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最潦倒的日子,張瑋瑋用200塊的吉他寫出了《米店》

2020-08-28 熊小七音樂吧

在42歲生日那天,民謠歌手張瑋瑋宣布他要「隱退」,「暫停所有的演出及相關工作」,並開始打理個人公號「白銀飯店」。

流光容易把人拋,一眨眼,小半年過去了。


他的公號以平均下來一個半月一篇的頻率不定期更新著。

和公號裡的神出鬼沒相比,微博上的張瑋瑋倒是頻頻露面:分享生活、音樂、旅行、一蔬一飯。


這幾天還跑去上海草莓音樂節,久違地以純觀眾身份看了「壞腦袋」二十周年演出。


20年前「壞腦袋」首發演出,他也去了。那時他還是個在琴行打工的小夥兒,20剛出頭。



看上去,他好像真的從工作中抽身而出,專心遊山玩水了。雖然他在公號裡寫:「給自己定了個工作計劃,寫了滿滿一黑板。


但事實上,張瑋瑋究竟在鼓搗些什麼呢?外人很難得知。

在過去的42年裡,張瑋瑋一直很不「安分」,生活軌跡不停在變:


從老家白銀到蘭州,再到北京,直到遷居大理。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會梳理出張瑋瑋42年的「動蕩軌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這不僅僅關乎張瑋瑋一人,而是一個胸懷世界的小城青年,從少年心氣跨越到中年危機的故事。


01

白銀飯店:

我喜歡上搖滾樂,從此不甘心在這裡擱淺


1976年12月,張瑋瑋出生在甘肅中部的一座五線工業小城——白銀市。這是地圖上一個小得不起眼的地方,外人很少聽說過這個地名。


蝦米用戶@山爾 在歌曲《白銀飯店》頁面的留言


有多「不起眼」呢?


張瑋瑋後來說,他和郭龍一起闖蕩北京,遇到戴金鍊子的東北大哥,被問起自己的家鄉,說出「白銀」的那一刻,「東北大哥」樂得哈哈的:


「什麼白銀,我還黃金呢。」


所以再被問起「打哪兒來的」這類問題,張瑋瑋就直截了當說「蘭州」,省事兒。


但讓171萬白銀人沒想到的是,2016年,白銀在一夜間全國出了名。


一起成功破獲的刑偵案件,讓一樁隱藏二十多年的連環殺人案浮出水面:從1988年開始,一個名叫高承勇的變態殺人狂,在白銀等地連續實施強姦殺人案,前後殺害了11名女性。


巧的是,這起連環殺人案的第一個受害者,白銀公司23歲的女職工白某,遇害時的住址,就和張瑋瑋家在同一個街區——中間只隔著兩排平房。


那一片都是國有企業的家屬區,張瑋瑋成年之前的日子就在那裡度過。


雖然白銀是建國後為了開採礦業而興建的移民城市,張瑋瑋的鄰居們都來自五湖四海,但他們都是在同一個單位上班的職工和家屬。


鄰裡之間平時多有走動,互相串個門,送個菜,人情味很足。


大概就和韓劇《請回答1988》裡的「雙門洞」一樣,是相互幫襯,其樂融融的友愛鄰裡。


但歡樂祥和的氛圍沒有持續到張瑋瑋長大成人。進入90年代以後,國有企業改制的風潮也刮到了白銀,成為後來轟轟烈烈的「下崗」前奏。


一人下崗,全家落淚。圖/ 電影《地久天長》劇照


「改革的陣痛」波及到了萬千家庭,其中也包括張瑋瑋家。


「1994到1998這四年,白銀一直在絕望的處境之中,大小工廠紛紛倒閉。


依附在工廠的一個個家庭靠著微薄的低保維持生活,我母親的紡織廠甚至有人因此跳樓自殺。」


張瑋瑋曾經在微博裡如是寫道。


人們都往外跑,尋求出路。16歲那年,母親隨工作調動去了蘭州。張瑋瑋的戶籍跟隨母親由「白銀」變更到了「蘭州」。


但他人還跟著父親一起留在白銀。


張瑋瑋和父親的關係一直都很微妙。小時候他覺得父親是個不合群的人。


當所有人都在定點上下班的工廠和集體生活中尋找安全感時,父親的所作所為顯得和環境格格不入:


