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動的offer2》丁輝：敲響「精英世界」的門

就這樣，丁輝莫名其妙地被成為了「打工人」的代表。

作者 | 周矗

編輯 | 宋巧靜

《令人心動的offer2》開播當晚，丁輝收到一條朋友的微信：輝哥，你上熱搜了。

過了29年平凡生活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成為這檔節目的「頂流」。

一切都與他身上的幾個「沉重」標籤有關：大齡裸辭、跨考法碩、背水一戰。

就像在女團中唱歌跑調，跳舞跟不上的楊超越一樣，在這座頂尖律所裡，比起其他七位履歷更漂亮的實習生，年級最大的丁輝似乎「輸」在了起跑線上。

圖源：新浪微博@騰訊視頻令人心動的offer

但卻正是這種「格格不入」，勾起了大多數打工人的辛酸。

現實中，他並沒有楊超越錦鯉般的運氣。

第一次面試，他排名墊底。帶教律師當場指出，這樣非法本，本科非名校的簡歷，是他們過去很少考慮的。

第二次法律文書考核，加油團在文本可用程度上把他排在了第一，結果排名卻再次墊底。原因是，他在落款處寫錯了律所的名字，還根據以往的工作經驗以出題律師團隊的名義，進行了署名。

第三次法律辯論，即使被帶教律師給予了高度評價，丁輝依然因為「年紀大，潛力小」不是被選擇的人。

當一切在鏡頭面前被放大，丁輝的幾次失利，似乎被升級成了階層固化的悲哀。

當大多數人習慣用「後浪」逃避年齡的增長，用「內卷」掩蓋競爭的本質，用「打工人」戲謔自己的平庸時，丁輝的失敗，便成了所謂「精英對平民的打壓」「小人物註定無法出頭的不公」。

就這樣，丁輝莫名其妙的被代表了。他的微博裡，每天都有幾百條私信向他訴苦，和他求助。他每條都會看，但是還回復不過來。

面對突如其來的巨大關注，丁輝有點懵。他很感激大家的支持，但又擔心自己並不是大家心中的「完美打工人」。

他正在試圖把一隻手，放在撬動精英世界的大門上。

所謂「學歷」

丁輝不太喜歡節目裡穿的那套老舊的西裝，褲子長得恨不得能蹭在地上。

不見客戶的時候，他更喜歡穿運動裝、球鞋，把頭髮一搭。他不喜歡拘謹，也不喜歡商業互吹，即使是在面試這個最需要「包裝」自己的場合裡。

被問到為什麼選擇當律師，丁輝給出了這樣三個答案：不用考數學；為了證明給女朋友看；律師的社會地位比較高。

三句話說出來之後，面試官的臉色明顯不對了。屏幕外的周深忍不住說，「他發言好危險」。

「我覺得，我應該說出了很多人內心真實的想法，為什麼大家會覺得，講真話這件事如此難以接受？」丁輝說。

圖源：新浪微博@騰訊視頻令人心動的offer

他參加過很多面試，經常看到一些實習生和面試官說，「我要為中國法律做貢獻」。結果面試官馬上會喊咔，說「我們還是聊點實在的東西」。

在他看來，不同的律所要求不同，但相同的是，越是高大上的律所，面試官越精明，過度「包裝」只能自我反噬。

更危險的，是他那句「我要證明給當時的女朋友看」。這幾個字，讓他被一些人解讀成「活在他人期待下的人」。

但丁輝覺得，大家只看到了「證明給」，但他想表達的則是前面的兩個字，「我要」。

「『我要』是內因，是原因。證明給別人看是『外因』，是結果。原因決定結果，我認為，原因是比結果重要的。」

為了這次面試，他辭掉了在錦天城律師事務所的工作，背水一戰，和他之前裸辭跨考法碩的經歷遙相呼應。網友還給他取了個綽號，叫「背背輝」。

圖源：新浪微博@騰訊視頻令人心動的offer

但對他來說，這次不能算純粹的「背水」，因為即使失敗了，他也依然有底氣找到其他的工作。

他更真實的想法，是如果節目播出，雙方律所會覺得他是一個不誠實的人，辭職才是對雙方最基本的尊重。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觀察團中的徐靈菱律師正來自於錦天城律師事務所。

「背水一戰」的決心，並沒有成為面試的「加分項」。焦點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學歷」上。面試官很坦誠地說，如果不是因為節目，這份簡歷可能連人事都過不了。

