988年4月,一個朋友給徐楓推薦:「《霸王別姬》是本很有意思的小說。」徐楓找來一看,果然。
她立馬就去見了李碧華:「我和她談了三天三夜,買下了這本小說的版權。」
李碧華將電影版權賣給徐楓時,附加了一個很瘋魔的要求:「我要擁有挑選演員的權利。」
這個要求,相當過分。但她在談判中毫不讓步,因為她有一個痴念:「程蝶衣必須得是張國榮。」
1988年5月,坎城。陳凱歌看完《霸王別姬》後,說了一句:「我考慮下。」
這麼說,就算是婉拒了。
之後兩年,有人給徐楓推薦過許鞍華、關錦鵬等導演,徐楓也曾動過心,但她最終還是拒絕了,因為她心裡始終放不下一個人:「我還是覺得陳凱歌最適合。」
說來也真是湊巧,1991年,徐楓去坎城推銷電影時,再一次和陳凱歌相遇。
陳凱歌這次帶來的電影是《邊走邊唱》,一樣晦澀難懂,無所斬獲。
徐楓找到他:「凱歌,你寂寞嗎?」陳凱歌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徐楓說:「你很有才華,但拍的《孩子王》,就賣了一個拷貝,你不覺得寂寞嗎?」
陳凱歌說:「我不會改變我的風格。」
徐楓聽後,說了這麼一段話:「如果你拍電影只是為了自己過癮,那你乾脆買個V8拍了自己看就好了。拍電影本來就是為了給觀眾看的,沒有人看就等於你沒拍。」
陳凱歌一下坐直了身子,他的內心顯然是被觸動了。
徐楓趁熱打鐵說:「沒有人要改變你的導演風格,但電影本來就有很多元素,藝術與商業並非水火不容,你完全可以進行一下新的嘗試……」
陳凱歌被打動了,接下了《霸王別姬》。
叄
瘋魔的編劇
接下《霸王別姬》後,陳凱歌立馬找到編劇蘆葦。
等蘆葦看完《霸王別姬》後,陳凱歌問:「怎麼樣?」蘆葦回答:「小說戲劇性不強,故事性也不強。」
陳凱歌問:「文筆怎麼樣?」蘆葦說:「二流小說。」陳凱歌說:「你評價比我高,我認為它是三流小說。」
然後,陳凱歌又問:「可以改嗎?」蘆葦說:「還行。第一:有主題;第二:有人物關係。」
陳凱歌說:「那交給你了。」
很多人不知道蘆葦,中國另一部史詩電影《活著》,其編劇也是《蘆葦》。
蘆葦是一個非常性情的人,接下任務,他幹了四件很瘋魔的事。
第一件:成為京劇內行。
「接下《霸王別姬》的活後,我就開始全面學習。我要求自己必須成為京劇內行。中國編劇最大的毛病就是出現常識性錯誤,人物、情節、故事都不對頭。我不能犯這些低級錯誤。」
於是,蘆葦開始泡北京圖書館,開始泡中央戲曲學院圖書館,開始泡戲曲家協會,「我乾脆就住在那兒,一天到晚泡在那兒。」就這樣整整泡了兩月,蘆葦成了一個京劇專家。
第二件:學習北京方言。
蘆葦本是西安人,「《霸王別姬》是發生在北京的事,所以我必須學習京片子,用北京人表達情感的方式寫劇本。」
蘆葦借了話劇《茶館》的錄像帶,「我先是天天反覆看,一邊看,一邊學習。然後拿著《茶館》錄像帶,用北京方言跟別人對話。」
第三件:確立精神坐標。
蘆葦讓陳凱歌給他找了兩部電影。一部是《末代皇帝》,一部是《墨菲斯特》。
很多人覺得奇怪:「你老老實實寫劇本得了,為什麼還要看電影?」
其實,蘆葦是在尋找一個參照。「大家如果認為自己不是天才,那當你面對一個新題材的時候,就必須找到自己的精神坐標。這兩部電影對我的影響不在技巧,而在於精神質量。」
看完這兩部電影後,蘆葦心裡就有底了,「我一下就找到了寫作方向,用人性的角度去解讀歷史。」
第四件:假劇本過審。
這是最瘋魔的一件事情。「寫《霸王別姬》的時候,我給凱歌出了一個陰毒的主意,如果按我這個劇本絕對通不過,我給你先寫一個假劇本,一個符合審查標尺度的劇本,送審立項的時候用這個劇本。」
陳凱歌說:「這不是欺騙政府嗎?」蘆葦說:「要麼就擔負欺騙的罪名,要麼就別拍,你選擇一下。」
陳凱歌想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對蘆葦說:「就按你說的辦。」
所以,後來評論家說:
「《霸王別姬》拍了政治上沒人敢拍的戲,拍了人性上沒人想到的戲。」
中國電影有一個大弊端,就是不重視編劇和劇本,認為有大導演大明星就行了,所以出現了一大堆爛片。