別人下班後靠下棋打牌看電視來打發時間,熱愛音樂的父親卻總是一個人趴在寫字檯上抄譜子;


他還花了3500元從廣州買回一架鋼琴。那是1985年,他和張瑋瑋的母親,倆人每月工資加起來才200元。


鋼琴的到來,宣告了張瑋瑋「音樂生涯」的開始,儘管這是被迫的——父親將自己的音樂抱負寄托在兒子身邊,強迫他練琴。從此小瑋瑋再也沒睡過午覺,晚上也不能看電視。


可那時每晚電視上都會播他愛看的臺灣電視劇。無心練琴的張瑋瑋想了個「摸魚」的招兒——找面鏡子放在鋼琴前,一邊偷看電視,一邊在琴鍵上亂按。


領著體制內的薪水,父親的人生別無選擇,只能被「浪費」在這座日益落魄的工業小城裡。


他相信學音樂可以改變命運,所以費盡心思培養兒子。


但他過於苛刻,將自己的包袱強加在小瑋瑋身上,後者被激發出了逆反心理:


「只要不搞音樂,幹什麼都行。」


那時,張瑋瑋絕不會相信,長大後的自己也會為了音樂神魂顛倒。


17歲時,按照父親的意願,他進了西安音樂學院,學習單簧管。在這裡,他遇見了喜歡聽搖滾的室友,從此被帶進新世界的大門。


他和室友經常窩在宿舍,一個樂隊接一個樂隊地聽。搖滾樂的反叛精神給了他反抗現實的力量。


在此之前,他能想到的最好未來,就是像父親那樣,進體制內當一名音樂教師;留在白銀,過著循環往復的生活,「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


但搖滾樂給他展示了另一種可能性。


21歲時,張瑋瑋決定將「千瘡百孔」的白銀和留在白銀的父親遠遠拋在腦後,去北京「搞音樂」。


很多搖滾樂手都有和他相似的經歷,一如科特•柯本離開阿伯丁,吳吞離開新疆。


「梧桐垃圾灰塵」和「八十年代的金壇縣」也留不住心中蠢蠢欲動的年輕人。


落敗的故鄉註定承受不起他們夢想的重量,投入廣闊天地,才會大有作為。


02

流浪北京:

我是一個求生存的外來「盲流」


張瑋瑋是1997年7月18日來到北京的。

之所以二十多年後還能記這麼真切,是因為這一天是他「生活裡最重要的日子」。

北京對他來說,就是第二故鄉,是他的大學。在這裡他「完成了人生中的下載更新,從裡到外,整個給捋了一遍。」

「是北京重新塑造了我。」

自然,北京用夢想澆灌了他,也用苦難打磨了他。

雖然是奔著音樂夢來的——初到北京的張瑋瑋,原本想找個小酒吧默默賣唱,但1997年的北京,連個livehouse的影子都沒有。


那時的搖滾樂隊沒有根據地,演出只能「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一個21歲的彈吉他的年輕人,吉他彈得還不怎麼樣,可想而知靠音樂謀口飯吃有多難。


21世紀初,住在北京郊區的張瑋瑋。攝影/ Anaïs Martane

張瑋瑋這樣形容當時的自己:一個求生存的外來務工人員


「去家政公司交手續費,完了等著勞務給派活。什麼都幹,小時工,甚至洗抽油煙機......」

在他印象裡,一共洗過兩次抽油煙機,第二次尤其刻骨銘心。因為那個油汙積了萬年沒洗,怎麼洗都洗不乾淨,洗得他直想哭。

後來他去了琉璃廠一家樂器行打工,吃住都在琴行裡,日子才算好過一點。

在琴行賣琴的日子,只要沒有顧客,他就死磕練琴,琴技突飛猛進。只要有人來買琴,他調好音來一段大solo,就能把對方看傻了,都不敢開口砍價。

「務工」之餘,張瑋瑋將自己浸泡在北京為數不多的現場裡。


那個年代的搖滾現場和現在的不一樣,有一種魔幻弔詭的味道:他看的第一場舌頭樂隊的演出,是在北三環的一家夜店裡;夜店位於一座樓盤內,起了一個激情四射的名字——「玫瑰天涯」。


