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導演的《老炮兒》在威尼斯電影節首映之後,一直好評不斷,還助馮小剛拿下了金馬影帝,加上兩位當紅偶像吳亦凡和李易峰的加盟,可謂是佔盡話題。
談到《老炮兒》出爐的歷程,管虎一直強調,這是一次老天眷顧、水到渠成的創作,這不僅僅是指馮小剛首次擔任電影男主角帶來的超出預估的表演,還包括片中針對當下中國的敏感現實元素的設置。他承認,啟用當紅偶像是一種商業考慮,但在這之後,他也發現了兩個年輕人身上充滿表演欲望,「能在單純的白紙上作畫,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老炮兒》中描述的新舊關係、父子關係的對立與和解,在管虎看來,也都是社會與人的必經之路。一直不敢稱自己就是北京「老炮兒」的管虎,坦言拍這部電影並非眷戀老北京的世界,而是希望觀眾看看那些中國人曾有的珍貴品質,是否能作為文化繼續傳承下去,這是他作為一個創作者「繃不住想說」的話。
鳳凰娛樂:《廚戲痞》大賣後,您有好幾個項目同時進行,為何先拍了《老炮兒》?
管虎:我現在也有三四個項目,哪個先成熟就先拍哪個,比如我前面有一個劇本關於境外戰爭題材的也叫《老炮兒》,驚動了外交部,前後兩年多,劇本都沒通過。後來我覺得《老炮兒》這仨字我扔不下,就換一個故事吧。
鳳凰娛樂:現在《老炮兒》的故事,和之前王朔的《我是你爸爸》,有沒有一些聯繫?
管虎:一點聯繫都沒有,現在是講這個民族在大動蕩過程當中,一個小人物在一個胡同裡窩著,追求尊嚴的故事,這兩部電影的父子關係也不是同一種格局。
鳳凰娛樂:那麼故事是從何而來?
管虎:1歲到11我都在東城胡同裡長大,導演要不是實現一個夢想,要不是克服一個心理障礙,要不就是把委屈恐懼給打掉,拍戲就是幹一這活嘛。
鳳凰娛樂:電影一開場沒多久就來了很多「生猛」情節,比如警察打人。
管虎:這個劇作特別逗,有點像老天爺眷顧似的,不是說我去寫字,而是感覺字帶著筆走的,就是流水一樣出來了,這個脈絡發展特別順,經過小剛導演的扮演,我特別希望達到的效果是,你看完這個電影去後海,能看到六爺在那兒走路呢、吃飯呢。有那種勁兒,是介於真實和想像之間的。
警察打人那場戲,是「燈罩兒」把人家警察的帽子給弄掉了,有個起承轉合在裡邊,對人家是個侮辱,所以不是「警察打人」,而是發生點糾紛。六爺在那一片說話算數,但出了那一片,他就茫然了,就沒人拿他當回事了,這場戲體現的是,北京人講理講面,有底線和規律,而今天這種人少了,這是講這個故事的原因。
鳳凰娛樂:後面還有一些關於貪腐的情節,怎麼會想到把這些都放進去?
管虎:沒都放進去,都是順著脈絡該有的它就會有,沒有成心要放進去。
鳳凰娛樂:如果老北京人講規矩重原則,那麼為何弄壞了車,一直到最後都沒有賠錢呢?
管虎:要賠一百萬呢,不可能賠,他是個開小賣部的。
鳳凰娛樂:至少一開始,六爺還是表達努力要還上的。
管虎:對,但後來就用另一個方式解決了,這倒不會覺得有問題。我倒覺得最重要的是說電影本身,威尼斯電影節期間有一個評論,是說《老炮兒》裡六爺這樣的人物,就是東京、芝加哥、紐約、倫敦都會有,而在中國電影裡,建國之前的電影人物還有一些,比如《小兵張嘎》啊,然後到建國以後,我隨便舉例,像賈樟柯的《小武》、謝飛的《本命年》、《活著》裡的福貴,要樹立起這樣能在銀幕上被記住的人物,我是想幹這麼一件事,得做六爺這樣一個人物,這是這個電影要幹的活。
鳳凰娛樂:六爺這個人物是樹立起來了,但在其他的人物上,比如吳亦凡演的小飛,他的轉變並沒有給特別多的理由。
管虎:夠了,再多就亂了套了,如果像你說的那樣給了,那反而別的問題出現了,在我看來是這樣。
鳳凰娛樂:聽說刪了很多他的戲份?
管虎:基本沒刪,刪的主要是張涵予的戲份。因為我們要以六爺為主,涵予的戲是單支出去很多,所以是忍痛捨棄。
鳳凰娛樂:片中的「三環十二少」,以及撞死人不負責的情節,是從一些社會新聞裡面得來的嗎?
