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明與財神廟

從古至今，錢財對人們的吸引，似乎總有一種魔力，像磁石對鐵的吸附一樣，讓無數愛財之人極盡各種手段，為之傾倒垂慕，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也不乏一些君子仁人，仗義疏財，樂善好施，以至於流芳千古，後世歌功頌德。在當今物慾橫流的時代，衣食住行，樣樣離不開交易流通的錢幣，老百姓渴望能發家致富、過上好日子的迫切需求也水漲船高。細心的我們會發現，農村每家每戶、生意門面店鋪大都會供奉財神，祈求一年鴻運當頭、財運亨通，財神在民間成了招財進寶、接福納祥必不可少的正神，於是備受推崇、受人愛戴的財神，其聲名和地位日益突顯。

在周至縣集賢鎮趙代村，這裡曾誕生了轟動一時、享譽中外的華夏第一正財神趙公明。據明萬曆九年（公元1581年）《重修玄壇元帥廟碑》記載：「說經臺，東北焉，尚有趙大（今寫為代）村，舊有玄壇廟，財神生於斯。」與這相距三百米之遙的風水寶地，是道教祖庭樓觀臺，一個位列西南，一個地處東北，遙相呼應。千百年來，因「道」的生生運化，財神故裡與老子樓觀臺交相輝映、相得益彰，致使殿內香火經年不絕，每年數以億計善男善女及港澳臺道教協會遊客組團進香祭拜，聞其名者無不為之而心動。

 

一

 

從周至縣城坐車，有專門通往財神廟的公交。剛坐上車，我的思緒就已飛馳到三十五裡外、鍾南山麓、田峪河東岸的財神故裡，遙想它是如何地讓人頂禮膜拜、篤信不疑。此時，我聽到車上有婦人傳言：有的外鄉人大年三十晚上就已在財神廟附近住下，以求初一能燒頭炷香。我不禁心頭一震，果真有如此「痴人」寄發財致富之美夢於降福賜財的神明身上，讓人將信將疑。後來，我才得知，當地確有大年初一爭燒頭炷香的習俗。聽集賢鎮人介紹，本村村民半夜睡起，便在寒風中嚴陣以待，等到雞鳴第一聲時，紛紛湧進廟內，叩頭祭拜，爭相燃起頭一炷香，因為頭炷香在村民心目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價值，它能帶給全家一年的好運。這無疑又給財神廟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下車後，步行至財神文化廣場。只見五間建築宏偉的牌坊大門前，赫然聳立著一尊漢白玉雕像，底座金字上書：財神趙公明。他頭戴鐵冠，濃密髭鬚，右手執銀鞭，左手捧元寶，全身戎裝，何其威武，遠望如真身降臨，見者慌忙作揖下跪叩頭。

從牌坊大門進入主建築區，映入眼帘的便是垂簷歇山頂式建築財神殿，它是整個財神文化區的核心建築。倘若不急於登上大殿的遊客，一時會被殿前水池中大金蟾所吸引。身披紅緞的金蟾嘴巴仰天頂住一枚方孔錢幣，蹲立於一個鑲滿金元寶的圓形底座上，護欄邊的圍觀者紛紛向其嘴巴的方孔中投擲錢幣。但不知已有多少人來此投過，屢試不中，一指深的水池底竟被各種銅錢所覆蓋，密密麻麻鋪了一層，而遊人還在盡情地投擲，似乎覺得不投中方孔，來此一回未免心有遺憾。

在這身後，沿著臺階一路向上，可登上第四層的正殿，殿前正門懸掛元朝翰林學士、大書法家趙孟頫題寫的「財神殿」匾額，華夏第一正財神的尊容即將撲入眼帘。據院中修行的道長講，在道教的神仙譜中，趙公明為五方諸神之一，即陰陽之神，他與招寶天尊蕭升、納珍天尊曹寶、招財使者陳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合稱五路財神。

據廟前的《修復趙公元帥廟碑》載，盛唐之時，廟宇規模宏大，方圓佔地十五畝，築有牌坊、令旗、說道臺、正殿、寢宮等，園內有被趙公明降服了的黑虎伏於歸順山上。當時，廟內有茂林修竹、參天古柏，繞廊迴環，楊柳遮陰，雲蒸霞蔚，紫氣縈繞，遠近進香者絡繹不絕。到了宋、金、元時期，頻遭戰亂，廟宇失修，曾經一度的香火鼎盛又在戰火的刀光劍影中敗落成殘垣斷壁。直到明萬曆九年，才在廢墟遺址上起造新廟及柴房，四方道士、居士入住修行。時至清光緒戊子年（公元1888年），對趙公明廟再度修繕，此次在明朝重修的基礎上，又加以彩繪裝飾。清乾隆初，時任周至縣令鄒儒在《詢趙公元帥墓》一詩寫道：「飛鳥春行過趙村，低徘往事悄無言。周時碑誤稱秦代，廟貌人訛說墓門。何處有壇留故跡，誰曾見虎擾平原。」

