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其實是不能隨意亂用的,它們都有各自的功能。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別看他沒能寫全,這樣一幅圖示已經足以讓我震驚。我一直以為音階中的各音只是高度不同而已,地位完全平等,上下溜光水滑,想用哪個用哪個,哪知道原來還有這麼明確的職能區分。如果說凡有一音出現它就在發揮自身職能的話,那這也就意味著,當喜兒於除夕之夜高歌那「二尺紅頭繩」的時候,當俄國騎兵在冰天雪地裡追擊侵略者的時候,其實正在有無數個主、屬、下屬功能在聽覺裡高度嚴密地發揮著作用,而我對此渾然不知。這些遠比故事情節複雜百倍的事件竟然就像不存在一樣。
此刻,我感覺身邊的這位男青年和那個一直在說東論西的牛老師簡直不是同一人——後者更像是一個來自戲劇學院編導專業的畢業生,而坐在我旁邊這人才是手拿音樂文憑來到我校任教的音樂老師。他寫給我的這份標註仿佛是一道神秘的洞口,讓暫時還無法深入的我久久諦視,充滿遐思。這張紙後來被我保存了至少有十年。
隨後我又拿出剛剛買到的「拉二」總譜,開始問一些五線譜的問題。
牛老師說:「譜號旁邊的這些升降號,和後邊的那些臨時升降號是不一樣的,前邊這個是調號。」
我問:「那調號裡有三個降號的話,它就是c小調嗎?」(因為「拉二」就叫做《c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不一定,不一定。」牛老師說著又拿起筆來,「每種調號都有兩個可能。三個降號的話也可能是降E大調。」於是他在樂譜邊上寫了「c小」「E大」這樣兩個標記。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有人寫出這種符號。我發現那個被縮小、上標了的降號和E配在一起霎時間充滿了美感,好似一件來自音樂世界的精美禮物。
我又問:「那拉赫瑪尼諾夫那些大把大把的心亂如麻的音符是怎麼想出來的呢?是因為他情緒煩亂嗎?那麼快那麼多的音他反應得過來、處理得過來嗎?據說他是在一艘遊輪上在沒有任何樂器的情況下,光是用紙和筆就寫出《第三鋼琴協奏曲》的,這怎麼可能呢?沒有樂器他就聽不見啊。」
一聽我問出這句話,牛老師竟然把筆一扔,交叉著兩臂很輕鬆地向椅背上一靠,輕嘆似地說了一句言簡而意深的話:「嗨,他心裡都有。」
這五個字信息密度相當大,從中我領悟到了如下幾種意思(立馬糾正了當時我的幾種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