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看《死亡詩社》帶給我對自己過往所受教育的深刻反思。當偶然看到推薦的這部德國電影《沉默的教室》,後者的批判色彩更深入,不知是一個簡單的教育體制問題,而是對極.權主義意識形態的反思。
故事發生在柏林圍牆修築前的五年,彼時的東西柏林的人還能有機會互相往來,只是東德國的警察對去西邊的人要有一系列嚴格的盤查。泰奧和庫爾特是東德國兩位即將畢業的高中生,在一次去西德國掃墓的過程中,好奇的闖入電影院,本來是想看一部成人.電影的他們,居然發現電影院裡面播放了震驚世界的匈牙利人民反抗蘇聯統治的武裝暴動,這樣他們兩個人驚訝不已。他們回到國內和同學講起這件事,看到的確實報紙上與西方完全相反的報導,是一群反革.命暴.的暴亂,兩個人對此好奇不已。
極.權主義的統治一定要靠對信息的掌控和篩選,一旦人們能夠自由的獲得信息就會選擇、判斷、質疑,統治的謊言就很難維持。為了尋求真相,這個班級的同學們一起跑到郊區居住的老埃德加家裡去收聽西德國的廣播,這個情節讓中國人會熟悉不已,仿佛曆史上很多人偷聽「美國之音」,那時候有種罪名叫「竊聽敵臺」。獲得真相的孩子們,集體表決決定在課堂上用兩分鐘的沉默表示一下自己的聲援和抗議,而且很巧,他們選擇的課堂是最虛偽的歷史課老師。
單純、熱愛自由、充滿血性,這是每個國家青年身上都會有的可貴品質,但是就是這兩分鐘的沉默,讓他們的人生都就此發生了逆轉。暴跳如雷的歷史老師把事情上報給了校長,校長雖然有心了事,但是沒想到還有一個主管意識形態的,類似於中國所謂「政教處主任」的角色把事情上報給了教育局。於是教育局的領導專門跑到學校內找學生一個個的談話,調查。雖然同學們集體表決,放棄他們的立場和價值觀,選擇一個迫不得已的謊言,說他們來致敬聽說去世的匈牙利足球明星,但是依舊不依不饒。最終事情上升到東德國的教育部長,更大的壓力和打擊襲來,他們的檔案被審核,父母家族的歷史背景被翻個底朝天。甚至官方不惜挑撥離間,讓同學之間彼此出賣,否則在一個掌控所有人飯碗的體制下,他們將無法拿到畢業證,無法上任何一所大學,只能淪為社會最底層,前途盡喪。好像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玩笑》,一個嚴酷的體制開不起任何玩笑,也不允許你有沉默的權力。你只有讚美和服從的自由。
電影裡面成功塑造了幾個學生的形象,庫爾特是一個官宦子弟,他們卻有著真誠勇敢的靈魂,他是整個抗議事件的倡導者,並且勇於承擔責任,他自己反對用假的謊言去應付這件事情,這背後都是一個孩子真誠可貴的品質。他的父親作為一個體制內的官僚,在家庭內如同一個獨裁者。最近讀張宏傑《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裡面也提到:父權是人類社會最早的專制權力。它具備專制權力的幾乎一切特徵:單向性、絕對性、殘暴性。庫爾特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因為自己的嶽父是黨衛軍的投彈手,雖然已經死了,他仍然把這種輕蔑延續到妻子和兒子的懷念行為上。權力之間有著互相庇護,當教育局官員來到他建立,給他父親送一個人情的時候,讓庫爾特這位實際抗議運動的發起者,把責任全部推卸到註定因為持槍傷人的同學艾瑞克,他拒絕了。出賣與背叛是電影中的兩個關鍵詞。
泰奧是庫爾特最好的朋友,他的父親是社會底層的煉鋼工人,也曾經熱血沸騰追求過民主自由,但是最終接受了命運的失敗與安排,但是這種不屈的血液還是傳到了泰奧身上,他和庫爾特的不同就是當現實的強大壓力來臨的時候,他能夠接受一種善意的謊言的方式。也是這點失去了女友的愛,但是他堅守住了自己對友誼的忠誠,拒絕出賣。他的內心掙扎很多,父子兩個人其實彼此是一種借鑑。
艾瑞克是體製造就的最悲劇的學生,他是一板一眼的追隨現行教育體制和意識形態的規範成長,他是整個班級團隊最大的炸雷,但是他的背叛並不是出於本性的懷,恰恰是他真誠的信仰,只是這種真誠面對的是一種邪惡的意識形態。他一直以為父親是一位社會主義的英雄,母親的改嫁是對父親的不重,內心深處並不認可作為牧師的繼父,堅信自己的社會主義信仰。但是真正去出賣自己的同班同學,他有道義和良心上壓力,而這個體制最卑劣的地方時查處他父親的檔案,原來不是他母親告訴他的英雄,只是一個集中營裡面的叛徒,最終被蘇聯紅軍絞死,而在絞死的照片裡面能看到庫爾特父親的樣子。艾瑞克最終精神崩潰,所以理想、信念的坍塌。他舉起了槍指向了老師與母親。體制逼瘋了他,因為教育官員居然可以無恥到威脅他登報他父親作為叛徒的往事,無疑讓一個高中生身敗名裂,萬人唾棄。他的個人悲劇有著濃厚的體制色彩,檔案毀了多少人的命運。
張宏傑總結西方文明中有一種「弒父精神」,他認為這是推動西方文明進步的力量,人們對家庭權威的態度決定了他們長大以後對社會權威的態度。建立在「弒父文化」基礎上的西方文化一個突出特徵就是反抗權威,在代際衝突中完成新陳代謝和自我更新,從而完成代際斷裂,使社會擁抱創造力和活力。最終電視劇中的孩子們勇敢的完成了他們的「弒父」舉動,他們頂住了家庭父親、學校老師校長、社會教育局領導、部長的壓力,他們在教室裡面拒絕出賣,集體站起來選擇了寧肯被開除也不出賣同學的道路,最終集體流亡西德國,在那裡完成自己的學業。
電影最後震撼的一幕是真實的歷史照片出來,影片居然還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那就各位佩服這些學生們的勇氣,因為從他們反抗開始,到柏林圍牆的倒塌還有四十多年的時光,一個人的青春就是那麼短暫。學生們站起來選擇承擔的時候,仿佛《死亡詩社》的結尾那個精彩的鏡頭,同學們用站在桌子上的方式向自己的「基廷老師」致敬完成了自己畢業前的精神成人禮。
我回顧起自己曾經的中學時代所受的那些教育,特別是歷史、哲學、政治等等,如果只是應付考試算了也就是了,但是那個求知時代恰恰因為單純和真誠的相信,才有了後來的被欺騙和浪費生命的反感。因為接受到了真實內心就沒辦法接受虛假。這也許就是洗腦的讀。電影中的還是們是幸運的,因為最差的道路他們還有一個西柏林可以選,而東亞大陸的封閉性讓現實的選擇更難,無處可去。在一個體制嚴格縫合和密閉的空間,你做不成陶淵明,你也只能在屈原與郭沫若的道路上做一個抉擇,這也許就是鐵屋子裡醒來的痛苦,因為你不想裝睡卻也沒有沉默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