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寫風霜
落毫訴衷腸
你小心掩埋了創傷
歷史中風乾了清淚兩行
高山上,你吟著史家之絕唱
我們回和
以一板一眼的唱腔
喚不回流光
喚不醒傷痕累累的心臟
——趙堅(平中505班學生)
在司馬遷坎坷而又厚重的生命歷程中,曾經有過一幕非常動人的場景:一次,他和父親交談,父親對他說,我聽說周公去世五百年出現了孔子,現在孔子也去世五百年了,有沒有可能出現一個人,像周公和孔子那樣,記錄我們的文明,傳承我們的文化呢?司馬遷聽出了父親的渴望與期許,毫不猶豫地說,小子何敢讓焉!
「小子何敢讓焉」這句話,看上去謙遜得不得了,實際上自信得了不得。從此,我們知道了世界有一種不敢推辭叫:當今之世,捨我其誰!
當然,司馬遷的自信是有資本的。
太史公司馬遷,出生史官世家,生於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誦古文,父親為他請到了最好的老師:董仲舒和孔安國。20歲而壯遊天下,探訪堯舜禹的遺蹟,考察孔子遺留下來風教,南下遊歷長江、淮河,北上渡過汶水、泗水。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胸中有丘壑,筆下有故事,一代英才橫空出世!
太史公司馬遷,自覺融入同周公—孔子—司馬遷五百年一遇的文明傳承者這一偉大的體系,天曆始改,諸神受紀,他接過家族使命,以「小子何敢讓焉」的謙虛和狂傲回應父親期許,一部史書醞釀已久!
一個才華橫溢的史官,註定要寫一部輝耀古今的史書!
曾國藩曾言:「成大事者,必以多選替手為第一要義」,歷史選擇了司馬氏家族,司馬談喚醒了家族沉睡的使命,將文明傳承的火炬遞在了司馬遷手上。紹續明世的史官責任,天下一統、英雄輩出的時代召喚,文採表於後世的熾熱理想,這些偉大的元素就這樣聚集於一人之身,讓他行走於塵土飛揚的世界,籠罩著理想主義的光芒!
確實,淵博的學識,家族的使命,父親的期許,時代的召喚,現實的機遇,理想的催化,這都是史記這篇鴻篇巨著誕生的條件,但如若沒有一顆敬畏之心,一顆悲憫之心,一顆博愛之心,《太史公書》就不會成為《史記》,《史記》就不會成為史家之絕唱!
對歷史的敬畏讓他深感責無旁貸。如果讓那些光彩照人的帝王英雄賢士淹沒於歷史長河而不能流傳千古,他會畏懼,會惶恐,會愧疚,會不安。這正是一個高貴的靈魂所擁有的脆弱。而這脆弱又會產生出強大的力量,激發出創造的熱情。
對不幸的悲憫讓他能夠體察入微。他為李陵辯護,本身就既有對英雄家族的崇敬,又有對陷入困境的弱者的同情,但是這樣的義舉卻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不過,如若沒有這樣的悲憫之心,他可能就寫不出項羽烏江自刎時的悲壯,李將軍引刀自剄時的落寞,屈原汨羅自沉時的堅毅,韓信蒙受胯下之辱時的淡定。
對生命的博愛讓他極力客觀公允。他視野開闊,筆觸敏銳。他為遊俠作傳,替刺客立言,肯定貨值的逐利行為,寫下邊疆的風土人情。他不虛美,不隱惡:一個選擇了忍辱而生的人,卻寫出了捨身赴死者的高貴;一個遭遇不公的人,卻能寫出特權者的智慧與英武;一個仰慕英雄的人,卻也寫出了英雄的狹隘和缺陷。
太史公司馬遷,他以孔子為榜樣,推崇春秋筆法,希望通過褒貶歷史來斷禮儀,明王法,是是非非,賢賢賤不肖。但為避世俗詰難,故曰:述而不作。實則欲就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但他的褒貶不是迎合自我的臆斷,而是儘可能尊重歷史的評判。
太史公司馬遷,以修史為志,草創未就,突遭李陵之禍,不幸被困在士人氣節和史官理想對峙的人生谷底。是為了氣節放棄理想,還是為了理想而丟掉氣節,這成了擺在他面前的最艱難的選擇。最終理想的光芒照亮了現實的晦暗,那個寫下「勇者不必死節」的司馬遷成了真正的勇者,他忍受著生不如死的痛苦,步入現實的煉獄;他懷揣著熾熱的深情,登上了理想的巔峰;他以未來的功業補償前辱的負累,以永恆的光彩對抗短暫的晦暗;他以前聖為榜樣,發憤著書,在困苦中尋找生命的光華;他以後世為舞臺,與流俗相抗,在時光的長流中尋求生命的價值!
有人說,苦難成就了司馬遷的偉大,確實如此,司馬遷所經歷的屈辱和痛苦,讓他對歷史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讓他與自己筆下的人物有了更接近靈魂的對話,也讓他的《史記》有了更觸動心靈的力量。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正是司馬遷的偉大讓他有了承受苦難的力量。「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採不表於後也」,是不甘讓他不屈,是責任讓他無畏,是理想讓他挺立!事實證明,那些有所擔當,懷抱理想的人,雖身陷泥淖,卻還能仰望星辰!
太史公知識淵博,文採飛揚,自信超拔,但他卻以最虔誠的態度寫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在與帝王將相英雄豪傑文化精英商賈販夫的對話中,他自己生命的華彩已隨流雲飛轉,化為綿綿細雨,涓涓細流,完全融入他筆下人物的命運之河。
十二本紀、 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十表、八書。《史記》共百三十篇,《太史公自序》排在列傳第七十。
二千年不短,斯人已遠;二千年不長,斯文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