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半百的劉德華已經完全不在乎演技了?如果直接問他「演農民是不是想拿影帝?」他確實會鄭重地回答:「公益比影帝要重要得多。」但如果你誇贊他在新片中演得不錯,他也會笑著說:「我的演技一向很好!」
但這從不代表劉德華對表演真的失去熱情。如果是這樣,我們根本不會在這三月下旬的檔期看到劉德華版的「打拐」——《失孤》。
其實在這部電影上映之前,劉德華在外形上的蛻變與顛覆早已在網絡有意無意地滲透開來,「軍大衣」、「犀利哥」甚至「被保安當街驅逐」的新聞,都在反覆強化著「劉德華將要徹底顛覆形象」的信息。那麼劉德華「扮醜」的真實動機又是什麼,他舉出了三度奧斯卡影帝丹尼爾-戴-劉易斯的例子,他說在外型上做顛覆是方法派表演的剛需:「以前我是用『方法演技』讓自己變帥,現在是用『方法演技』去掉帥。」
而縱觀劉德華三十多年的表演生涯和他上百部主演過的影片,真正讓他「去掉帥」的影片其實是屈指可數的。在這裡,劉德華提到了許鞍華和杜琪峯兩位導演——他職業生涯的三尊「香港金像獎影帝」也全是靠出演這兩位導演的電影而獲得(杜琪峯:《暗戰》、《大支佬》;許鞍華:《桃姐》)。劉德華說杜琪峯幫助他一點點改掉了「耍帥」的毛病,讓他建立起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塑造出「華仔」之外的角色人格;而許鞍華則可以讓他對角色全情投入:「她會說,你只管表演,其它的都交給我。」所以,至今影迷們還能清晰記得那個往擋風玻璃上噴血的盜賊、津津樂道著那個愛出汗的筋肉人,更忘不了那個被誤認為是空調修理工的電影製片——這三個角色完全不同,卻組成劉德華從《投奔怒海》到《失孤》一路走來的重要註腳。
但除此之外,我們又必須看到劉德華參演電影的參差不齊。他可以在同一年中為杜琪峯演活一個「盲探」,也可以在同一時間主演一部「後現代什麼主義」的《富春山居圖》。杜琪峯曾勸過劉德華:「挑角色就該自私一點,不能為了人情什麼都接。」但劉德華坦誠自己做不到,他需要兼顧自己「老闆」、「監製」、「偶像」等多重身份,他不可能像梁朝偉一樣在選劇本時精心斟酌。
談到這時,劉德華也會抱怨,他說王晶幫他確立了偶像形象,但也讓他成為了一個在銀幕上「只會耍帥」的人;他甚至抱怨王家衛可以讓梁朝偉全身心的演戲,卻在《旺角卡門》裡設計了他的每一個耍帥動作。「梁朝偉的那個王家衛,在我身上沒有……」這些吐槽不僅僅針對往事,它還透著劉德華對於遇到一個好導演的那份求賢若渴……
這不禁讓人想起發生在2006年的一場「事故」,李安在剛獲奉奧斯卡最佳導演後前往香港宣傳《斷臂山》,劉德華特意前去站臺支持;不僅如此,他還配合片方,參加了一個和李安導演長達90分鐘的對談活動。在活動尾聲,主持人馬家輝出於禮貌地說了一句:「我們期待李安邀請華仔一起拍部電影吧?」有些尷尬的是,二人聽完此話都面無表情,李安沒有回應一個字,哪怕是出於客氣。後來,李安的《色戒》開機,梁朝偉是男一號。
這一次,劉德華在鳳凰娛樂的《大寫人物》欄目裡又說了一遍他重複過很多次的話:「在表演上,我是真的需要一位好導演。」這一點上,他好像雷澤寬,找尋與等待了幾十載,而在等到那個人之前,又只能聽憑那句「緣起、緣滅」。
鳳凰娛樂:你為雷澤寬這個角色做了哪些準備?有沒有和原型人物聊過?
劉德華:原型人物……我們看了他所有的錄像,因為他寄了很多錄像給我看,但我沒機會真正碰到他,因為他一直在路上找,不可能再跟著我們了。(只是)最近有一次跟他在節目上面通過電話。
其實準備角色的功夫,大概從拿到劇本到定造型已經花了兩個月,然後到實拍,一共有三四個月的樣子。我一直是透過劇本、錄像去研究角色。而且我自己也有失去親人的感覺,我也常常都會擔心,因為年紀大了,身邊的人一個個不是該離開的都離開了……我就會想,如何以一個坦然的態度去面對這些事?我們不是神,不是說隨時都可以放下……
這時,我剛好碰到了這個劇本,在心情上我可以去理解或掌握角色的內心世界,只是在外形上面我覺得還需要時間:從頭髮、皮膚到走路……其實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的造型還不是那麼成功,因為頭髮和皮膚的感覺都不對。後來我們就把開機時間往後挪了大概兩個禮拜,所以差不多6個禮拜給我準備造型,比如去香港的一些海灘曬太陽。但又發現我們曬太陽跟那些角色曬太陽是兩回事,所以我就確定了不是說僅僅曬黑而已,是曬到像他們那種樣子。因為他們的皮膚一些地方比較白、另一些地方就會比較黑,那種黑白對比很明顯,那我在曬的時候就故意那樣曬。那這些基本在第二次做造型的時候就很好了。
鳳凰娛樂:拍攝時,你和劇組被當地人頻繁圍觀,是否影響到了你的表演?