管虎:全是有真事的,有一個「二環十三郎」。我們改了名叫「三環十二少」,好多這種人,我還認識一個呢!這都不用做功課,我身邊都是90後,我有意跟他們打交道。
鳳凰娛樂:在您看來,90後給您的印象到底是什麼樣?
管虎:咱們電影裡有反應,都點出來了,你不能因為六爺為主體,就一味貶低90後,他有承接,有傳承,他有身上閃光的地方,每一代人身上都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沒有必要貶低。
鳳凰娛樂:怎麼會想到用鴕鳥被圈養來寓意六爺的困境?
管虎:它是一個相對寫實電影裡的一個相對荒誕色彩的東西,比較奔放,只能意會,很難拿言語去傳遞出來,因為這個電影需要「神飛」的感覺。
鳳凰娛樂:鴕鳥飛奔的戲是怎麼拍的?
管虎:特效,有做了假鴕鳥,也找了真鴕鳥。跑的時候是用假鴕鳥在跑,用綠人在跑,用了各種方法,可複雜了。這個戲的特效量極大,比《尋龍訣》還大。因為《尋龍訣》的所有特效是讓你看出來了,這個戲的所有特效是讓你看不出來,比如那幾條胡同全是沒有的,全是平地搭出來的,搭了三條胡同,在中影搭的,周邊所有的電線、鼓樓、房頂都是搭起來的,周邊其實都是農村。
鳳凰娛樂:沒去實景取景?
管虎:實景怎麼拍?哪家哪戶讓你拍?都全給轟出來了,怎麼可能?
鳳凰娛樂:那麼成本比想像中要大很多?
管虎:成本還不高,就是刷臉,關係好。
鳳凰娛樂:找馮導來演,這個過程是怎樣的?
管虎:也是老天爺帶著走的,全國演員想一遍沒有覺得特別合適的,就開始想別人,一開始想到小剛導演也覺得是天方夜譚,後來小剛導演那話挺準確的,他說,虎子,我看這個劇本,我覺得我跟這人特熟,有緣分,我能拿得住,一般劇本不會是這樣,還是劇作的吸引力,所以是老天爺眷顧,水到渠成。
鳳凰娛樂:這兩年馮導的狀態跟以前不太一樣,可能因為拍了一些電影,票房或者口碑不太理想,他今年全都是監製一些新人導演的作品,包括還自己當演員,您作為一個旁觀者觀察他的狀態,覺得有變化嗎?
管虎:我覺得挺好,一個人到一個年齡段做的事,都是正常的,沒有什麼太多變化,該怎麼著怎麼著。當演員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要承擔一個戲,比拍戲難度更強,所以我覺得馮導狀態非常好,他在各個領域有更多的觸角開始嘗試,鋪的面大了,好事。
鳳凰娛樂:他在表演的狀態中,是不是比他當導演的時候,更放開更輕鬆一些?
管虎:他沒有演,他這個戲跟「演」沒關係,他整個人的狀態很舒服,挺快樂的。
鳳凰娛樂:他需要找感覺,做功課嗎?
管虎:什麼都沒做,臺詞都沒改,覺得全都對,不對他也不來了,他也挺難得答應這事。
鳳凰娛樂:為何一定要選擇李易峰和吳亦凡?
管虎: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笑),剛開始肯定是商業考慮嘛,考慮完了以後呢,你要有機會跟這兩個人靜下來坐在一起,你會突然發現他們的熱情,對好的平臺,好的故事的投入,這種精神,以及特別想成為好演員的欲望,你就馬上會覺得跟商業沒關係了。他是個演員,很有欲望把這事弄好,我們就很有欲望幫著他弄好。
鳳凰娛樂:李易峰不是北京人。
管虎:現在北京人就是這樣,我比你了解北京人,沒有北京男孩真像六爺那麼說話,我為什麼非要找一個北京人?包括許晴她也不是,比她合適的人多了,她一定要不合適,才有趣。他們身體裡面去貼近人物的過程,是特別有樂趣的。
鳳凰娛樂:您也教了李易峰北京話嗎?
管虎:沒有,那都是一個正常演員該做的事,不用教,他自己就該做。一個人不是只有兩面性,而是九九八十一面,有一面其實是適合的,只不過他平時自己沒拿出來。
鳳凰娛樂:那麼李易峰和吳亦凡兩人,他們身上比較突出的特質是什麼?
管虎:易峰潛能特別好,他要看什麼平臺,這個潛能要挖出來,我覺得是個挺好的演員,真的,平時聊天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偶像,他其實未來是個很好的演員,但是他一定要好的平臺。
吳亦凡就是個小孩兒,你要跟他接觸,他是國外長大的,白紙一張,特別單純,連我這樣的人都特喜歡他,就是想在這種單純的白紙上做畫,他有欲望了解這個行業。和他們兩個合作是非常愉快的一個過程,記者們都關心這事,其實就這麼簡單。對我來說你們說什麼,我都聽,我也不信,這事和我沒關係,電影就像一個人,它有自己的氣質擺在那。
鳳凰娛樂:兩種不同風格的演員放在一起,算是挑戰嗎?
