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門四家」中,仇英是個例外。他家境貧寒,初始以漆匠謀生,後憑藉厚實的繪畫技巧和深邃的藝術造詣,在山水、人物等諸多領域漸入佳境。美國洛杉磯郡立美術館(LACMA)近日曾推出籌備十年之久的「真相所在——仇英藝術特展」( 然而因受疫情影響,展覽開幕不久即遭閉館),仇英傳世畫作較多,《仙山樓閣圖》是其重要的代表作之一,本文作者認為這件作品內蓄的意境之美昭示出仇英繪畫的魅力。
明代畫家仇英(約1497-1552)
在中國的繪畫史上,明代既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代,也是一個十分特殊的階段,兼具職業畫家和文人畫家並存同輝,呈現出嶄新景象,其中以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為代表的「沈、文、唐、仇」最具代表性。而在「明四家」中仇英又是最另類的一位。「仇英臨古功深,善於囊括唐宋以來的優秀傳統,尤其長於工筆重彩人物與青綠山水,作風嚴謹不苟,在精緻謹嚴中又閃爍著淡雅清麗,是一種雅俗共賞的繪畫風格。他的創作態度十分認真,一絲不苟,每幅畫都是嚴謹周密,刻畫入微。在他的畫上,只題名款,從未見過更多的題識,這也與他的文化修養不高有關……」
仇英,字實父,號十洲,出生年月有諸多爭議,大致在1495年左右,卒於1552年,江蘇太倉人,長期生活於蘇州吳中地區。因而「沈、文、唐、仇」明四家又稱「吳門四家」。有趣的是,吳門四家中的「沈周、文徵明、唐寅」皆為書香門第出身,自身的學識修養也較高,可謂是明代文人畫家的傑出代表,唯獨仇英是個例外。仇英家境貧寒,初始以漆匠謀生,從粗工到精細,逐步進入畫壇。憑藉厚實的繪畫技巧和深邃的藝術造詣,在山水、人物等諸多領域漸入佳境,贏得了明代畫壇鮮有的尊嚴,與沈周、文徵明、唐寅成為同儕的四大傑出畫家。
仇英 《仙山樓閣圖》 縱118釐米 橫41.5釐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仇英傳世畫作較多,《仙山樓閣圖》是其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同類、同名畫傳世多幅,此幅為絹本,設色,縱為118釐米,橫為41.5釐米,現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仙山樓閣圖》是仇英的晚年的創作,從落款看為1550年前後,兩年後的1552年,仇英便離開了人世。或許以時間為節點認定此作為仇英的鼎盛之作未免單薄,但它內蓄的意境之美卻昭示出仇英繪畫的無窮魅力。具體體現在:
一是有序傳承的彰顯。從畫面上看,此作為青綠山水。「青綠山水」流行於隋唐、北宋時期的宮廷繪畫,其青綠相映的設色效果營造出富麗堂皇的視覺景致,乃為宮廷院派繪畫的重要象徵。南宋之後,逐漸式微。明代代表性的畫家並不多見。仇英能夠在他的山水畫中,從設色、用筆以及畫面結構諸多方面表現出青山白雲、翠竹蒼松、靈臺樓閣等等獨特景致,而且用筆遒勁以致細緻入微,如此都是傳承「院體」繪畫的具體體現。無論是臨習,還是創作,仇英作畫都是十分嚴謹,一絲不苟。董其昌在他的《畫禪室隨筆》中曾經描述仇英繪畫時的神態:「作畫時,耳不聞鼓吹,闐駢之聲,苑如隔壁釵釧戎,顧其術亦近苦也。」同時,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仇英又融合了個性化的理解和探索,基本遵循了中國繪畫傳承後的拓展、拓展後的創新這一,具有時代的獨特韻味。「仇英的畫,從南宋『院畫』脫胎而出,並汲取文人畫和宋元名家之長,既形成了自身特色,又顯現多樣風貌」。
二是仙境思想的內蓄。由於受元末戰亂影響,明代社會生活的境況並不理想。蘇州的自然環境和生活條件相對優越。仇英喬遷於此,極大可能是迫於生計。他在蘇州吳門地區鬻藝為生,並不是他的理想的境界。從他創作並傳世的多幅「仙山樓閣圖」來看,仇英追求的是一種陶淵明式的「仙境生活」。然而,現實非常殘酷。蘇州吳中地區,聚集了大批文人墨客,他們大都家境殷實,學識厚實。出身卑微的仇英明顯感受到了異樣的目光。在此幅《仙山樓閣圖》中,畫中的山水,形貌既有江南山林的風貌,也融入了北方山水的形質,由此含蓄地表達出,仇英渴望遊歷大江南北、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美好願望。從仇英自身的條件來看,他不具備週遊四方的經濟基礎,他的繪畫寫生也因此局限。因而此畫中南北山水便有了一定的臆想成分。