雖說朝代更迭，風雲變幻，歷史的青煙亦如白雲蒼狗，向前不斷推演著一個又一個傳奇的經典幕劇。然而，它在歲月的長河中，經過了多少次的驚濤拍岸、潮起潮落，卻始終沒有將其行走過的滄桑日月衝刷殆盡，而是以踏雪留痕般的勇氣和魄力，深深嵌入了厚厚的史冊之中，誰也無法將它擦除乾淨。畢竟在幾千年的封建王朝統治下，中國的道教對人們的影響已根深蒂固，而財神這一角色也已深深植入百姓心裡，並且還在生長、發芽、開花……

在排隊祭拜完財神，我們又順由電梯逐層往下。大殿三層為祈福朝拜區，為來往遊客及信徒創造了一個靜穆、安詳的朝拜場所。二層為多功能財神文化展示區，有正財神趙公明展示區、武財神關羽展示區、文財神比幹展示區等五大區域。底層設有劇場，滾動播放高科技演出「道·夢空間」，分清風道影、大道無形、上善智語、天降祥符四幕，以出其不意的舞臺布景，將人勾入奇妙的玄門世界，加之高端的聲光電藝術交融，烘託出亦夢如真的道家清修意境，將玄妙高深的「道」娓娓道來，讓人在強烈的視覺衝擊與精神的洗禮頓悟中久久回味……

畢竟園內景觀較多，不能在無盡的貪戀陶醉中不得自拔。出了大殿，我又從剛才的「玄門世界」折轉到後花園的石橋上。此時，側身向西望去，有一座赫然高聳的寶塔式建築，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我們又迫不及待向那邊奔去。快到跟前，一樓匾額上寫有楷書金字「問道閣」，細數來，外看有六層，進電梯坐到樓頂時，才發現內有九層，只是二至八層仍在裝修不予開放。上到九層頂走廊時，向西望去，滔滔不絕的田峪河似千軍萬馬緊鄰城下；向北望去，彪炳史冊的趙氏宗祠光耀宇內；向東望去，財神文化區大小廟宇景觀盡收眼底；向南望去，不僅是鍾靈毓秀的終南山，而且有著名道教聖地樓觀臺。《道德經》云：「九層之臺，起於壘土。」此樓外六內九，按周易象數論，屬於外陰內陽，外柔內剛，不僅頗得周易之數，而且深諳道家之玄。外陰，在周易陰爻裡，似乎在提醒人要保持「低調」，故《道德經》云：「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內陽，在周易陽爻裡，似乎告誡人要保持幹事創業的「上勁」，故《道德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從問道閣中出來，我又在原地徘徊沉思片刻。來此旅遊觀光者，多半出於對財神的憧憬嚮往，倘若只是普通的走馬觀花，遊山玩水，而不進行思想的啟迪和精神的領悟，此園自與他處無異。身在道教文化的莊園，面對變化無窮的周易象數的啟發和遙相倚望的樓觀臺的暗示，它在向人們潛移默化地傳授著無名之大道，「道法自然」，按照自然規律行事，似乎成了人們永遠學之無盡、受益終身的無字「天書」。

 

二

 

大凡來此進香朝拜者，無不滿懷對神明畢恭畢敬的誠意，因而破費香火錢，在所難免。有的甚或專挑最粗最高的長香購買，唯恐自己遠道求財而來的真心不能為穩坐廟堂之神君盡知，於是，一些販賣香火的商家伺機借神明之靈威、賺信徒之善心而牟取暴利。殊不知財神曾也是民間一凡人，只是他日後上山潛心修道，並在神話傳說的推波助瀾下，最終得道歸真了。

