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的同性戀朋友

2021-02-22 GS樂點

 文 | 星南

投稿郵箱 | gayspot_edit@163.com

 

當聽說我哥哥威廉回來時,我正站在高高的紅橡木凳上為克勞爾先生擦玻璃。赤著膊,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那天是星期三,我早早和傑克約好了飯後打棒球。作為每天的固定程序,正如同電腦的開機關機。我和傑克都深諳此道,並且樂此不疲。棒球是我們公認的最棒的消遣,僅次於每隻一英鎊的冰淇淋甜筒。

我聽說威廉帶回來了一個陌生男人,多少出乎我的意料。這時候離日落還有一段距離,我的鼻尖蹭到溼漉漉的玻璃上,隱約聞得到還未散去的洗滌劑的清香。薄薄的日光灼灼點著我的背,灌木林裡微風送來了嘀泠泠叫的蜂鳥。我注視著玻璃中灰色的瘦小的自己,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跑過去,給威廉一個大大的擁抱,問他是否習慣彼得堡的大學生活。直到我聽見他和克勞爾先生爆發出的一陣陣大笑,一股仲夏的沉悶壓垮了我的雙肩,我開始恐高,蹲在凳子上下不來了。然後我聽到腳步聲,我哥哥威廉還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了過來。威廉遠遠地嘲笑我:「你看上去還是像以前一樣滑稽啊,伊萬。」

那是個健美的年輕男人,皮膚黝黑,看得到的地方都是恰到好處的肌肉。我以為他是馴馬師,他比我哥哥要高,威廉站在他身邊,總是顯得軟綿綿的。等他走近了,我又聞到一股海風的鹹味。我和他握了手,他淡淡地打量著我,但更多地是打量我剛剛擦過的玻璃、整齊的布置得當的花園,透明玻璃中一塵不染的白色地板。他的手很粗糙,又很潮溼,像是有無數條小小的蠶在我手中吐絲。他問我,做這麼多活,能賺多少?六英鎊,先生,還有一個橘子口味的冰淇淋甜筒,我答道。他叫我「有經濟頭腦的小伊萬」,而我哥哥叫我「愛吃甜食的小魔鬼」。他叫安德魯,是威廉的同學。他鬆開我的手時,我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麼,我從破洞褲裡掏出一塊方糖送給他,他們都笑了。我哥哥威廉一刻不停地向他介紹周圍的一切,介紹花園角落裡一摞摞的蜂箱,那些義大利蜂正在產蜜;介紹我們的鄰居,戴假髮的禿頭克勞爾先生。我在他轉頭的那一刻,趕在我哥哥之前說道:「那邊,就在晚霞升起的地方,有一條河。」

他住進了我祖父的房間,就在我臥室的隔壁。即便我打小就對這裡了如指掌,在我祖父死去之後,我也有一段日子沒進去過了。我幫他們挪走堆在陰暗處的木箱子,清掃掛在角落的一層層蜘蛛網。我費了好大勁推開床沿上方那扇鏽死的窗,終於讓陽光斜斜散了進來,卻不小心弄破了手。安德魯一直在幫我清掃,將他那件黑色的皮箱塞進床底,換上新床單,陽光裡充滿了抖落的灰塵。而我哥哥只是站在衣櫃旁,雙手環在胸前,罵我做什麼都這樣笨手笨腳。等到一切都清理完畢,威廉給了我兩英鎊,叫我去買冰淇淋。

 

晚上,我和傑克聊起安德魯,說起他身上那股鹹味,傑克猜測他是漁夫的兒子。我覺得有道理,但又感覺哪裡不對。我用威廉的錢買了兩隻甜筒,傑克開心地舔著蛋卷上滴下來的奶油,一邊甩著手中的球棒。我和他沿著暮色一直往前走,夏天高高擎在雲彩之上,路的盡頭又是一條路。我帶著傑克進了轉角的雜貨鋪,並警告他不要在裡面甩那玩意。

