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濤 | 文
媽糊,用河南話讀起來,擲地有聲,鏗鏘而率性,倒不像在說一種食物,更像稱呼一把寶劍,或者感慨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
不過,這兩個字貼切,媽媽的媽,米糊的糊,單單字面就散發一種偉大的、甚至有點狹隘的味道。
據我所知,媽糊算是鹿邑的特色了,就算在信息如此通達的今天,除了這裡,它並未出現在更多城市的路邊。
媽糊的歷史早已渺茫難稽。只是想必那故事,也並非出自鹿邑人無端的想像。
千百年前,老子早已羽化成仙,做了太上老君。那年,鹿邑遭遇大災,人們填不飽肚子,眼看有人餓死。老君憐憫民生疾苦,託夢給村民:吃稠不如吃稀。
人們按老君的託付,把大米、黃豆、玉米,各種五穀碾碎了,碾成洗洗的粉,加水煮熟成糊狀,不僅香而鬆軟,而且更能充飢。
先民在神仙的庇護下,過了那個災年,因感念老君的恩德,便把這種食物保存下來,作為日常的飲食;取名媽糊,意思是,這是只有母親才能給予的味道和關懷。
我想,大概這故事的合理之處在於,像這樣極簡的味道,並非某個美食家嘔心瀝血的發明,它更像是得到了神啟。伴隨著一段憂傷的往事,和一個鬚髮斑白的慈祥的神仙。
而神仙的存在,其實是心中的信念,它庇護著人們安然度過那些黑暗而艱難的歲月。後來的歷史中,在這個故事無數次被想起、被說起的時候,人們仍能不斷地從中獲取生命遼遠的奧義,和無窮無盡的力量。
雖然遠在異鄉,但記憶卻不會隨我漂泊,它像故鄉的河流,像媽糊的味道,執拗地縈繞著那片生養我的土地,不管落後也好,貧窮也好,還是已經變了樣子,它都時不時地攜帶家鄉的消息,來探訪我和這一片霓虹,在喧囂和偶爾虛空的時候,給我安靜的厚重的安慰。
鹿邑老君臺
像那個關於媽糊的故事,它忠誠地守護著真的我,守護著我這個再平凡不過的鹿邑人。
在鹿邑,好多人們習慣稱媽糊為『媽糊子』。其實這與隋朝開挖汴渠運河的麻叔謀還有關係呢。
過去,鹿邑人們哄小孩哭鬧時要哄不好,就嚇小孩子說:「別鬧啦,再鬧『麻鬍子』來了」。小孩聽後立馬不敢哭鬧了。其實,「媽糊子」應該為麻鬍子,就是《開河記》上所載的,給隋煬帝開河,蒸死小兒的麻叔謀;正確地寫起來,須是「麻鬍子」。
當年隋煬帝下詔開汴渠,麻叔謀被任命為開河督護。他到達寧陵後患病,臥床不起,求醫診治。醫生說必須用肥嫩的羊肉蒸熟後加入藥物,一起服食。
麻叔謀讓人找來幾隻羊羔,同杏酪、五味子一同蒸食,名為「含酥臠」。鄉村百姓前來獻羊羔約有數千人,麻叔謀收下羊羔,給了他們優厚的報酬。
隋煬帝
寧陵縣下馬村有個叫陶榔兒的,家財萬貫卻為人兇暴,他家的祖墳靠近河道,害怕挖河時被發掘,就偷了別人家一個三四歲的男孩,殺死後砍掉頭和腳,蒸熟裝入食盒獻給麻叔謀。
麻叔謀吃著這肉,香美異常,和羊羔肉味道不同,十人滿意,就下令讓河道在經過陶家墳地時繞了個彎。陶榔兒兄弟感謝麻的恩德,繼續偷盜小兒蒸熟獻給麻叔謀來討賞。
結果麻叔謀吃上癮了,其他什麼山珍海味也不想吃了,非吃蒸的小孩子肉不可;可是寧陵一帶小孩子被他吃了好多,嚇得當地百姓都把小孩子藏起來了,就這還有丟失小孩的,但麻叔謀就有斷餐的時候了,就有人給他出注意,去鹿邑偷小孩吃,結果麻叔謀就派人去鹿邑偷小孩回來蒸著吃。
就這樣鹿邑當時好多人家的小孩接二連三的丟失,報官官不敢過問,老百姓苦不堪言,只有把小孩子藏起來,並哄嚇小孩子:別哭,麻鬍子來了,有時讓麻鬍子聽見就把你抓去蒸蒸吃,結果小孩聽到麻鬍子三字就嚇的一聲也不敢哭了。
後來鹿邑老君爺顯靈施法告知了隋煬帝,隋煬帝本來是昏君,見老君爺顯靈給他,不敢怠慢,就以「食之人子,受人之金,遣賊盜寶,擅易河道」等罪名懲治麻叔謀,派大將把他逮捕處死,陶榔兒兄弟也被同時正法。
麻叔謀處死後屍體交給鹿邑的老百姓處理,鹿邑老百姓對麻叔謀是千仇萬恨,沒有一個不想吃他肉喝他血的,可是人太多分不過來。
就有人想個法子,把麻叔謀剁碎燉湯喝就人人有份了,就這樣,把麻叔謀剁碎扔進大鍋,可是人太多,加水多湯就稀了,人們又想個法,把浸泡的黃豆、小米磨碎成沫,取汁放入這個大鍋,於是人們都喝上了麻鬍子湯,才解了一些心頭之恨。
自那以後,人們為了紀念這件事,就把浸泡的黃豆、小米磨碎成沫,取汁煮成的湯叫麻鬍子湯,即好喝又解氣,所以鹿邑人民都愛喝這個,後來慢慢把「麻鬍子」寫作「媽糊子」(本來這個湯色味不亞乳汁,稱媽(俗指奶水)糊也不為過),不在提「麻鬍子」了,以防噁心人的胃口。
不過說實話,跟那些精緻的饕餮比起來,媽糊並沒有驚世絕俗的味道,它也從未出現在繁榮的都市,奢華的餐館;它所具有的,只是五穀單純的香,用普通的粗瓷碗盛著,在熱鬧的街邊小攤上,不起眼,甚至聽不到叫賣聲。
而且,不管現代人如何叫囂著養生的哲學,媽糊似乎從來沒有得到足夠多的讚美和關注。但在你吃下第一口時,如果你知道它的食材只是簡單的五穀,你一定會驚豔的它的味道,納悶粗糧何以能這麼「細」。
而鹿邑人似乎並不善於營銷,也不在意媽糊能不能成為遠近聞名的美食,我們只是「自私」地獨享著這天賜的恩典。
可是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寫法。跟河南的很多方言一樣,就算請教最博學的長者,或者查閱任何一部字典,都找不到適宜的文字表象那聲音的真諦。
很像一首失傳已久的古曲,關於它的故事口口相傳,卻再見不到可以彈奏的曲譜。
後來,我離開家鄉。在並不算漫長的求學之路上,想起它來,那思念的苦澀竟遠遠超出我的意料。
我詢問故鄉的親人,而從未曾遠離故土的父母,對這兩個字的寫法竟也無從知曉。
我又翻看各種資料,仿佛這樣的查證,能讓那魂牽夢縈的味,憑空飄散起來。
(圖片來源於網絡)
董濤,河南鹿邑人,汕頭大學中文系研究生,作品散見報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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