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rlin」這個名不太像德語,為什麼?
叔本華有一名言:「新的事物罕有是好的,因為好的事物不會一直都是新的。」對於每天都經歷變化的現代人而言,這句話意味深長。追求潮流,忘記過去,是否就是真正的進步?可是所謂新的事物,是否就與歷史毫無關係?顯然不是。
自東西德統一以來,柏林再次成為德國的首都。相比起其他歐洲國家的首都,柏林是個還尚算年輕的城市。每個來過柏林旅客,大概都感受過城市的活力,城市時時刻刻都在蛻變,文化也相當多元。每年世界各地的年輕人都搬來柏林,人口年年增長。人人都知柏林是世界的大都會。不過,柏林起源自那裡怎樣?又是怎麼發展成國際大都會的?
要理解一個城市的起源,不妨先從他的名字入手:「柏林」(Berlin)這個名字其實是什麼意思?如果學習過德語,對語言比較敏感,大概都會知道「Berlin」這個專名其實不太像德語,為什麼?
追溯這個詞的發展,它其實是源自斯拉夫語系。「柏林」一詞源自西斯拉夫的「波拉布語」。在古波拉布語,「ber」的意思指的是沼澤或溼地,而「in」表示聚居地。因此,柏林的意思不外乎是:在沼澤或溼地的聚居地。在德國東部地區,有不少城市的名字也充滿斯拉夫色彩,例如「Schwerin」。前德國現屬波蘭城市「Stettin」等。所以,柏林常常都被人說不是很德國。名者,命也,也不無道理。
哪裡才是真的柏林?整個城市的中在那裡?從地理的角度,現在柏林的中心點位於Alexandrinenstraße 13,郵政編號10969,位於十字山區,並不是米特區。倘若時光可以倒流,那麼我們會找到另一個很不同的柏林。
柏林成為德國首都的歷史不算悠久。不過,城市起源卻可以追溯至12世紀。當時,商人聚居在施普雷河兩邊,即是現今柏林的米特區。柏林並不是獨立發展,而是與寇恩同屬姊妹城鎮,分別在河的兩邊。在2008年考古出土名物,估計柏林1183年起已經有人聚居。1230年,尼古拉教堂正式興建,即是位於今天的尼古拉街區。直到1237年是兩個城鎮正式成立,寇恩有歷史文獻紀錄下來。
可是,柏林要到1244年才有歷史資料提到。後來,兩個城鎮在1307年正式組成聯盟,共同處理內政與外交,甚至1360年加入當時商業聯盟—漢莎同盟,是當時德國最大的貿易聯盟,總部設置在呂北克,是德國文學家湯瑪斯・曼的出生地。直到1400年代,柏林與寇恩人口約8500人,約1100間房屋,三個市政廳,三間醫院、教堂、修道院。不過,柏林仍然是很荒蕪的城鎮,雖然有貿易的往來。即使到了1500年,柏林仍約只有12000人。
對比起現在柏林市中心亞歷山大廣場,人來人往的景象,也難以想像柏林可以那麼的荒蕪。不過,幸好柏林歷史的原址都保留下來,去旅行時,尼古拉街區還可以看到當年的原址,完整保留下來。
柏林逐漸變成大都會,要到了荷索倫家族的到來,建立了長達500年的統治,將柏林由荒涼的城鎮變成文化的重心。特別是開明專制君主腓德烈二世,一般稱為腓德烈大帝容許宗教自由,宣揚啟蒙精神,柏林聚集了不同的啟蒙主義者。音樂、藝術、哲學蓬勃發展,柏林今天看到很多不同宮室和建築,都是從當時奠基下來。
令柏林變成大都會的開明國君,為何熱愛法國文化?
柏林逐漸變成大都會,要歸功於荷索倫家族的統治,特別是一般稱腓德烈大帝的國王腓德烈二世。他在任期間,一直奉行「啟蒙專制主義」,容許宗教自由、吸納移民、宣揚自由主義。柏林因此聚集不同國族的人,音樂、藝術、哲學在這段時間蓬勃發展,成為普魯士的思想重鎮。哲學家康德在他的著名短篇《答「何謂啟蒙」之問題?》特別提到腓德烈二世,標榜他在位期間是啟蒙的時代,公共理性充分發展,因而敬重他。
1712年1月24日,腓德烈二世在柏林出生。父親腓德烈.威廉一世自小施以嚴格的軍事與宗教教育。不過,他的家庭教師卻偷偷教他拉丁語、法語以及文學知識。1728年,腓德烈二世更學習長笛,自己也會作曲,音樂造詣很高。可是,與父親的關係也逐漸惡化,肉體及精神都受到父親的折磨。剛年過18歲,他便想過逃到英格蘭,躲避父親的操控,可惜最後失敗遭到軟禁,協助逃亡的將領遭到處決。直至1732年,軟禁才終止,條件是必須要接受父親安排的婚姻。儘管與父親的種種衝突,腓德烈二世還是培養了對藝術、文學與哲學的興趣。這也解釋後來他當政期間,對法國啟蒙思潮特別重視。
1740年,他正式繼位,任內將普魯士重新改革。腓德烈二世特別重視法國文化。因此,普魯士學術院的學者,特別關注法國啟蒙思想的研究,希望普魯士也走上啟蒙的道路。學院這時關鍵的代表人物,包括法國哲學家伏爾泰、狄德羅、康德、文學家萊莘等。後來,直到二十世紀,物理學家馬克思.普朗克與愛因斯坦都是學院的成員,可見影響的深遠程度。學院原址至今仍然保留在菩提樹下大道,現作柏林國立圖書館,開放予公眾。柏林成為文化之都,也並非僅僅是這個世紀的事。