劉德華:對成功率是有影響,其實只要大家不發現我就可以了,但是發現了我,我們就沒辦法了,這一天就不能拍了。但我們一定要保持好的心情。我以前脾氣會比較大,但這樣會影響到演戲。所以現在如果有劇組的人反感,我就會跟他們說:有些事情我們真的不能掌控,而且不能改變,只能試試看去配合。比如說我們會把整場戲分幾段來拍,先拍完一段,如果狀況還好就繼續拍,不好就假裝收工,然後過大概半個小時再回到那個地方(笑)。
像有一場是在鐘樓底下拍,剛剛開始還很順利,我們在6個大樓上架了機器,兩輛車跟著我,我們想拍一個長鏡頭嘛,戲大概是「我的角色到了那個地方去找鐘樓,一個義工女演員在那邊等我……」,本來我們已經在大樓樓頂看好了路況是怎樣的,沒想到停了一個紅綠燈我就被發現了,然後就一堆摩託車跟著,還要籤名、拍照……所以這些是沒有辦法避免的。當天就拍不成,那場戲也拍不成,最後只能隔三天找了另外一個地方拍。
鳳凰娛樂:聽說你拍第一部戲《投奔怒海》的時候就被當地人圍觀了,當時是在海南……
劉德華:在我印象裡是不太一樣,那時大家也只是遠遠地看,沒有這次這種情況。其實比較接近的是我第一次去長春拍《天若有情》。我記得有一場戲,也是我開摩託車嘛,當時是去接吳倩蓮。因為(劇情)是角色從農村出來時遇到了爆炸,日本人在炸車站,所以劇組就埋了很多炸藥,但是當地人都在一旁圍觀。所以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去把機器往後挪,我就停在一旁跟當地人聊天,等劇組一說「OK」我就開車往前開,途中炸點一直在爆,爆完之後我就要繼續開車走,不能再回來了(笑)。
鳳凰娛樂:很好奇在這種條件下你怎麼進入角色,而且是不是還要想著去掉自己偶像的一面?
劉德華:去掉「偶像」是需要有方法的,比如說《紐約黑幫》那部電影,丹尼爾-戴-劉易斯為了要演那個「大哥」的角色,但是又相對(連姆-尼森的角色來說)個子比較小,所以也會穿那麼高的鞋。然後他演《林肯》也是一樣的方法,因為他需要俯看人的感覺,可見他是一個方法演技的代表者。
鳳凰娛樂:所以你還參考了他的方法?
劉德華:對。其實方法演技、體驗派演技我們都在書本上學過,但我們還是要經過一些實踐判斷那些方法適不適合自己。以前我是用「方法演技」耍帥的:什麼時候回頭、什麼角度、頭髮應該怎麼樣,這兩條頭髮絲是不是應該放下來……這些都是經過設計的。但久而久之,如果這些動作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時,那就不是「耍帥」了,因為那個時候頭髮就是很自然的掉下來了,那樣回頭也已經習慣了,它都變成你生活的一部分、身體的一部分了。所以有時候大家會說,劉德華你現在怎麼還那麼耍帥?我是已經習慣了啊!所以我現在反而會用「方法演技」把帥去掉,完全不同於以前,那時用「方法演技」是希望有帥氣,所以這些技巧是不同時間有不同的用途。
在《失孤》裡,我如果沒有一個方法去改變的話,我走路就還是原來那樣,甚至觀眾在很遠看到這個人走路就能知道我是不是用了替身,因為我走路的方法真的很特別。所以我在《失孤》裡就會特意找一些很窄或者很寬的褲子,逼著我改變走路的方式,這就是方法層面的改動。
鳳凰娛樂:在《失孤》裡你沒選擇用配音,這是為什麼?
劉德華:這是導演堅持的。可能因為她已經習慣了我在現場的聲音。其實很多人都跟她說可不可以找人幫我配,但她還是覺得在現場聽我講話感覺最舒服。她覺得大部分觀眾應該也會希望片子裡是我自己的原聲,雖然大家對我語言上可能有要求,但她說原聲總比不是這個人的聲音要好。
鳳凰娛樂:你自己希望是原聲還是配音?
劉德華:我當然希望是我自己啦,但是有的片子因為角色上的要求或其它原因,我沒有辦法。
鳳凰娛樂:回顧三十多年的演繹生涯,你覺得哪些導演對你的表演影響很大?