我像往常一樣碰到了蘭格,她在那兒打工。蘭格曾經是我哥哥的女朋友,高挑、白皙,性格開朗。我仍記得她經常在我父母外出時睡在我哥哥的房間。我起夜上廁所,看到他們睡在床上,威廉的頭貼在蘭格的胸口,他們沒有蓋被子,月光下,夢一樣依偎著。蘭格看到了我,衝我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第二天,我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我最愛的甜筒。我還記得我哥哥的白屁股上長滿了紅色的斑點,月光下的一切都是那麼明顯,無處遁形,這讓我十分驚奇。蘭格在我哥哥去上學之後就再沒出現過,一切都是這樣的悄無聲息,約好的一樣。我聽說她一直沒有交新男友,她從她媽媽那兒繼承了一屁股債,我還聽說她在城裡的地下俱樂部跳脫衣舞。她問我家人都還好麼,問我父親是不是還每天喝的爛醉,我母親是不是仍工作到深夜。並且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似的,大笑著說我長高了,但我知道我沒有。我輕聲對她說,威廉回來了。她問我,哪個威廉?

「威廉,我哥哥威廉,還有安德魯。」我扯著嗓子喊。

「哦,那個威廉。安德魯是誰?」她在整理櫃檯上的貨物,似乎對此並不在意。我答道:「是個漁夫的兒子。」我和威廉長得一點都不像,他有一雙藍色的大眼睛,而我的是灰色的。他們說我不是我父親的兒子,因為我父親也是藍色的。我對此並不關心,但同時也感到開心,也許我的屁股上不會有那種駭人的紅斑。

回到家,威廉正在洗澡。我鬼使神差地進了安德魯的房間,也許是出於好奇。我安靜地坐在床上,屁股不是很舒服,於是乾脆躺了下去。安德魯的背很寬,他坐在窗前的書桌邊上,借著月光,唰唰唰寫著什麼。他在窗臺擺了一盆紫羅蘭,我想那是一株有魔力的植物,它讓這死掉的房間活了過來。我看著短褲下面他黑得發藍的小腿,幻想著他踏進海水裡,用魚叉捕魚的畫面。他穿一雙很大的拖鞋,有我兩隻腳那麼大。他的臉上,時刻保持著一種緊繃的剛毅的神色,十分專注。不知過了多久,在我即將入眠的前一秒,他忽然轉身問我:「你爸媽去哪了?」

「喝酒、加班。」我想了想,我父親時常混跡於城裡的酒吧,也許他正在為蘭格喝彩也說不定。

「你家裡經常沒人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威廉已經走了進來。他裸著身子,用毛巾擦著亞麻色的短髮,哼著小曲,嫌惡地叫我出去。我刻意瞥了瞥他的屁股,那兒還是有很多的紅色斑點,似乎比從前更甚。

第二天清晨,我衝了三份麥片,坐在餐桌旁讀報。「早上好,伊萬。」這時安德魯下樓了,他穿著棕色的睡袍(那件曾經是威廉的最愛),為自己倒了杯牛奶,坐在我身旁,伸了個懶腰。「睡得還好麼?」我關心道。「還不錯,只不過脖子有點痛。」他作勢敲了敲。我猜測是威廉的胳膊硌疼了他,威廉是個皮包骨,可不像他這樣健壯。我問他,威廉是不是還睡著呢,他點點頭。他在柜子裡發現了一罐蜂蜜,問我,要不要來一點。我搖頭,告訴他那是克勞爾先生送給我們的。他似乎並不是很明白這其中的邏輯關係,一臉困惑地看著我,畢竟我那樣愛吃甜食。他弄了半勺,兌水喝了下去,咂咂嘴,一個勁的誇它甜。並再次問我:「你真的不吃嗎?」我又搖了搖頭。這使他提起了興趣,他問我為什麼。我衝他笑笑,想不出理由,只好說我忘了。

「你要去哪?」

「去除草。」我指指克勞爾先生的花園。

「我可以幫你除草嗎?你願意分我一個冰淇淋嗎?」我在門口等著他。依舊是昨天的那一身打扮,地中海風情的藍色短褲,趿著拖鞋,在鏡子前用威廉的梳子刷了刷。我帶他穿過院子,從倉庫中取出除草機。