管虎:沒挑戰,對我來說什麼都是好玩,本來就是兩個江湖的衝突,兩代人的對衝,那一定要找完全不同的人。
鳳凰娛樂:您曾經考慮過《老炮兒》不做成老北京底蘊的題材嗎?
管虎:從開始,我跟全組人就說,絕不允許做成「京腔京韻自多情」,「老北京」在裡面一點都不重要,你不要因為北京拒絕了全國觀眾。
鳳凰娛樂:您覺得老北京人如今最大的問題,或者是糾結的地方在哪?
管虎:沒幾個老北京了,現在哪有老北京?它也沒什麼問題,原來它會有皇城根底下的優越感,現在幾乎沒有了,都死光了,下一代都不是那樣了,所以其實談不到存在的問題。我看過網上,有一些北京人對外地人有抗拒感,老想著春節都沒外地人了,多好,這是很少,很小的一個圈子,不作數。
我覺得,所謂的新北京更多的是外來人成為北京人,「北京」倆字不牛,並不因為首都而牛,相反在我看來,新北京挺扭曲的,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汁兒和味兒了,文化全都混在一起,建築也是,就亂搭,人也挺扭的,工作節奏又快,像一鍋粥一樣的城市,沒有什麼特別值得眷戀的。
鳳凰娛樂:您是說您自己不太眷戀過去的老北京?
管虎:我不太眷戀,但我眷戀那個人身上的品質。
鳳凰娛樂:現在與外地人融合的北京,是利大於弊嗎?
管虎:倒不是,可能是規劃問題,這個北京的功能太混搭了,功能太多了。
鳳凰娛樂:這是社會變革中,必然的一個走向,您覺得應該留下的是什麼?
管虎:比如說我小時候,男孩子之間就特別重義,北京人叫很仗義,也很孝順,對愛情也是很深,但現在其實都淡了,幾乎沒有了,你甭怨任何事,只能是這種變化造成的,但是你做電影還是得說這事了,這些中國人珍貴的特有的東西還是得拿出來,作為討論,讓大家看看,是否可以作為文化留著,不能就這麼著了,因為咱們做電影,還是有一點點意味在。
鳳凰娛樂:片中父子關係的矛盾核心是什麼?
管虎:全世界父子關係都是這個問題,中國父子關係更是問題,中國人從生了兒子,先天就會覺得這是我的私人財產,把自己的體驗、強權、願望都傾注在孩子身上,孩子越長越大,兩個人都是男性,這種對抗就會產生,而且中國受儒家影響,會暗自較勁。有的是明著來的,就類似我們這個電影裡一樣,然後是和解,往往都是這樣。
和解是因為兒子也生孩子了。這全世界都是一樣的,同性相斥嘛,中國這個特色就是父親把兒子當成自己的,不平等。最近這30年發展的這麼快,就老一輩對社會,對人的看法跟這迅速崛起的年輕一代差別更大,肯定出問題。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它一定會和解,這是人生必經之路,只不過有長有短。你看這次我爸爸93歲演這戲,他跑不動,其他人不敢背,只有我背著他在現場,我突然發現他特別輕,以前覺得特別高大特別威嚴,那一瞬間我和我父親的和解已經達成了,年輕時候我都想動手揍他,每個人都是這樣長大的。很多中國人都是如此,你看張楊導演也是,基本上所有的戲全是父子之間較勁,每個人都有這種體驗。
鳳凰娛樂:您之前的一些電影,有一些架空、預言式的風格,這部電影既有現實的,也有浪漫的,是不是兩種風格的結合?
管虎:在我看來風格,是自然形成的,我沒追求任何東西,它自成了,所以到某個時候你非得說不行,我不要這個,你非要那個,這對我來講是一個彆扭的事,做電影我舒服是第一位的。不能因為你的理論要求,我就改變。
鳳凰娛樂:什麼東西在創作上會推動您?
管虎:就想說話了,有股抑鬱之氣想表達了,繃不住得說了,所謂創作就是這樣。
鳳凰娛樂:您其他的幾個項目分別都是什麼題材?
管虎:這不能說,我比較喜歡男人戲,比如戰爭、戰鬥,我是現代戲出道,還是想儘快回到擅長的現代題材,現實題材,正在著手做這事。
鳳凰娛樂:在這些創作過程中,審查影響大嗎?
管虎:什麼影響都沒有。如果有一天,說沒審查了,沒人管你們了,反而麻煩了。不能失控,得有控制,也不過分,我覺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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