據民國十四年《重修周至縣誌》記載：「舊志邑東南鄉有趙大（今寫為代）村，相傳為玄壇神趙元帥故裡。」又據《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記載：「趙元帥，姓趙，諱公明，終南山人也。自秦時避世山中，精修玉道，功成，奉玉帝旨召為神霄副元帥。」在此之時，一位村民向我介紹了當地有關趙公明身世而流傳甚廣的民間傳說。話說趙公明原是縣衙一名當差的，某日奉命去捉拿一個交不起租的窮老漢，天黑以後無法交差，他索性就住在老漢家裡。老漢怕招待不恭，怠慢於他，準備殺只自家養的雞來款待。那天晚上，趙公明睡到半夜，突然聽到窗外雞窩裡的老母雞對小雞說：「明天主人要殺我招待差爺，只可惜我死後仍欠主人一雙草鞋錢，以後就由他們替我還了。」聽此言語，他猛地驚醒，心中隱隱作痛，心想，老母雞欠了一雙草鞋錢都還要還，他不能再替官府敲詐壓迫窮苦百姓了。翌日清晨，他讓老漢不要殺這只可憐的老母雞了，也不必交租了，離開老漢家之後，因他不堪直視官府的蠅營狗苟、唯唯諾諾，就此脫去官差服飾，進山清靜修煉去了。在他去往終南山的途中，經過黑水峪時，見為害一方的黑虎作祟，被他降服後收為坐騎。經過幾十年的苦苦修煉，終於得道飛升，被玉帝召為神霄副元帥。又據《典籍實錄》上說，後來天師張道陵讓他守護丹房，張天師煉成金丹後，分給他一份，吃了金丹的趙公明忽然法力大增，形似天師。張天師又讓他鎮守玄壇，功成之後，玉帝授他為正一玄壇元帥，所以，趙公明又有趙玄壇之稱。

說到這裡，一個原先在衙門當差的小廝後來進山修煉，有朝一日，白日飛升，再到後來被加封為玄壇元帥，似乎與主管招財納珍的財神沒有多大關係，未免讓人疑竇重重。然而，得道歸真的趙公明被封為名副其實的財神爺，封神榜的作用功高至偉。玉虛弟子姜子牙受闡教教主元始天尊之命下山助周伐紂，冊立封神，截教門人趙公明助商自取其禍，難逃劫數，死後被封為「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統招財、納珍、招寶、利市四大神君，專司金銀財寶、迎祥納福。自此，趙公明成了民間家喻戶曉、名正言順的正財神。《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云：「買賣求財，公能使之宜利和合。但有公平之事，可以對神禱，無不如意。」由此一來，趙公明司財致富之能深入人心、無人不曉，他成了人們心目中威名遠揚的財神爺。人們樂意用香火供奉他，過年用鞭炮迎接他，為的就是財路亨通、家業興旺、生活富裕。

然而，最牽動人心的恐怕還不止這些，這多虧了《封神榜》神奇魔力的宣傳效果，讓人的思緒飛快回憶到了耳熟能詳的故事情節當中。當年盤古開天闢地之時，鴻鈞成聖，大道分人、闡、截三教，三教教主共商封神一事，闡教教主元始天尊命弟子姜子牙下山助周伐紂。紂王命聞太師領兵徵討西周，被玉虛眾門人戰敗。煽風點火的申公豹請來截教門人趙公明下山助陣，趙公明用法寶定海珠打敗眾玉虛門人，金蛟剪戰勝了闡教十二大仙，纏海鞭擊退了姜子牙。後來，闡教中人以草頭七箭射死了趙公明。三霄道姑為給其兄趙公明報仇，在西岐擺下九曲黃河陣，將玉虛弟子個個困於陣中，阻擋了封神大業。姜子牙奏請上清元始天尊和太清太上老君駕臨西岐，共破黃河陣，三霄道姑陣亡。這便是明朝許仲琳所著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中九曲黃河陣的鬥法場景。

聽神話故事總能引人入勝，它迅速能將人們的思想倒回幾千年前的遠古時代，去盡情暢快地想像當時神魔交戰、三教鬥法的神奇畫面。然而，越是在穿越時光的隧道裡享受的是精神的豐裕、壯麗、驚絕，就越會在慘澹的現實場景中感受的是眼前的飄渺、蕭條、失落。如今，緊跟在財神正殿之後，就建有三霄殿，殿內壁畫彩繪有九曲黃河陣的故事。我們能看到的也只是壁畫上勾勒出的驚天動地場面，據此聯想到電視劇中的鬥法情節，將思想和意識停留在遠古時期的飄渺記憶當中，沉思片刻，唯有厚重的文化元素與歷史遺址讓人嘆息良久。