「那是什麼聲音?」他問我。

大自然的聲音。嘀咕咕的是松鼠在磕核桃,咕嚕嚕的是貓頭鷹在打呼嚕,嗡嗡叫的是蜂箱裡的義大利蜂。這些他都聽不懂。我問他是否會除草。他說會的,於是打著了發動機。他一開始,大自然就銷聲匿跡了,全都給他讓路。我將克勞爾家郵箱中的信件都收好,連同瓶裝牛奶一起擺在白色橡木門口。安德魯不喜歡按規律除草,很隨性,一邊吹著歡快的調子,從角落開始,除到哪算哪。等到太陽慢慢爬起來了,他脫掉上衣,露出海風親吻過的肌膚,我又聞到那股鹹味。我讓他幫我抬起蜂箱,他問我這是做什麼。

「要把蜜蜂放出去,再趕回來,就像給狗遛彎。」等這一切都做完了,我倆都累得渾身是汗,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我盯著太陽,迷離得睜不開眼。這時候本該很安靜,但是安德魯想聊聊。他讓我介紹一下自己,可我並不擅長這個。我只是躺在他身旁,半邊臉埋進草地,還有小東西在撓我的耳廓。

「伊萬,11歲,愛吃冰淇淋甜筒。」

我們都笑了,他問我這附近是否可以遊泳,又恍然大悟似地:「你不是說這裡有一條河嗎?」

我帶他繞過一顆顆野蠻生長著的樹。起先有幾隻蜂鳥跟著我們,他以為那是蜜蜂,但其實不過是很努力在飛的鳥兒。「看。」我指給他。一隻紅皮的松鼠正倒掛在針葉松的枝杈上,眯眼看著我們,像是修行的僧侶。河水是我和傑克的秘密,每年夏天,我們都在此地度過大把時光。安德魯一看到水就興奮地脫光了衣服,怪叫起來。他率先跳了下去,水很淺,僅到他的胸膛,但對我來說並不是這樣。我和傑克都不怎麼遊泳,我們只喜歡岸上冰涼的鵝卵石。安德魯在水中撲騰了半天,見我坐在岸邊,遲遲不肯進來。他笑著問我:「怎麼了,伊萬?」

安德魯一遍又一遍地蠱惑著我,可我始終搖著頭,就是不肯下去。他很快遊了回來,趴在我腳下,肩膀和頭髮全都溼噠噠的,讓我想到出浴的那喀索斯。他很從容地為我解開上衣的扣子,拍拍我的肩膀,叫我不要抖得這樣厲害。直到我全身只剩下一件平底褲,他漸漸後退了幾步,鼓勵我似的,拍掌叫我自己跳下來。水很涼,我感覺有水草纏住了我的腳,但其實我只是抽筋了。他遊了兩步,又轉身遊了回來。他雙手環著我的身子,讓我安穩地仰頭浮在水面上,靜靜感受水流的波動。

我們坐在岸邊聊了很久。他先告訴我,他並不是漁夫的兒子。他父親曾是彼得堡的富商,他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時常在全世界遊玩,地中海啦、夏威夷啦,儘是些有海的地方。後來他父親破產了,他只能賺錢養活自己。他身邊的人不喜歡他,都把他當作異類。他告訴我,有一次那些人把他鎖在廁所的隔間裡,將一桶冰水潑進去,第二天他就得了重感冒。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但應該不包括威廉,肯定也不包括我。然後我說,我媽媽在城裡給三家公司記帳。我爸爸,即便在福利彩票早已被戳穿是騙局的今天,仍舊做著一夜暴富的美夢,流連於地下酒吧,不定期回來,從我媽媽那兒索要嫖資。而我哥哥——我對他已經不是很熟悉了,我過去以為他很喜歡蘭格,但顯然不是。回到鎮上,他給我們買了兩隻甜筒。我和他並肩走在夕陽之下(其實差了一大截),他問我:「為什麼要做這麼多活呢?」 不僅是為了冰淇淋。我一臉凝重地告訴他。「我得長大。」我模仿著我父親的口氣,插著腰,指著安德魯的鼻子大叫:「你這個婊子養的,我一毛錢都不會給你。」他似乎明白了,輕輕撫摸我的小腦袋,索性把我抱了起來,讓我騎在他肩上,一直朝家的方向走。

 