同時,在富貴的樓閣中,朦朧中的「二人對望與論道」,正是仇英期待的進入主流文人生活圈的極好象徵。史料記載,仇英的交往主要是吳中地區的文人墨客。有多位文人朋友曾經為他的畫作題詩作跋。在與他們的交往之中,仇英既感受到了友情的珍貴,也體悟出文化的滋潤。眾多的藝友為他在畫壇地位上的確立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仇英也藉此深受薰陶。在畫風上,逐漸從「院體」的剛勁嚴整中走出,日漸清逸秀潤。據此清晰地呈現在眾多畫作中,明快的色調、輕淡人融和,恰恰是仇英對現實生活的迫切期待。如此種種,此畫的內涵的豐滿與含蓄,正是畫家仇英「仙境」思想的一次淋漓盡致的展示。
三是對殘酷現實的抗爭。有別於文人畫家「以道馭技」創作理念不同,仇英走的完全是一條「技近乎道」的探索路徑。鬻畫為生,首先要博得買家的歡心,與「聊以自慰」的文人畫家有著本質的區別。仇英又沒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學識支撐,惟有筆墨功夫方可贏得眾心。由此,仇英的繪畫筆墨技巧是重要的呈現。因而在《仙山樓閣圖》中,平衡、工穩的對稱構圖只能在邊角的景致上略加探索、突破,將內心的陰鬱稍稍顯露,雖然是掩隱在工致、靈動的筆畫之中,但卻是對現實狀態的無聲抗爭。他抗爭什麼呢?首先是生活的窘境。仇英從最底層的匠工中討生活,其艱難的狀況是難以言表的。在匠工生活中累積的藝術情懷又使得他對未來的美好生活充滿了期待,而這樣的期待要想成為現實又是如此的艱難;其次是文化生態的游離。筆墨功夫與學識修為相比,在文人圈中,後者自然佔比較重。筆墨上的積累已經讓仇英嚴重透支,學識上的修為自然無暇顧及。可以想像在此番心境中的仇英是多麼的憋屈。但為了生計、為了藝術,仇英必須去面對。因此,《仙山樓閣圖》的幽深與曠蕩只能是仇英的神往或者是對於現實的屈尊;還有眾多的不確定的因素,讓仇英一生不能釋懷的,就只有藉助手中的去繪就心中的「仙山樓閣」了。
仇英 《仙山樓閣圖》 (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四是對文人畫的支撐。仇英的傳世繪畫作品中,落款極為單薄,以名款為常態。這自然是與他的學識修養不高或不自信密切關聯。「文人畫」的群體不僅文化修養高深、生活無憂無慮,書法修養也是讓仇英望塵莫及的。同時,「文人畫」的筆墨情懷,仇英也是一時難以消解的。然而,「文人畫」的缺憾又是仇英馳騁的天空。於是,在此幅《仙山樓閣圖》的右邊樓閣中,畫有一文人墨客憑欄遠眺、矚目凝神,可謂是仇英自我追求的寫照。明代中期,隨著社會的穩定,家境殷實的文人墨客都渴望一種閒逸灑脫的生活狀態。仇英的期待明顯不太現實,於是此畫便有了陸師道工穩的楷書題款「仙山賦」。陸師道既是文人,也是官員。有地位、有學識,但在仇英面前卻以弟子的虔誠為此畫題款。並且還以飽滿的熱情抒發出仇英「搆圖繪兮非人間。將神遊之恍惚兮。抑倒景之曾攀。山莫妙於九疊屏風。又九九而無窮……」文人情懷的彰顯的一覽無餘。由此將書畫的高度契合達到了完美的境界。大家知道,文人畫發展到明代,僅僅是以書入畫的「道」展示既不能讓文人畫家們在「自娛」中享樂,也與時代的審美形成了距離。再此,巧妙而有風趣文雅的書畫融合適時地彌補了人們對繪畫鑑賞的欲望空間,這樣的處理方式應該說對仇英是非常期待的。由此,仇英含蓄地支撐了明代的「文人畫」也就獲得了高度的認知。
五是為明代繪畫作出的獨特貢獻。明代畫家眾多,仇英也是到了明代為其方才獲得共識。從現有史料來看,仇英一生短暫,至活了五十多歲。無法確認他的出生年月也是仇英在業界不被稱道的重要因素。仇英生活的時期,其影響力主要在蘇州吳中地區。他的學識、出身都是文人墨客詬病他的重要依據。然而,一旦面對他的作品、閱讀他的繪畫,人們不由的蕭然起敬。直到明末的董其昌「五百年而有仇實父」一言既出,業界又對仇英及其繪畫進行重新審視,至此仇英方才獲得當之無愧的「明四家」地位和尊嚴。因而,仇英的認知是滯後的。儘管如此,學界依然對仇英在繪畫藝術上的獨特貢獻給予了高度評價。當代美術理論家陳傳席在他的《中國山水畫史》中說道:「仇英的山水畫也有多種風格,且皆臻妙境。最為明人所未及或不能及者當是他的大青綠著色山水,精工豔麗而又秀雅,沒有富貴氣、俗氣和火氣。」
綜上所述可知,仇英的《仙山樓閣圖》,以工於心,見於心,與造化聯姻,以工中見功等一系列優秀稟賦,營造出「匠意高遠,筆墨清潤,元氣淋漓」的意境美感,為後世稱道,名副其實。榮膺「明四家」之尊,當之無愧。(圖片來源於澎湃新聞及網絡,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