2000年,北京五道口開心樂園,舌頭樂隊演出。底下pogo最起勁的那個樂迷就是張瑋瑋。圖/ 香港《明報周刊》

與此同時,張瑋瑋已經開始追隨野孩子樂隊的演出。


野孩子樂隊是一支西北民謠樂隊。


1995年,蘭州男人張沫和小索成立了野孩子。他們的音樂帶著西北的風沙,悲傷而又鏗鏘。來到北京後,他們憑藉富有感染力的現場迅速徵服了一批樂迷。


在西北孩子眼裡,野孩子就是精神偶像。他們走出蘭州來到北京,並且還將音樂做出了起色,這對於初來乍到的音樂青年來說,就是方向和指引。

而對於20歲出頭的張瑋瑋,野孩子提供的不僅是精神力量,還有實實在在的物質幫助。

在蘭州人的江湖法則裡,仗義得排第一位。


張瑋瑋一場不落地追隨野孩子演出,管張佺和小索叫「哥」。兩個「大哥」應了,兄弟就這麼成了——既然是大哥,就會對「弟弟」張瑋瑋的生活負責。

後來,厭倦了在琴行打工的張瑋瑋,乾脆辭了工作直接搬進小索的家裡。 他和樂隊成員同吃同住,他們幹啥他也幹啥,成了野孩子的「編外人員」。


張煒和小索一看,「這孩子估計也趕不走了」,索性讓他加入。

來京2年後,「外來務工人員」張瑋瑋,終於走上了「搞音樂」的正途。


03

和酒吧:

積木搭就的空中樓閣,事如春夢了無痕


直到今天,回憶起「河酒吧」裡的日日夜夜,張瑋瑋還會生出「昨夜如夢,似流星划過」的夢幻感:

每晚嗨翻天的時候,他真的以為會和這幫朋友一直玩下去。


幾個大男人生死不變的誓言,喝大了以後抱在一起的感動和暢快,曾經都那麼真實。

然而不過兩年時間,河酒吧就成了過去時,被寫進「中國民謠編年史」。


這個開在三裡屯南街,面積不足15平米的小場地,被冠上各種金碧輝煌的title:中國早期livehouse的雛形,當代民謠的「母親河」......


河酒吧,2002年。圖/ Anaïs Martane

但當時的野孩子,開河酒吧的動機,不過是想找個固定的地方給樂隊排練,順便晚上演出、賣酒,賺點錢。

2001年6月,河酒吧開門營業。野孩子成員從此有了雙重身份:


白天在酒吧排練,一周五天,風雨無阻;晚上6點以後,哥幾個都變身服務員,擺桌子打掃衛生,開門「接客」。

演出是天天晚上都有並且風格天馬行空。王娟、舌頭、木馬、窒息、廢墟、木推瓜……這些樂隊都在河酒吧演出過。


每周三晚上是小河和萬曉利的固定拼場,野孩子則是每周五演出。

不界定風格,成了河酒吧最顯著的風格。


來演出的樂隊「缺什麼樂手只管說話,這兒都有」。而張瑋瑋則成了河酒吧的駐場樂手,同時參與三支樂隊,是萬金油一般的存在。

啤酒便宜也是河酒吧的特色,「青島一瓶才5塊錢」。


2003年春節,在河酒吧一起跨年後,大家一起去三裡屯照相館合影,圖為美好藥店樂隊。圖/ Anaïs Martane

有酒,有音樂,全北京的文藝青年傾巢出動,蜂擁來到河酒吧。

他們從西北五環的樹村殺到三裡屯,七八個人,花40塊錢包一輛黑的麵包車。並且經常有來無回:有喝大了回不去的,有花光了路費沒錢回去的……


小索就發揮西北人的豪爽好客,請大伙兒喝酒。沒地兒睡覺的,通通帶回他租住在幸福三村的家裡過夜。

那時萬曉利住在天通苑,距離三裡屯有20多公裡。他買了輛摩託車,每天從家裡「突突」到河酒吧。但演完一喝大,就沒法騎回去了。於是車扔在酒吧裡,人去小索家睡覺。

不僅是萬曉利,小索家的沙發還是所有滯留在河酒吧回不去的文藝青年的收容所


北京搖滾圈的半壁名流,謝天笑曹操趙已然……就沒有沒在小索家睡過的。

有的睡醒了還要吃頓飯,晚上繼續去喝酒吧「嗨」。臺上臺下都是朋友,演出氛圍特別好,一演起來就掏心挖肺的。

演出一結束,放一會兒音樂。大家喝幾杯,歇一會兒。完了十幾個人往臺上衝,玩即興。


小小的酒吧,十幾個人彈吉他,即興到天亮。每周這樣嗨到極致的場子,有三到四次之多。

這種即興演出,不僅幫助張瑋瑋等一批音樂人找到了創作靈感,也造就了河酒吧稀裡糊塗的學術氛圍——


就像一所學校一樣,把大家圈在這種氛圍裡摸索自己的風格,也推動了一批影響深遠的唱片誕生,比如萬曉利的《走過來走過去》,和小河的《飛的高的鳥不落在跑不快的牛的背上》。


這「就像是大學宿舍裡幹出來的事兒」。


張瑋瑋在北京的自己家裡拉手風琴。圖/ Anaïs Martane

那會兒大家最常說的話是:


「我們這輩子都要在一起,老了以後一起到法國找一個小鎮,全都搬到那去住……反正就這麼些人,誰都喜歡,就一輩子待在一起。」

可惜美好的日子註定短暫。2003年,「非典」襲來,北京的演出場所都不能繼續營業,河酒吧也不例外。於是這年夏天,河酒吧關門了。

很多樂隊失去了演出機會。那時一場演出,樂手能賺300元左右,而一個月的房租不過才450元。


基本上演一場,一月的房租就有了著落。反之,連著三個月沒有演出,交不上房租,就不得不面臨去留的抉擇。

那一年解散的樂隊不計其數,有野孩子、美好藥店、舌頭……


樹村也拆了,張瑋瑋的朋友們沒有了容身之所,很多人改行,很多人離開,剩下的人也被打散,匯入了北京的各個角落裡。


中國地下搖滾由輝煌跌入了低谷。


原本一群人聚在一起,互相提供精神給養和歸宿,那是音樂和愛的烏託邦,卻被現實挫敗。


這種悲觀、壓抑的情緒,在2004年小索因胃癌去世時達到了頂點。


張燁(左)和小索(右)


葬禮過後,原本河酒吧那一幫朋友在新豪運酒吧辦了一場「告別小索」的演出。


謝天笑翻唱了野孩子的《生活在地下》,格外震撼;張瑋瑋和郭龍唱了《黃河謠》,直接在臺上唱哭了。


在場的每個人都很悲痛。


河酒吧關門、小索去世,「就像是大家做了一個特別美的夢,突然一下被扯得粉碎,讓大家清醒無比。」張瑋瑋這樣形容那個混亂的時期。


之後,張佺遠走雲南,野孩子徹底散了。張瑋瑋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於是他和郭龍搬到了霍營。


04

北京最後的日子:

潦倒黑暗,用200塊的吉他寫出《米店》


河酒吧關門、野孩子解散以後,張瑋瑋在北京的「黃金時代」也就結束了。

搬到霍營以後,演出少了,他沒有收入。


住在郊區冷冷清清的村子裡,秋天入冬的時候,大風吹得樹杈噼裡啪啦地響。


白天他經常站在村口看樹枝,一看兩三個小時就過去了。


「精神特別恍惚」,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對勁,可能是抑鬱了。於是告訴自己「不行,要積極點」,決定搬回城裡住。