要是陳凱歌不找蘆葦,那《霸王別姬》就成不了現在的《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劇本與小說有很多不同。
比如,電影中小豆子負氣燒掉母親留下的大衣這個情節,小說裡是沒有的。
焚衣一事就是為了展現:「小豆子雖然外表陰柔,但內地裡卻十分剛強,與長大後的蝶衣一脈相承。」
比如,電影中小豆子背錯《思凡》,小石頭用菸斗猛搗他嘴的情節,小說裡是沒有的。
這個情節簡直是神來之筆,「搗嘴動作類似於男性對女性的強姦,它是閹割的一個隱喻。小豆子就是在這個動作下,完成了從男到女的性別認同。」
比如,電影的結尾是程蝶衣自刎,而小說的結尾是程蝶衣過上了正常人生,用了四個字「戲演完了」。
程蝶衣自刎給人的衝擊,顯然比後者要強烈得多,因為這將「不瘋魔不成活」的程蝶衣推向了極致。
電影中的很多經典臺詞,如「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如「不瘋魔不成活」,都是小說中沒有的。
可以這麼說,沒有蘆葦的瘋魔,就沒有今天的《霸王別姬》。我們現在看到的小說《霸王別姬》,也是李碧華根據劇本改寫過的。
肆
瘋魔的選角
在蘆葦埋首寫劇本的時候,陳凱歌與徐楓在選角上發生了爭執。
關於程蝶衣這個角色,陳凱歌第一人選是胡文閣。
胡文閣乃梅葆玖第三代弟子,同時也是梅葆玖的關門弟子。
第二人選是蔡國慶。
但徐楓的第一人選是張國榮。
兩人互不相讓,爭得不可開交。
說來也是湊巧,偏在這時,《號外》雜誌為張國榮拍了一組照片《奇雙會》。陳凱歌一看這組照片,眼睛頓時就開始發光。
他立馬動身去香港見了張國榮。
「我們找了一個特別安靜的地方,我大概跟他說了兩三個小時,把整個故事和劇情的構想跟他說了。在我講的過程中,他的手一直有一點點抖。故事講完以後我跟他說:國榮,劇本寫好以後,我會很快地拿給你看。
他說:這是我一直夢想扮演的人物,我就是程蝶衣。這件事情就這樣確定了下來。」
哪知道在籤訂合同的時候,板上釘釘的事情竟然擱淺了。張國榮要求:「四個月內拍完。」
但陳凱歌不肯把拍攝期限寫入合同,「不希望因為時間限制而影響拍攝質量。」
但張國榮自己沒有辦法,「我另一部電影早就籤了合同,我的檔期只有四個月時間。」
但陳凱歌還是不肯讓步,「拍攝質量是第一位的。」
最後,迫不得已,張國榮只好辭演《霸王別姬》。
偏偏就在此時,尊龍主動拋來了橄欖枝,「我非常渴望扮演程蝶衣一角。」
幾年前,尊龍曾在影片《末代皇帝》中大放異彩,此片奪得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九項大獎。陳凱歌和徐楓覺得尊龍還不錯,「於是我們就定下了尊龍。」
那一年亞太影展,張國榮和尊龍都是頒獎嘉賓。在這次影展上,徐楓看到了兩人的面相對比。
雖然兩人都非常英俊,但張國榮面部線條非常柔美,而尊龍的面部線條稜角分明。這一對比,徐楓就失眠了,「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但已經答應尊龍了,也不能翻臉不認帳啊。徐楓整天唉聲嘆氣。
偏在這時,上天給了徐楓一個良機。尊龍經紀人把籤約合同傳給徐楓時,提出了一些非常過分的要求。
比如,我的狗要乘坐全世界最好航空公司的飛機;比如,我的狗一定要跟我同時出關;比如,要請私人保姆、保鏢、廚師。
徐楓一看這些條款就火了:「你不能要我為了你的狗去走後門吧?」
她當機立斷,撤換了尊龍。
徐楓還是捨不得張國榮。
撤換尊龍之後,她就去找了永高公司老闆黃百鳴,因為張國榮與永高籤了三年六部的片約。
「希望可以讓張國榮先拍《霸王別姬》。」
沒想到黃百鳴竟然答應了。黃百鳴對張國榮說:「這個劇本實在是太好了,會成為你一生的代表作。」
正是因為黃百鳴的成全,這才有了張國榮的絕世表演。
張國榮也是一個感恩的人,此後,他每年都為黃百鳴拍一部賀歲電影,片酬打折,約滿之後依然如故。你有情,我有義。
程蝶衣一角塵埃落定,那段小樓找誰來演呢?