有趣的是,腓德烈二世雖然是普魯士的國王,可是一直都覺得很遺憾自己的母語不是法語,可見對法國文化的熱愛。1736年8月8日,他已開始與伏爾泰通信。當政後,他甚至多次邀請他來訪,作學術交流。伏爾泰分別在1743年、1750至1753年到拜訪腓德烈二世。在他的回覆腓德烈二世的信中提到:「在陛下的庇蔭底下,柏林將成為德國的雅典,(甚至)也許會成為歐洲。」兩人的書信交往,後來結集出版。腓德烈二世偏愛法語多於德語,書信來往多用法語為主。他自己的寫作,多達30卷的著作。
不僅在柏林,腓德烈二世在1745年下令興建了世界的聞名的洛可可式(Rokoko)建築——「無憂宮」與「新宮」,後者成為今天波茨坦大學的校址。因為對宗教信仰寬容,在柏林市中心興建了羅馬天主教「聖希維斯主教堂」。柏林是新教改革後的重鎮,對不同宗教也採取寬容的態度。伏爾泰視腓德烈二世為「反馬基維利主義者」,國家的統治必須採取啟蒙的原則;統治者是國家的第一個僕人,必須時刻為國家的福祉為先。
1786年8月17日,腓德烈二世在無憂宮與世長眠,這位普魯士的開明國君身後並無子女,由他兄弟的兒子繼位。柏林在他身後,並非一帆風順走上康莊大道,往向的一個世紀,走上一場風雲變色的變革。
因為窮困,全世界首間大學在柏林誕生
美國史丹福大學的校訓是「自由之風飄揚」。不過,引人注目的是,這句校訓用的竟然是德語,而非英語。史丹福大學是美國甚至世界知名的研究型大學,自由學風吸引莘莘學子慕名而來。可是為什麼校徽上用的竟然是德語?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與德國屬於敵對的狀態,這個德語的校訓都引起爭議。追本溯源,要回到二百多年前的德國柏林,世界上第一所現代大學的發源地,史丹福大學正是受了它的影響。
1806年,法國拿破崙的軍隊逐漸向著普魯士推進。法軍來到耶拿的城外。無獨有偶,黑格爾正在耶拿埋頭苦幹完成哲學史其中一本最重要的著作——《精神現象學》。普法戰爭令黑格爾的手稿散亂得像堆彩券。普魯士軍隊對抗當時橫掃歐洲的法國軍隊,僅是維持了一個下午,便一敗塗地,落荒而逃。黑格爾看到拿破崙進入耶拿城的英姿,驚嘆他是「世界靈魂」的展現。拿破崙的進城,對黑格爾而言,法國大革命的精神,必須靠德國哲學來完成。這個比喻也似乎預示了德國精神文明的發展。
因為戰敗,整個普魯士喪失了三分之二的國土,還要償還巨大的戰爭賠款。受戰爭摧殘,拿破崙勒令關閉不少德意志境的大學,防止大學成為反法的基地,令本身已經沒有活力的大學教育雪上加霜。當時,柏林雖然是普魯士首府,可是卻沒有一所大學。離柏林最近的大學在奧德爾河畔的法蘭克福。普魯士國王意識到,國家已積弱到需要改革。可是,改革不僅是富強兵,而是要從根本上出發。國君得知,普魯士富強只有一條出路:教育。
普魯士國王腓德烈.威廉三世認為,普魯士之積弱,並非純粹兵不利,戰不善,關鍵是教育的不足。因為窮困,所以才要辦教育,沒有一個國家因為辦教育而窮困,沒有一個國家因為教育而亡國。威廉三世甚至說過:「國家必然通過精神力量,來彌補其軀體上的損失。」
正當向法國償還戰爭賠本時,世界上第一所現代大學就在柏林誕生。創立柏林大學的是哲學家與語言學家威廉.洪堡。在華語世界,他的名字聽來相對陌生,即使在德文世界,名氣也不及他的弟弟亞歷山大.洪堡。然而,現在世界上任何一所現代大學,幾乎與他的教育理念緊扣:教學與研究並重。的確,大學的研究活動並非洪堡首創。不過,洪堡的貢獻在於,他將大學的研究與教育變成體制,由國家的支持。現代大學的發源地不在英國或美國,而是現在德國首都柏林洪堡大學。甚至現代的博士制度,都是發源於此。在大學的主樓的走廊,牆上掛著不少學術成就卓越的學者,其中有29位擁有共同的身份:諾貝爾獎得主,包括愛因斯坦、薛丁格、普朗克。
國王捐出自己的豪華宮室,最後的家當作大學校舍。洪堡臨危受命,籌建柏林大學,同時他也要求,國家有義務支持教學與研究,但是國家卻無權幹涉大學教學與研究自由,無權對學術作審查;大學也不是職業的訓練所,大學只是為了學術本身,個人的道德修養與心靈轉化。國家需要提供免費教育,國民接受教育則是義務。正是因為教育,國家才會富強,正是因為教育,發達的不只是物質文明,精神層面也是。
時至今日,柏林洪堡大學經過了一二次大戰,依然屹立在市中心的菩提樹下大道。決定城市的命運,往往都不只是物質條件,而是內在的精神力量。二百多年後,很多人或許都忘記了洪堡,忘了世界上第一所現代大學在那裡。洪堡提倡大學的學術自由,不為政治服務,對很多人而言,是曲高和寡。不過,大學沒有學術自由,即等於是大學的死亡。一所沒有靈魂的大學,敗壞的軀體存在又有何意義?
三言兩言當然無法將整個柏林的歷史文化呈現。城市變遷並非一朝一夕,城市是歷史遺下來的產物。要摧毀一個城市很容易;要建立一個城市可能要幾個世紀,甚至更長的時間,柏林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