帶著自己僅有的400塊錢,他去了東四十條看房。


房租要1200,於是他給當時樂隊的左小祖咒打電話:「我想搬回城裡,但沒錢交房租,能不能給我預支點演出費?」

祖咒就回了一個字「來」。於是張瑋瑋去了他在陶然亭的家裡,詛咒又把房租一給:「拿去吧。」

後來他知道,祖咒當時也沒錢,是跟別人打電話借的錢來接濟自己。

即使有朋友的照應與溫情,也抵不住內心的壓抑與黑暗。這黑暗主要來源於夢碎時分的崩潰。

2005年,樂隊IZ解散,最後一場演出在無名高地。


張瑋瑋去的時候帶了兩瓶酒,演完下臺不到20分鐘,就把自己喝斷片了。「大杯大杯地灌自己,太難受了。」

做樂隊就像大家一起造夢,但這夢境太易碎。一次接一次地破碎,他崩潰了。

他不想再將自己的夢寄托在別人的夢裡。因此到了2006年,他決定給自己造一個夢——自己寫歌,自己當主唱。


這個時期的張瑋瑋還和孟京輝合作,給戲劇配樂

第一首歌就寫了《米店》。這是他在最潦倒迷茫的低谷時期,用一把200塊的國產吉他寫出來的歌。

在最後一段歌詞裡,張瑋瑋寫道:


愛人 你可感到明天已經來臨/ 碼頭上停著我們的船/ 我會洗乾淨頭髮爬上桅杆/ 撐起我們葡萄枝嫩葉般的家。


這是他寫給後來妻子的歌,也是他對自己的救贖——想到愛人,他就告訴自己,要振作起來,好好活下去。

在每一個灰心喪氣的夜晚,他都對自己說:「我求求你了張瑋瑋,別認慫,頂起來。」

慫,是因為那時的他陷入了無止境的自我懷疑:懷疑寫歌是沒有希望的,懷疑自己寫的東西不行、沒人喜歡。

創作的過程也一直在折磨他,就像籠中困獸。而且這種痛苦不可言說——在錄《白銀飯店》這張專輯時,寫不出歌詞的他拼命洗澡:

「第一天,白天洗了六遍澡,就是沒辦法,我不能撞牆,只能洗澡。洗完把桌子擦一擦,嗯,重新開始了,四分鐘後又想洗澡,這樣一直到第二天晚上。」

在北京待著的最後那幾年,是張瑋瑋經歷的最黑暗的日子。整個過程他一直在自救,「急著把自己從黑暗裡救出來」。

現在回過頭去看,張瑋瑋偶爾也會覺得,「那時膽子太小,應該多黑幾年。」因為人處在黑暗絕望的處境裡時,才是真正找著自己的時候。


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黑暗越濃稠,星星才越是清晰,甚至銳利得就像刀子,像摔碎的玻璃碴,看得那叫一個真切。

換句話說,痛苦是創作的源動力。

但沒有人願意一直活在苦難裡。


在和黑暗博弈了幾年後,張瑋瑋選擇離開停留了14年的北京,去上海結婚,去過新生活。


05

出走大理:

「霍營養老院」和「搖滾毽子隊」


張瑋瑋離開北京的車票是2011年4月15日的。


走之前他將車票拍照發了微博。


和他一起在北京待了十多年的白銀老鄉郭龍,當時正和朋友吃火鍋,看到這條微博,感慨道:「年年歲歲鍋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那時郭龍決定留在北京,倆人殊途,有些傷感。


但命運的腳步兜兜轉轉,相聚離散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到了2013年,張瑋瑋和郭龍就在大理會師了。


遷居大理的原因非常簡單:那兒山清水秀,生活成本低,而且好多朋友都在那裡,像周雲蓬、吳吞、朱小龍……還有野孩子的成員們。


據說大理的房子,張瑋瑋只用15分鐘就拍板交付了定金。完全是「一衝動房租一交,這事就落定了」 。之後妻子跟著他,從上海打包東西搬家南下。


來到大理以後,野孩子也順理成章地完成了重組,恢復了以前雙吉他、雙打擊樂和手風琴的編制。


重組後的野孩子樂隊,左起分別為:張瑋瑋、郭龍、馬雪松、張燾、武銳


大家還在一起排練,就跟在喝酒吧時一樣:下午2點開始,排練到4點中場休息;大傢伙活動活動筋骨,20分鐘後繼續,一直排練到傍晚6點。


唯一不同的是,十幾年前,他們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活動的方式是做伏地挺身;而現在都步入中年,活動改成了踢毽子——力量型變成靈巧型。