陳凱歌的人選是張豐毅,但徐楓的人選是成龍。
同樣爭得不可開交。
徐楓去和成龍談,「成龍的乾爸爸一看劇本,竟然是個同性戀的故事,對著徐楓尷尬一笑,這事兒就被略過去了。」
於是,徐楓又去找霸氣的姜文。哪知道姜文看完劇本後,對徐楓講了這麼一句話:「演霸王有什麼挑戰?我要演虞姬。」
這回換成徐楓尷尬地笑了,這事兒就又算翻篇了。
最後,陳凱歌找到徐楓:「我還是傾向於張豐毅。」徐楓說:「你為什麼這麼傾心張豐毅?」陳凱歌反問:「你心目中的霸王是什麼樣子?」
徐楓說:「我心目中的霸王,不光是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對他傾心,觀眾也要對他傾心。」
陳凱歌聽後,說了一句:「我心目中的霸王,在臺上雖是霸王,在臺下卻吃喝嫖賭樣樣都來。」
徐楓回去一琢磨,覺得陳凱歌的理解更到位。
於是段小樓一角就定了張豐毅。
不僅僅只是這兩個主演,每一個角色的確定,陳凱歌和徐楓都耗盡了心力。
比如,程蝶衣和段小樓的童年扮演者,很多人覺得找一對就行了,但陳凱歌覺得不行,他非要找兩對:童年小豆子與童年小石頭,少年小豆子與少年小石頭,而且必須都是戲曲學校科班出身。
為了尋找這兩對小演員,劇組找遍了全國戲曲學校,最後才挑選出這麼四個來。
這四個小演員,有的來頭可不小,比如少年小豆子扮演者尹治,就出身於五代梨園世家,其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貫大元。
伍
瘋狂的導演
在導演《霸王別姬》時,陳凱歌一直處於瘋魔狀態。
到底有多瘋魔呢?隨便舉幾個例子吧!
比如,日本兵入城一節,程蝶衣劫後餘生,陳凱歌一看回放,不太滿意:「蝶衣的化妝應該更凌亂一些,才有被蹂躪的效果。」於是就讓張國榮助手上去親幾口。助手不敢。
接下來的情景大家都嚇傻了,陳凱歌衝過去,攬過張國榮就開始猛親,將他臉上胭脂口紅弄得一片凌亂。
再一重拍,效果就出來了。
每一場戲的每個細節,陳凱歌都要求絲絲入扣。
下面這個情節,就是張豐毅回頭這一動作,就反覆重拍了幾十遍,陳凱歌要求就是這麼嚴格,「回頭的角度要恰到好處,臉上的表情也要恰到好處,不能不及,也不能過。」
小豆子懊悔地扇自己耳光這場戲,陳凱歌提了一個非常瘋魔的要求:「要打就真打。與其假打好幾遍都通不過,還不如來一遍真的。」
於是尹治狠狠抽了自己19個耳光,抽完嘴角就出血了。陳凱歌一旁看著,心疼得直掉淚。但他沒有出聲制止,「我要的就是這種真實的感覺。」
不光是這場戲,陳凱歌要求:「所有挨打的戲都得真打。」
段小樓挨關師傅痛打這場戲,陳凱歌要求關師傅真打,關師傅拿著刀把,實在是下不去手。這時,陳凱歌拿過刀把,就做了一個真打的示範。
關師傅就按著這個示範,狠狠用刀把猛揍張豐毅的屁股。十幾下打下去,張豐毅屁股的血都被抽出來了。連走路都困難,最後被送去醫務室敷了膏藥。
但正是因為陳凱歌的瘋魔,每個演員都奉獻了最好的演技。
就以「豔紅」這個角色為例吧。章子怡在《我就是演員》裡,飾演了老年豔紅這個角色,贏得了滿堂喝彩。但章子怡飾演的豔紅,與蔣雯麗在《霸王別姬》中飾演的豔紅相比,我覺得簡直就是完敗。
蔣雯麗飾演妓女豔紅,攜子投師。
雖然只有幾分鐘的戲份,但她把忍氣吞聲又內含倔強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那一斜睨、一下跪的香軟眼神與身段,真是化盡了「風塵」二字。