「如果我是君合（的面試官），我也會這麼選擇。看學歷是最有效率，容錯率最低的一種人才篩選方式。銷售沒有門檻，沒上過學也可以做，但當公務員、當律師、當醫生，好的工作都需要一些門檻。這其實是一件公平的事，證明我前20年沒有別人努力。」丁輝說。

麥可思研究院發布的《2019年中國本科生就業報告》中，法學連續三年成為失業量較大，就業率、薪資和就業滿意度綜合較低的「紅牌專業」。

人才的飽和，造就了法律行業的高門檻。在丁輝身邊，很多同學在不知名的小所，拿著每月不到5000的工資。

他在錦天城的經歷，已經讓很多人對他「望其項背」，而面試君合，是他想再往高處去試一試。

圖源：新浪微博@騰訊視頻令人心動的offer

他很喜歡羅永浩，有空就去他的直播間小小支持一下。從企業家到「真還傳」，羅永浩的「大起大落」讓他看到了人觸底反彈的可能性。

丁輝理解大家對他投來的同情，但不希望大家盲目沉浸在這種情緒中。在節目的有限空間中，他是卑微打工人的縮影。但在更廣闊的就業市場裡，他已經比別人走得更遠了。

「如果你現在處在我4年前的狀態，那麼我希望你能夠在這4年裡面，做到跟我一樣努力，而不是抱怨。」丁輝說。

「背水一戰」

丁輝的「背水一戰」，源自不甘心。

或許是叛逆，或許是不懂事，丁輝虛度了高中三年的光陰。最後衝刺的時候，丁輝只認真複習了半學期，被調劑到了常熟理工學院的文化產業管理專業。

大學四年，他學過新聞傳播，學過市場營銷，還學過財務管理，但每科都只學了一點點。畢業的時候，他發現並沒有什麼文化產業可以去管理，就業就成了個難題。

圖源：常熟理工學院團委微信公眾號

做銷售，是迫於現實壓力的選擇。他還記得，自己當初看過一本書，叫作《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這種成功學一段時間內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很快，他發現成功學故事並不屬於他。在銷售行業裡，有一套以「關係」為核心的評價體系，他引以為傲的真誠反而是最大的劣勢。

同時，他很清晰地感覺到，「銷售」這個名字在女朋友和家人聽來有些刺耳。

「做銷售哪怕一個月掙1萬，也不好聽。但是你做一個律師，哪怕一個月賺3000，人家父母也會覺得有面子。」

眼看著身邊一些朋友考上公務員，考上老師，丁輝卻對工作感到越來越絕望。「只有經過社會的毒打之後，你才會痛下決心，一定要改變自己的處境。」

在電視劇《何以笙簫默》中，男主角何以琛是一位知名律師，陽光帥氣，風度翩翩。當然，手執正義之劍，維護公平公正亦是每個男孩從小的夢想，丁輝也不例外。在何以琛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職業生活。

圖源：常熟理工學院團委微信公眾號

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一邊工作，一邊準備司法考試。到了8月份，他覺得一下子通過司法考試有點渺茫，隨即轉換策略，先考法碩。

一開始，丁輝有意衝刺北大，後來又準備考復旦。但女朋友覺得，還是穩一點比較好，最終選擇了「五院四系」中的華東政法大學。

在考研上，他是堅定地「背水一戰」了。工作的時候，他經常拖著一行李箱的書到處跑，利用乘坐公交、火車等各類碎片時間備考，後來把行李箱的輪子給跑掉了。

到了10月份，他索性把工作辭了，切斷了一切社交，回老家複習。每天九點起，三點睡。

即使是白天，他也喜歡把窗簾關上，開著檯燈，營造一種夜晚的感覺。難過的時候，就出去打打籃球，坐在馬桶上背英語作文。兩個月下來，他得上了頸椎病和腰肌勞損。

考研前一天晚上，丁輝一宿沒睡著。早上起來，他覺得完了，這次應該又考不上了。他揉著眼睛，出去買了一杯咖啡，一個蛋卷，強撐著上了考場。

圖源：新浪微博@丁丁丁輝_

2016年的大年初八，丁輝打開了研究生考試查分系統，他迄今難以忘記看到分數時的心情。

那天，他買了一串鞭炮，直接在家門口放了起來。爆竹噼裡啪啦地響，燃燒的是他那段再也不會回頭的人生。

在丁輝的簡歷上，似乎可以看到他在華政三年的時光。七次獎學金，校級三好學生、上海市優秀畢業生，通過司法考試、證券投資基金從業資格，發表四篇論文。

「因為我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在這三年內要達成什麼目標，可以說，這三年我沒有荒廢。」丁輝說。