野孩子的復出給民謠圈重新注入了理想主義的懷舊氣息。


2015年野孩子在北京工體舉辦了二十周年音樂會,幾乎整個民謠界的元老都去了,那是一場很難被超越的演出。


2018年,成立23年的野孩子終於有了自己的第一張錄音室專輯《大橋下面》。


張瑋瑋和老狼在長春街頭散步。圖/ 張瑋瑋公號


在大理,生活永遠是緩慢流動、隨心所欲的。張瑋瑋將房間裡的書桌對著窗外的蒼山,早上起來逛菜市場,去朋友家騎個摩託車十幾分鐘就到了。


有時在陽臺上看著雲,一不小心三個小時就過去了。


不知不覺間,張瑋瑋的微博裡關於吃喝和風景的內容越來越多。


他隱隱覺得生活不能這樣:安逸越來越多,銳氣就越來越少,心態越來越平和,但創作的欲望也在下降——來大理5年,他只寫出兩首歌。


06

人到中年:

不設限,不等了


過去一年,張瑋瑋形容自己的狀態是:非常努力地原地踏步。


一方面,距離上一張專輯錄完過去7年了,寫歌卻完全陷入停滯。另一方面,排練和演出一直在繼續,卻讓人疲憊。


剛到大理時,一天要排練三場,從下午2點一直到晚上10點。「一晚上做夢都在排練,醒來,才歇會兒,好累哦」。


而演出的日子四處奔波,日子過得支離破碎。去年一年,他在大理還沒待夠三個月。


身體狀況也開始不受自己控制。最近一段時間,他每天只能睡四個小時,睡不著,感到焦慮。


張瑋瑋在朋友的音樂會上拉奏手風琴。圖/ 張瑋瑋微博


他其實一直都在主動抗擊這種停滯的狀態。


去年,為了不讓自己沉溺於大理的安逸,他把家裡的沙發都扔了,樓下垃圾堆旁一放,半小時後就被人撿走了;書桌也從原來對著窗的位置,挪到對著牆。


家裡除了臥室,其他地方都改成了工作室,為了鞏固自己的鬥志。


但沒用,還是寫不出歌來。


張瑋瑋明白,雖然自己還渴望和年輕時一樣生猛,一樣敏銳,一樣對世界懷有躍躍欲試的探索欲望,但中年危機卻不打招呼地來了,身體和生活都越發不受自己控制。


有時候,他會想起父親在去世前幾年和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男人五十歲以後,身上就沒有光了。別人就不願意看你了。」


父親說這話時,張瑋瑋還不到四十歲,但也能感覺到身上的光芒越來越暗淡。他心有不甘:難道我就要被動地等待光芒消失嗎?難道人活著就是青春散場這麼簡單嗎?


「不,我要更積極一點。


五十歲,六十歲,可能身體的光芒沒有了,但還是可以有才華、智慧這些光芒。」


所以宣布「隱退」之後,張瑋瑋沒有完全歇著。他寫起了公號,換一種形式「輸出」。


他給自己立下規矩:周一到周五,不出門、不見客、不赴飯局,潛心寫作。


為了防止自己不自律,又定下時間:早8點半到12點,下午2點半到6點。就像在公司上班一樣,雖然這公司只有他一人。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種做法的幼稚:自己每天早上四五點就醒了,為什麼不一醒來就寫作呢?


對於張瑋瑋來說,與其說猝不及防的「中年」是一場危機,倒不如說是「人間自然困惑」。


困惑是每個年齡段都有的。青春期時面對身體突然迅速的成熟會困惑,而人到中年,從沒見過自己的精神和身體狀態出現這種失控的狀況,自然也會困惑。


發現困惑和及時調整,構成了張瑋瑋應對「中年」的反應機制。


剛發現自己每天只睡四個小時,他以為身體出了問題。可轉念一想,睡得少就一定不好麼?睡醒了就工作,困了就再睡。


人不可能永遠只睡四個小時,等雲南的雨季一來,身體就完全是另一種狀態,又能睡八個小時。


暫停演出也是一種調整。他將自己對演出的疲憊看作是「積食了」。


對待積食的人,最好的治療辦法不是吃藥,而是空腹。餓過幾頓之後,就能重新找回對食物的渴望。


在調整適應失控的過程中,他也越來越理解自己的父親。年輕時他和父親的關係一直不好,處在一種控制與反控制,脅迫與對抗的關係模式中。


後來雖然有所緩和,但父子只要一深入對話,互相硬剛的細節就會浮現,立馬就將倆人拉回到對抗的模式中去。


但父親去世以後,張瑋瑋自己也邁入中年。他開始以中年視角「看見」父親的另一面:他的「無助、無奈」和對兒子的「捨不得」。


「父親去世時,我四十歲。我和他關係最不好的時候,也就是他四十歲的時候。


那時我十七八歲,對什麼都不滿,我拼命折騰,就是要離開白銀。那時他心裡是什麼感受,我是沒法理解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你怎麼可能理解一個四十歲人的感受。