這段斜睨著眼神的表演,後來成為北電的經典教材。你知道嗎,此時的蔣雯麗才二十出頭,還沒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呢。
但她被陳凱歌挖掘調教,奉獻了迄今最好的演技。
陸
瘋魔的演員
張國榮最是瘋魔。
他提前四個月就來到了北京:學習地道的京片子,學習京劇的手、眼、身、步法。
劇組本想為他準備一個旦角替身,但張國榮一口拒絕了,他每場「戲曲」都要親自上陣。
為了演好每場戲,張國榮就連吃飯、走路,抽菸,都在不停練習京劇動作。
你知道學戲有多辛苦嗎?光是上行頭一般人就受不了。
「勒頭勒久了會嘔吐,張國榮連續吐了半個月才漸漸習慣。十幾斤重的鳳冠一戴就是一整天,會讓人整個脖子酸痛得要死,但張國榮硬是一聲都沒吭。
行頭上好之後不能吃東西,因為吃飯會讓臉部貼片脫落。張國榮不願麻煩化妝師重新化妝,所以經常十幾個小時不吃飯。上廁所會弄髒繁瑣的行頭,他就忍著半天半天不喝水……」
為了形象更貼近程蝶衣,張國榮把眉毛也剃了,因為眉毛太粗太直了。
張國榮以前的習慣,都是大大咧咧叉開腿坐,但為了氣質更貼近程蝶衣,他連行走坐立的姿態都改了,學習與拍戲期間,他只要坐下來,就會緊並雙腿。
正因為如此瘋魔,張國榮成了半個京劇行家。
電影中《貴妃醉酒》一節,「梨園第一名醜」跟他搭戲。拍完之後,他偷問工作人員:「這個人學了幾年戲了?」工作人員回答:「沒幾天。」
老先生大吃一驚,立即上前與張國榮結交,「有機會我們共演一出折子戲。」
正因為如此瘋魔,張國榮才臻至雌雄難辨、人戲不分的境界。
段小樓與菊仙定親這場戲,張國榮有一句臺詞:師哥,別走!
拍戲的時候,陳凱歌叫了停,然後跑上去給張國榮講戲,所有人都看著陳凱歌,只有張國榮不看陳凱歌,他雙眼噙著熱淚,悲情地盯著對面的段小樓。
陳凱歌站在那裡礙事,他就把陳凱歌往旁邊一推。
演戲演到這份上,真是雌雄不辨、人戲不分了。
其實不僅僅是張國榮瘋魔。每個演員都很瘋魔,比如張豐毅。
上面講的打屁股這場戲,陳凱歌說要真打,但張豐毅覺得真打還不夠,他獻計說:「還得脫了褲子打。」
陳凱歌問:「為什麼啊?」
張豐毅這樣回答:「因為小時候師傅打人時,就是脫了褲子打啊。長大後雖成年了,但我覺得還是應該脫褲子,這樣才能體現師傅的尊嚴。」
陳凱歌一拍手:「這提議好。」提議雖好,但脫光褲子打,可就一點也做不了假了。結果張豐毅的屁股被打開了花,你說夠不夠瘋魔?
鞏俐飾演的菊仙,敏而不狡、勇而不躁、哀而不矯、烈而不戾,這算是很頂級的表演了。
可你知道幕後的鞏俐有多瘋魔嗎?
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她翻閱了大量「文革」資料。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她甚至去走訪了一些妓女。鞏俐有恐高症,站在稍高一點的地方就會頭昏目眩。但劇中有場跳樓的戲,為了演好這場戲,她喝了兩杯白酒,然後趁著酒勁,從四樓「砰」一聲跳了下去。
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
柒
瘋魔的場景設計
《霸王別姬》這部電影,要想拍好,還有一個步驟很關鍵——場景設計。
因為這是拍老北京的戲,但老北京很多場景早已消失了。
老北京大街小巷該是什麼樣子?
戲班園子究竟該是什麼樣子?
戲樓戲臺究竟該是什麼樣子?