他總是在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回高中，他一定會拼命學習，當個學霸，至少考個985。

但人生無法重來，他只能加倍努力，去回到那條起跑線上。

往高處走

在錦天城工作時，老闆給丁輝定了個「三年期限」。如果三年之內他無法獨立，後面的處境就岌岌可危。

能否獨立拿到案源，是決定一位新人律師的「生死」關鍵。

今年3月，丁輝在網上買了直播用的打光燈和綠幕，開了一個抖音帳號，開始定期更新一些法律類的視頻，希望能幫自己擴大一些知名度。

一個多月後，丁輝的抖音粉絲漲到了4000多，也經常收到一些私信諮詢。但結果也只是諮詢而已，沒有真正接到過一個案子。

這時，碩士同學給他發來了《令人心動的offer2》實習生的招募連結，跟他說「我覺得你長得還行，要不去試一下？」

丁輝看過第一季的節目。他想了半天，覺得自己在學歷和顏值上都不出眾，只有「普通」會成為一種特質。在海選的一分鐘視頻裡，他把自己定位成一個普通人。

「文化的定位是精英的，但是傳播的路徑是大眾的。節目需要讓普通人產生共鳴。我的出現或許能讓大家看到，一個普通人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圖源：新浪微博@騰訊視頻令人心動的offer

說完這段話，他把這段視頻發了過去。

一個月過去了。在丁輝以為自己肯定沒戲了的時候，他接到了第二輪面試的邀約。之後，他竟然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神奇地走到了最後。

第一期播出之後，兩次墊底的成績讓他成了全網心疼的對象，#心疼丁輝#登上了微博、微視、抖音、隨刻四大平臺的熱搜榜。

第二次收到墊底成績時，其實丁輝也不太明白，自己錯在哪了。

法律文書考核當天，丁輝提前兩個小時就寫完了。但他擔心如果第一個交，可能對其他同學造成負擔，就又反覆檢查了兩個多小時，確認正文沒有一個錯別字才提交。結果，竟然是落款處出了問題。

「我不是一個特別細心的人，這是我的一個痛點。以後會花很長的時間去把這個缺點改掉，從文稿的第一個字反覆檢查到最後一個字。」

第二天，帶教律師告訴丁輝，問題就出在寫錯律所名字和團隊的問題。「如果我是其他律師，聽到一個人說自己要『背水一戰』，結果連律所名字都打錯了，這也太尷尬了。我肯定也會有不好的印象，想給他一個教訓。」

第四次法律談判中，丁輝依然沒有發揮出最好的水平。但更觸動觀眾神經的，是下班之後，女朋友遠程送來的一個蛋糕。收到蛋糕，他才想起那天是自己的生日。

圖源：新浪微博@騰訊視頻令人心動的offer

這一晚，#丁輝是打工人的真實寫照#衝到了微博熱搜第二。無數網友跑進丁輝的微博，給他送上遲到兩個多月的生日祝福。

被當做「平民階層」的代表，承受著這麼多的關注和同情，是丁輝完全沒想到的。他有點擔心，自己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好，未來的表現不一定能像大家想像的一樣逆襲成功。

但把他與精英世界對立開來，丁輝覺得，是一種過度解讀。四位帶教律師對他的高要求不是傲慢，而是律師的職業要求，被鏡頭放大了。

節目播出後，丁輝第一次來到了北京，在微博上發了三張「蹭飯」的照片。網友仔細看才發現，照片裡一位穿著夾克，吃著銅鍋，「平平無奇」的男人，竟然是節目中「精英範」十足的史欣悅律師。

圖源：新浪微博@丁丁丁輝_

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了絕望、吶喊與不公。但在丁輝心中，早已有了個光明滿滿的未來。

五年之內，他立志要做一位年薪50萬的律師。八年之後，他一定要當上合伙人，成為大家口中的「Par」。

雖然精英世界的門還沒被打開，但丁輝相信，他已經放上了一隻手，叩響了門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