劉德華:其實最早以前可能是王晶對我的影響太大,他讓我每天習慣耍帥,他就要我帥,或許就是他逼我變成一個耍帥的人。而且就算王家衛在那個時候也是一樣,我們拍《旺角卡門》,我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站在那個冰櫃前面怎麼拿東西」、「後面一個動作是怎麼樣的」他都要給我設計的。但是你看梁朝偉在王家衛的電影裡,大家又都覺得他是在用「體驗派」的方法去表演了,而他從來不需要兼顧「帥」什麼的,但在我身上沒有王家衛。還好後來有了一個許鞍華,讓我可以走心的去演,其他她幫我安排。所以我是需要導演的!我真的需要一個可以指點我……當然,後來是有杜琪峯,他從去掉我「偶像」那一面開始,訓練我用方法演技,他跟我說《暗戰》還是在過程,到《瘦身男女》時,就要用方法把你的外形先蓋掉,後來他跟我說:《瘦身男女》裡你演的那個角色是獨立存在的,他不在劉德華身上,而是另一個人。杜琪峯是用方法派的,他說你演的時候,就最專心去演,其他的別管。其實拍戲也是一個群體的工作,有的時候在服裝上設計的好,也是成功的一大步了。
鳳凰娛樂:你很喜歡與新導演合作,從《富春》、《風暴》到這部《失孤》……但如果你和新導演出現分歧的話,一般怎麼解決?
劉德華:我們面對新導演會比和那些名導合作更辛苦!我們好像是什麼話都可以說?其實是什麼話都不能說!我講話一定要拿捏的非常準確,不然大家的距離就會越來越遠。
像拍戲的問題,我一般是在拍之前會跟導演不斷的討論,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我會讓他很糾結,但也會在這時把問題全都解決掉,然後到了現場一切導演說了算,不然的話很難拍完。如果我和導演矛盾越來越大,每天拍戲很沉重,那我寧可不拍了。而且新導演在現場是需要支持的,如果我第一個去跟他吵,他在其他人心中的份量就慢慢低了,這樣對他更難。
鳳凰娛樂:談談你作為投資人的一面,從當年的《瘋狂的石頭》到後來的《初戀未滿》再到《失孤》,你覺得現在的市場對新導演而言是不是更好了?
劉德華:現在我們要找新導演其實比以前難。因為我們(投資)只有400-600萬,但現在一個新導演隨隨便便都能找到老闆投個1000-2000萬。以前比如說寧浩在我身上就只有400萬拍戲,拍完就沒了,我只有那麼多錢,那他就要真的非常用心,因為我這個機會沒了,也沒有人再投你了。現在不是,生態變了。所以說不是沒有好導演,而是沒有好氛圍了。其實《失孤》如果不是在現在的環境,我覺得它的真實感還更強,可以比現在更好。(記者:為什麼?是覺得如果老闆對導演苛刻一些會更好?)對,苛刻一點,因為現在大家都在講創作自由,這樣的話,王老闆(王中磊)和我也不好說去限制新導演的發展,其實每一個人都應該跟現實生活更靠近,電影畢竟是一個群體的東西。但現在大環境或生態好了,新導演們也會想的比較多,彭導演是那種要拍成歐洲電影感覺的。
鳳凰娛樂:如果有類似柴靜的環保紀錄片這類項目,你有沒有意願投?
劉德華:有啊,而且我最近也做過一個叫片子叫《蒸汽》,就好像柴靜的那個霧霾紀錄片一樣的。她是說自己的孩子出現什麼問題了嘛,我們的(片子)也是,大家都會有孩子,像香港流感的時候,就沒有一個人敢把自己孩子放出去,學校也沒幾個學生上學……說到底,社會的題材,我都喜歡。但是如果是講環保,真的不懂就千萬不會碰,因為我知道當你講一個那麼深入的話題時,大家就會要求你達到一定的水準。今天如果我要拍環保或者什麼東西,那我一定要先去了解。我還會做一個紀錄片叫《香港!香港!》,現在我正在了解香港的歷史是怎麼樣的,我一直在跟三個香港歷史學家聊,我們希望可以拍攝三年完成。
鳳凰娛樂:你還堅持你的導演夢嗎?項目是否有眉目了?
劉德華:有堅持,但是沒有眉目(笑)。哎呀,因為他們說我應該拍藝術片,但我就喜歡喜劇,比如我就想拍《黑馬王子》,我希望開心!現在我給他們的劇本是叫《毛孩》,就是一個喜劇。它也講愛情,講的是一個女的在現實生活已經在被金錢、夢想和職業佔據了全部生活的時候,她怎樣去品位愛情。後來這個女孩碰到了一場風暴,然後迷失在一個孤島上。孤島上有一個毛孩,那個毛孩是沒有文明世界那些世俗規矩的,他愛她,就拿東西把她敲暈然後奪走。但在這過程中,女孩又發現真的可以品嘗到愛情,才發現一些原來沒有感受到的東西……但他們就是覺得這很普通啦(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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