但他去世以後,我慢慢能體會一些了。因為我也四十了,我開始體會到,真正的生活是你沒法控制的。好多東西,就是失控。


我那幾年的所作所為,拼命想要離開他,他也想留住我。但他知道,留住我也沒用,他解決不了我的人生,他對我的人生做不了任何幫助。


那種難受,是疼得很深的東西。」


明白過來以後,他越想越難受。


生活就像是一部電影,拍拍拍,拍到結尾,所有的事情都反轉了。


他再回看以前的鏡頭,毛楞青澀,悔不當初。


如果父親的時間再長一點,自己再成熟點,就還有機會彌補之前的爭執和隔閡。然而時間是殘酷的,根本沒有留給他機會。


這是用打擊、遺憾和生離死別換來的殘忍一課:不要再等了。不管是對人,對音樂,對寫作,還是對其他任何事情。


說來也巧,在他想通這些事情的凌晨,看到原木馬主唱謝強發了一條微博:


「不要再等任何人了,包括等自己準備好。」


他在底下評論:「嗯,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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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河萬曉利張瑋瑋,民謠歌手演起戲來,沒有想像中那麼糟
    這是音樂戲劇《流浪之歌·河樂隊》裡,郭龍和張瑋瑋扮演的兩兄弟的臺詞。12月11日-12日在上汽·上海文化廣場上演的《流浪之歌》有點像一部點唱機音樂劇,歌先有了,都是那些熟悉的民謠,張瑋瑋的《米店》、萬曉利的《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小河的《森林裡的一棵樹》……再寫一個故事串聯起來。
  • 「到了那個時候,我仍然會替你擋刀子」|野孩子郭龍和張瑋瑋
    以前,白銀的生態是一個完整的循環系統。所有父親到三四十歲就開始逐漸給自己的孩子鋪路,工廠招工也知道子弟有多少,名額都是準備好的。國營單位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不少,老的退下來,在公園下象棋,拉二胡,年輕人進廠上班,到老了,也把自己的孩子安排好,大家都舒舒服服,掙的錢差不多,誰也沒有記恨,沒有攀比,和諧生存。1990年,白銀開始經濟改革,單位裡不太重要的部門要「優化組合」。
  • 「到了那個時候,我仍然會替你擋刀子」|野孩子郭龍和張瑋瑋
    「什麼日子我讓你來到了這裡,那是我想要知道生活在哪裡」1997年,邯鄲人何國鋒已經在北京待了一年。在北京,他叫小河。小河留長頭髮,扎辮子,他的樂隊「美好藥店」屬於獨立實驗搖滾風格。郭龍在張瑋瑋的地下室旁邊又租了一間地下室,開始認真練鼓。他也特別喜歡「野孩子」,那次來,郭龍再也沒走。2001年,「野孩子」想有個固定的地方,既做演出場地也做排練室,用營業收入養活樂隊,便在三裡屯南街開了河酒吧。河酒吧很小,坐上三桌就算滿客。一個2米×1.5米的演出臺子,三個人站上去覺得擠。酒吧開業那天,郭龍第一次聽到了《黃河謠》。
  • 明晚20:00丨張瑋瑋與SSO弦樂四重奏線上直播
    手風琴、人聲:張瑋瑋吉他:李鑫貝斯:狄冰瑜鼓:鍾遜光看名字,我就覺得必須去看:「風箏與飛鳥 張瑋瑋與SSO弦樂四重奏」。反正,我想了一圈,沒有想起來有國內有哪個民謠音樂人,有過這樣與弦樂四重奏拼配成音樂會的先例。張瑋瑋說,「和弦樂隊演巴赫是我的夢想。」據說,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一直有一條支線,想要拉古典音樂的樂手和聽古典音樂的觀眾,能夠破圈接觸更多不同類型的音樂。