大家心裡都沒譜。
怎麼辦?
陳凱歌去找了一個人——楊佔家。
楊佔家是什麼人?中國「建築業製圖法」第一人。
為了完成陳凱歌交辦的任務,楊佔家研究了大量戲班資料,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園林,測繪街道、監獄、名伶故居,最後畫出了100多張場景圖。
你若以為這只是簡單的繪圖,那就大錯特錯了。
楊佔家可跟別的美術師不一樣,他畫的這些室內室外場景圖,都運用了極高的建築技術。他畫的這些場景,那都是可以搭建成實景的。
「每一張工程圖都標記了尺寸,工人施工時一目了然,而且最後和實景幾乎沒有誤差。」
楊佔家被陳凱歌挖掘後,名聲大噪。後成為諸多大牌導演的御用場景設計師。北影廠寧榮府和明清街,浙江橫店影視城明清宮苑,江南水鄉兩大影視拍攝外景地…………這些大名鼎鼎的影視外景地,都是楊佔家主持搭建的。
捌
瘋魔的配音
張國榮雖然竭力學習京片子,但終究還是不夠準確和差點味道。
進入後期製作後,陳凱歌始終覺得「廣東味太濃」。比如,程蝶衣被批鬥那場戲,他對著菊仙大喊:「八七年,八七年……」大家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結果一看劇本,才知道他是在罵「潘金蓮」,
暫停之後,現場笑成一片。所以,陳凱歌果斷決定:「得給張國榮找一配音。」
這個配音可就難找了,因為要求極高:一要善於模仿,二要懂得京劇,三要善於表達情緒。陳凱歌將全國翻了個底找天,最後才找到了楊立新。
楊立新是誰?
就是《我愛我家》中的男一號賈治國。
為了給張國榮配好音,楊立新把錄像帶拿回家看了幾天,然後又看了很多張國榮以前的電影,反覆琢磨其語調、神態。
「既要保證臺詞的京味兒,又必須要有張國榮的音色。」
最後,楊立新上錄音場時,「我全程仰著頭,聲音從聲帶出來後,頭腔共鳴被消解掉,聲線就接近張國榮了。」
楊立新配得有多好?
《霸王別姬》這部電影裡,其實保留了張國榮兩段原音,但你聽出張國榮和楊立新的區別了嗎?
幾無差別。
解了急難的楊立新,最後也做了一件瘋魔的事情:「配音就不要打我的名字了。」
因為國際電影節有一個要求——必須使用演員的原聲。為了《霸王別姬》能揚名海外,楊立新甘願做一個幕後英雄。
關於瘋魔的事情,《霸王別姬》裡還有很多很多,比如瘋魔的攝影,比如瘋魔的剪輯,比如瘋魔的配樂。
喜歡「ALEX YA」的一句評價:「我一直想寫《霸王別姬》,但是當我開始理清思緒寫的時候,我發現這部電影如同一座博物館,如果要把我對這部電影的所有想法都說出來,怕是能足足寫一本書了。」
《霸王別姬》為什麼能成為史詩巨著?
不瘋魔,不成活。
這是一群瘋子一起瘋出來的電影。
那個年代,沒有什麼電腦特技,沒有什麼流量明星,沒有什麼資金堆積,但卻拍出了中國最好的電影。如《活著》,如《霸王別姬》,如《陽光燦爛的日子》。
玖
開始就是結局
編劇蘆葦講過一件事情:「《霸王別姬》第二次送審的時候,電影局的官員都換了一批了,《霸王別姬》成片,開始的審查並沒有通過。
我告訴大家一個秘密,《霸王別姬》是鄧小平親自決定放的。
當時投資方想方設法找到了鄧林,說把這個電影給你家老爺子放一放,看老爺子是什麼態度。鄧林就把這部電影給鄧小平看了。
鄧小平看後說了一句:我看沒啥,改一改,放。」
當時,北影廠長成志谷檢討都寫好了,就在準備遞交的時候,鄧小平的批示下來了。
正是因為鄧小平的批示,這部史詩巨著才得以面世。
在電影票房突破500億大關之時,回首《霸王別姬》的誕生過程,我想起了蘆葦的一句話,這句話實在是讓人惆悵:
「拍《霸王別姬》和《活著》的時候,我很是高興,覺得我們終於起步了,可我沒想到那就是我們的終點。」
本文轉自公眾號「拾遺」。一個有趣、有品、有態度的文化生活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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