那個夏天屬於我和安德魯。至於那些人——我父親和克勞爾先生,簡直就像消失了一樣。還有我哥哥,我聽說他又去找蘭格了,看來我的判斷並非完全正確。威廉不在家的時候,安德魯完全地屬於我。他將很多時間花在廚房:扔掉那罐蜂蜜,買了大把的冰塊和奶油,這樣我就可以在家自製冰淇淋。他開始烹飪,烤蛋糕啦,油炸三文魚啦,不再讓我吃冷的罐頭。他還把那顆紫羅蘭挪了過來,重新歸置了布局,他讓我意識到,原來廚房的空間是這樣的大。他總說我太瘦了,讓我每餐都要多吃。我也時常幫他的忙,在紫羅蘭旁邊的藤椅上一顆顆地剝綠色的毛豆,跑五公裡只為買到減價的麵粉和雞蛋。他把我所有的漫畫書和遊戲光碟都收在一個大紙箱裡,將我睡了一個暑假的床單和髒衣服統統扔進洗衣機。我們一起把廚房的大桌子抬到倉庫,就我們兩個,小心翼翼地挪動,通常由我來喊「123」這樣的口號。我們在電視機前吃飯,在沙發上看電影,他還用一臺老式留聲機放音樂,往往蓋著毯子,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我帶他和傑克一起打棒球,他擊球是這樣的準,總能讓我們驚嘆。大多數下午我們都去河邊遊泳,只有我們兩個。他教我遊泳,給我講他上學時的故事,講他曾經愛上過一個非常完美的男孩,最後被他爸爸知道,把他打了個半死。他說他以前也像我這樣瘦弱,後來他堅持鍛鍊。他告訴我:「只要不想被欺負,就可以不被欺負。」 在他房間裡,他給我看他父親的照片,看起來很像大腹便便的克勞爾先生。我也給他看我父親,有一張是他將我舉到頭頂,開心地大笑,那時候我大概7歲。安德魯看了很久,說:「他看起來沒那麼壞。」當然,他最初不是這樣壞的。我和他並排躺到床上,他輕輕摟著我,用夢囈般的語調給我講故事:他父親有一塊很貴的表,新買的,還沒有戴過幾次。有一次他父母吵架,非常兇,他想和他們說點什麼,可是沒人聽得到。他搬了一張凳子,踩在上面,從櫥櫃的最上層拿出那塊表,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晚安,紫羅蘭。」

 

威廉回來了,帶著蘭格。安德魯給了我兩英鎊,讓我去找傑克打棒球。我和傑克坐在學校後面那塊空地的水泥管上,我對他說,我很不理解這種大人的遊戲。如果我擁有了一個女孩或是一個男孩,像是蘭格或者安德魯其中的一個,我都不會像威廉這樣做。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你明白嗎?傑克說他明白。「但是。」他困惑地說。「他們說安德魯是同性戀。」誰,誰是他們?「我不知道。」

也許是克勞爾先生。

我讓傑克不要再提克勞爾這個名字。每個有月亮的晚上,我都感覺有蜜蜂在蟄我的屁股,起先我以為是我吃多了冰淇淋,但我很快意識到這二者毫無關係。我以為是恐怖的紅色斑點,那玩意很癢,有時候甚至影響我走路。當傑克問我是否想去河邊玩水時,我很明確地拒絕了他。「我得回去看看安德魯。」其實是我後面太癢了。我厭倦了和傑克在一起玩的日子,他太不成熟,他就像我的小跟班,但我覺得我已經長大了,起碼快要長大了。

說不清從哪天起,威廉和蘭格都住進了這棟房子。我哥哥和安德魯互不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但這並非全是壞處,至少他從沒吃過安德魯烤的蛋糕。下午,我們照常去河邊遊泳,「你得這樣走。」安德魯說。他教我怎樣昂首挺胸地走路,不要低頭,不要駝背。「像這樣?」我模仿著他,不知不覺踢起了正步。我們就那樣在灌木林裡一路踢下去,陽光透過片片綠色的針葉穿了進來,露水打溼了他的肩頭,等我們到了河邊,早已笑彎了腰。但是當我們脫了衣服,我想我又陷入了一個全新的困境,我遊不動。我得費好大的勁夾緊屁股,讓冷水不要衝刷那上面的紅色斑點。我眼看著安德魯遊得很遠、很遠,我想叫他回頭,但我發不出聲音。謝天謝地他沒有拋下我。「你怎麼了,伊萬?」