  • 南京市民老李心中最好聽的10首中文歌,你聽過幾首?
    1995年,老李買了第一把吉他,從一把吉他單刀赴會獨闖江湖的b哥,到獨立音樂人的典範,經過10年多的努力,終於在2015年春夏宣布啟動全國場館級巡演。2015年的時候,老李獨家做客網易雲音樂化身DJ,圓了DJ夢,聊聊他心目中最好聽的中文歌曲。可惜,那段音頻已經從全網下架了。
  • 張瑋瑋:烏託邦裡那個孤獨的白銀人 |Figure
    早上出來買菜,是張瑋瑋在大理最享受的時刻之一。這個生於曠遠粗糲的西北高原,集體主義大熔爐中長大的音樂人,終於在四季如春的自由之地,找到了一直在尋覓的「烏託邦」。7、8歲的時候,父親用家裡攢了兩年的錢,買了白銀市第一臺私人鋼琴——從廣州運來的珠江牌鋼琴。從這天起,張瑋瑋被迫開始了「音樂生涯」。他再沒睡過午覺,晚上也再沒看過電視。
  • 野孩子:有些東西正在毀掉我們最基本的音樂審美
    張佺最早學吉他,就是跟單位裡一個勞改農場釋放的人員,對方衝著他的誠意,教了一些基本手法,沒想到張佺練得特別認真,經常聽著收音機和磁帶扒譜子,業餘時間全撲在練琴上面。當時的張佺沒有想太多,就覺得學會吉他可以彈唱,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去很多地方,模模糊糊有了這樣的想法,但仍然沒有具體的方向。
  • 那個寫出《米小圈上學記》讓全國小學生著迷的北貓叔叔究竟何許人
    而這套書背後的作者——「北貓叔叔」也因為《米小圈上學記》叢書,火遍大江南北,成為炙手可熱的暢銷童書作家,據第13屆中國作家榜發布的2018年中國童書作家榜,時年37歲的哈爾濱籍作家北貓以5300萬版稅緊隨楊紅櫻之後,位列榜單第二位,也是該榜單中最年輕的「千萬級」童書作家。
  • 張瑋瑋:關於白銀
    右面有家上海人,院子乾淨得進門都不好意思多走路,他們家吃飯用很小的碗,鄰居們都說他們吃米飯用「酒杯」。每到周末,總有誰家的錄音機用很大的音量播放著港臺歌曲。鄰居們家家敞開著大門,做家具、洗自行車、下象棋,準備飯菜,互相隨意地串門聊天。那時的白銀肯定沒有「工業小鎮的壓抑和變態」這個東西存在。人們跟著工廠的循環上班下班,老的一代退休了新的一代接班,誰也不比誰窮,誰也不比誰富,一起建設祖國四個現代化。
  • 【探店】帶女神來吃飯吧之米店
    話說米店,第一次去吃還是在微信上預約,從天津路到香港路,再到不久前武昌的街道口店~對於她,是有情結的,坐在店裡安靜的吃著飯,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也許是冬日裡,米店裡的爐子,火光閃耀著,想起了小時候的冬天,麻麻會生好炭爐,把小桔子放在爐邊烤,偶爾還會偷偷摸摸烤一烤自己的小襪子,喵~也許是那一碗看似不起眼的貓飯,勾起了看深夜食堂時的饞蟲
  • 博爾特北京奧運吃掉1000塊麥樂雞!不吃中餐去麥當勞,1天100個雞塊
    4月22日消息,近日,百米飛人、「閃電」博爾特爆料,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他吃掉了大約1000個麥當勞雞塊,準確的說,他在北京待的10天裡,每天要吃掉100塊。2008年北京奧運會,當時22歲的博爾特正值職業生涯巔峰,一舉奪得了100米、200米和4X100米接力的金牌。100米決賽他以9秒69的成績打破了自己保持的世界紀錄。並在隨後的200米比賽中,以19秒30的成績打破了麥可·詹森創造的世界紀錄。「閃電」美名傳遍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