走進三霄大殿，殿內供奉的正是趙公明之妹，雲霄、瓊霄、碧霄三位道姑，她們執掌混元金鬥，凡是神、仙、人等，不論貴賤貧愚與否，降生都要從金鬥轉動，因而在民間這三位仙姑又被稱為送子娘娘。千百年來，被推崇當作中國式「送子觀音」的三霄娘娘，也因生生不息的「道」的推演幻化，在百姓心目中演繹著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民間故事，幫助百姓完成一樁樁求子、生育的心願，致使殿前香火經年不絕。

三

 

在這座佔地面積遼闊的莊園中行走，恐怕最不起眼、最無吸引力的要數趙氏宗祠了。它挺立於園區西北角，像一位孤獨的守望者，默默無聞，與世無爭，悽清地守候在趙氏歷代列祖列宗牌位旁，經風雨的剝蝕、歲月的雕鑿，頗有道觀風格的門窗已黯然褪色，屋簷上的秦磚漢瓦早已湮沒於黃塵，出土的也只是殘磚片瓦。更有甚者，參觀朝拜的遊人對此也不屑於顧，竟不肯回頭光顧一眼，以至於它門前冷落車馬稀，只有一些考古專家學者精心觀察、拍照、思考，不料某日會發掘研究出一個震驚世界大門的秘密。

倘若將整個莊園比作魚池的話，財神廟、三霄殿、問道閣等就是水中自在遊動的金魚，而趙氏宗祠則是魚池中的水。當人們每向池中俯身觀望一次的時候，似乎總是活潑遊動的魚兒最招人青睞，於是總心甘情願向它拋餵食物；如果水中無魚，哪怕向水中掉下一根頭髮，也未免覺得可惜。這也許就是人們願意向財神廟、三霄殿等叩頭放錢而不肯向宗祠參拜的原因吧。這的確是一個奇怪的現象。但是，它默默守候在莊園，一轉眼就是幾百年、上千年，與「善利萬物而不爭」的水一樣，「故幾於道」。也正如《道德經》上說：「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據宗祠前面碑文記載，趙姓乃百家姓之首。經考證得知，《百家姓》編纂於宋朝，自太祖皇帝開創大宋以來，趙宋王朝皆以趙氏獨尊。為承天景命、深表皇恩之浩蕩，因此將「趙」列為眾姓氏之首。據傳，華夏趙姓中以趙公明為最早，且其影響最遠、印象最深、流傳最廣，他便成了趙氏的先祖。在財神文化區內保留的趙氏宗祠，不僅給後代趙氏子孫提供了尋根祭祀之所，也暗示後人應以先祖為榮，奮發進取。

走進宗祠正門，一排排歷代趙氏名人牌位靜靜地挺立在案几上，仰頭是「垂裕萬世」的匾額，讓人油然而生對先祖的敬畏。祠堂內右側梁柱上鑲滿了歷代名人及皇帝御賜牌匾，左右梁木垂掛道家法幡，上寫：全真演教談玄妙，大道分明在其中。它好像兩位護法神將伺立兩旁，幡上題字，隱隱中透露出陣陣殺氣，似諸葛孔明擺下的八卦陣，暗中伏有雄兵十萬，俟待為前來挑釁的妖魅送終。

從後面祠堂進入，裡面陳列了歷代趙門名人風採錄。從先祖趙公明到三國武將趙雲，從宋太祖趙匡胤到南宋詩人趙師秀，從元朝書法家趙孟頫到清代文學家趙翼……其間幾乎囊括了各朝各代名人大家，使人對才俊輩出的趙氏家族投以欣羨之光。

「一人飛升，仙及雞犬。」因趙公明一人的得道歸真，而促使趙家門第昌盛發達，澤被後世，當地村民沒有人不為其歌功頌德的。倘若他不被封為財神，我想，他的威名也足以享譽後世，因為他在當地百姓的心裡已打上了深深的文化烙印。

一個普通的趙代村降生了趙公明，一個趙公明卻成就了眾人皆知的趙代村，並促使當地經濟、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真不愧是財神！在自己出名受人膜拜的同時，也不忘家鄉的騰飛發展，與其說他是神，還不如說是萬民景仰的大英雄。

如今新建的財神廟也是今非昔比，它在順應時代潮流的進程中，不斷滿足群眾的呼聲和需要，修繕、裝飾、發展變化日新月異，每年吸引著數以億計的遊客滿懷對「道」的篤信和求財的誠意前來進香朝拜。倘若問我還願意再來不，我一定會斬釘截鐵地說：「會的！」

原作於2016年，刊於2016年第一期《周至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