我不懂安德魯哪裡不好,為什麼我哥哥不再喜歡他。

「是克勞爾讓你這樣做的嗎?」安德魯在河邊的石頭上扒開我的屁股,仔細檢查那上面的紅斑,至少我以為那僅僅是紅斑。我很困惑,不能理解他說的「這樣做」指的是什麼。「這樣,還有這樣。」他一面手舞足蹈,想要從大自然中找到合適的演示道具,擺弄一種穿針引線的手勢,一面指指自己的身體,一面指指我。「我忘記了。」我說。「別問我了,我記不得了。」

安德魯帶我去了醫院,他看起來十分的焦急。醫生用電烙鐵一樣的東西在我屁股上燙了七個洞。回家的路上,我們都試圖說點什麼。他牽著我的手,問我,疼麼?我點頭。當我們路過一家商店,他又和我說:「這是今年夏天的最後一隻冰淇淋。」他不讓我洗澡,不讓我吃辣的食物。我問他那裡怎麼了,他略微思索,然後說:「有些人做了壞事。」他試圖從我的記憶中挖出那些人的身份,但他始終一無所獲。不會那麼輕易康復,他告訴我。「就像種子。」他說。「他們在你身上種的種子,都要一顆一顆拔出來。」

他像瘋了一樣打威廉的電話,可是威廉從來不接。我和蘭格坐在餐桌旁,心不在焉地讀報喝茶。安德魯不再和我去遊泳了,不再為我們烤蛋糕,不再和我聊天說話。他只會一味地問我:「那些人是誰?」蘭格仍舊去酒吧跳舞,見不到威廉對她來說似乎並不是大事,她完全不在乎這一切。而傑克也同我漸行漸遠,他認為是安德魯搶走了我。我答應過安德魯,不再吃冰淇淋甜筒,我和傑克之間最堅固的紐帶也就這樣斷掉了。

「是克勞爾嗎?是你爸爸嗎?」他搖晃著我的肩膀,試圖讓我吐出一個答案。直到夏天都要過完了,我再也找不到那個安德魯,他同威廉一起消失了。有一天下午,我請求他帶我去河邊遊泳。「你的傷口不能沾溼。」他皺著眉,戴一副銀邊眼鏡,苦大仇深的模樣。他又將紫羅蘭搬回了他的臥室,整天伏在桌子上寫字。直到我衝他大叫:「這個夏天就要過完啦!」

他終於肯帶我走到街上,教我記日記,為我買了一罐原子筆。「你得多看書。」他說。在書店,他讓我挑我喜歡的故事。他認為成功學對我毫無意義,他只讓我挑故事。可我並不知道我喜歡什麼,也不知道什麼是我喜歡的。但為了表現我已經長大,只要他問我:「這本可以嗎?」我就點頭。他扔掉了我的那件破洞牛仔褲,又在商店給我買了幾套衣服,幾雙襪子。我最喜歡其中藍色的一套,尤其是一隻海藍色的短褲。我們在大街上玩跳山羊,他總說多跳一跳可以讓我長高。我們到河邊去,穿過草地,他開始吹口哨,模仿蜂鳥的叫聲。森林寂寥,沒有風吹,一切都是這樣的安靜,太陽似乎也要燃燒殆盡了。他背著我,地上只有一個長長的影子,我的後背被曬得滾燙。他走得很吃力,我們都在等待一隻紅皮鬆鼠的出現。但生命就像蒸發了一樣,什麼都沒有。他教我自由式,為此我吃了不少苦頭。黃色的光斑打在我的腳踝上,我瘋了一樣向前遊,直到我聽見「咕咚」的一下,像是什麼巨物沉進了水裡。我抬頭,大聲呼喊他的名字,不知不覺打了個冷顫。我轉了個圈,面色慘白。不一會,他從水裡鑽了出來,就在離我三米遠的地方,大口大口喘著氣。

 

接著到了他返校的前一天,威廉終於回來了。那時候我正在安德魯房間幫他裝行李,樓下出現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我聽見威廉大聲地叫嚷他的名字。安德魯讓我藏在柜子裡,我剛縮進去,威廉就跑上了樓。他想吻安德魯,但是被狠狠地推開了。

「誰做的?」

「什麼?」

「是誰,誰碰的伊萬。你父親,還是克勞爾?」

威廉吃了一驚,他說這是我們的家事,叫安德魯不要管。他們開始吵架,剛開始只是動作激烈了些,直到威廉說:「是你,下流的同性戀,你幹了我弟弟。」我很清楚地聽到我哥哥滾下樓梯的聲音,安德魯在那,用他那雙泡過海水的右腿踢威廉的腹部。一下,兩下.等我重見天日時,他們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灘血漬。

三天後的那個清晨,安德魯把我從被子裡拽了出來,我以為他已經回了彼得堡。他為我穿好衣服,在我口中塞了一隻麵包片。我對這一切都毫無頭緒,我問他:「去哪?」他沒有回答。穿過花園,我聽到音樂撞碎在克勞爾先生家的玻璃上,強烈的植物的味道朝我撲面而來,我呼吸的時候,那苦澀的味道殘留在我的鼻腔,裡面變得黏糊糊的。我打了個噴嚏,又問他這是要去哪。「安靜點。」他說。他牽著我,走在馬路上,我們鑽進了一輛紅色的汽車。我的小腿肚一陣陣的發冷。直到他開口說話:「我也不知道。」福利院,或是政府的什麼機構,只要逃出去就好。我睜大了眼睛,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瞪大了眼睛,對我說:「這裡是地獄。」

那條河,還有我和安德魯看見松鼠的那個下午。我站在凳子上為克勞爾先生擦玻璃,那些勞作只為了換一隻甜筒。那些大人的遊戲,我哥哥,傑克,還有蘭格。我活動冷冰冰的手指,我甚至還聽得到我父母在樓上熟睡的呼吸。汽車開始移動了,我在他眼裡看到了堅決和淚水。我們走在道路上,好像就要成年。

我讓他停車。他問我為什麼。

我沒說話,只是向路口那臺漂亮的冰淇淋機走去。

 

                                                 2017年12月1日

星南 |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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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諮詢的是兒子的問題,我兒子之前很乖,今年剛考上高中,但是最近和一個男生打電話打的特別頻繁,經常半夜了還在講電話,我和老公覺得奇怪,就和兒子談了談。結果他吞吞吐吐的說他可能喜歡上了他們班的一個男生同學,說自己可能是同性戀。這對我們家來說簡直就是個晴天霹靂,萬一我兒子真是個同性戀,我和老公可都活不下去了,請老師一定要幫幫我。
  • 費城故事 同性戀電影14部
    然而,年輕的安德魯不久後因為同性戀和身染愛滋病被老闆發現,以莫須有理由解僱了。 遭解僱後的安德魯四處尋找律師為他討回公道。當安德魯找到米勒時,米勒一開始拒絕了他。因為米勒像普通人一樣憎恨同性戀和懼怕愛滋病,但當他看到安德魯在圖書館搜索「愛滋病歧視」時遭到管理員的白眼,聽著妻子緩慢而平靜地說出他們的姨媽、朋友有很多也是同性戀時,他決定受理安德魯的案件。
  • 對不起爸爸不能接受同性戀,因為……
    一名女網友近日在「Dcard」社交平臺發文,指父親對同性戀的哥哥說:「對不起,爸爸不能接受同性戀。」沒想到文章最後出現戲劇性轉折,讓網友感動哭喊「彩虹慢慢地在綻放了…」原PO說,全家人只有她知道哥哥是同志,而父親是觀念死板的人,世界幾乎沒有灰色地帶。周六晚間,爸爸看著電視裡的飄揚的彩虹旗,突然問哥哥說,對同性戀有什麼感想,「我哥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 文明背後的《暴力史》與異性戀背後的同性戀
    父親入鏡,先坐到了女兒的身左,哥哥又入鏡,坐在了妹妹的身右,身邊的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守護著天使般的小女孩,對她百般安慰。冷不丁的這麼一個鏡頭真讓人想入非非。Edie的最後現身,讓我們了解到這是一個中產階級四口之家,並不是兩個同性戀男人的三口之家。這個中產階級四口之家的其樂融融的關係,在次日的早餐時節有了具體交代:他們互相愛護,互相支持,互相打氣,跟所有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