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空無一人。
槍響以後,我將見證荒蕪。
01
與隊友失聯的第三天,我走到戈壁的盡頭,稀稀疏疏的駱駝刺和芨芨草重現於光禿禿的大地上,與另一片焦渴的土地無縫相連。經緯儀顯示北緯40°12',即將入境土庫曼斯坦,這裡棲身中亞最大黑沙漠——卡拉庫姆沙漠。
聞名世界的地獄之門正朝我緩緩打開。但或許,我能在這個神秘國度獲救呢。傍晚時分,氣溫驟降幾十度,食物帶來的熱量只能暫時維持我的生命體徵,我必須儘快尋找可燃物點火才能撐過這個晚上。前方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反覆確認這不是幻覺後,我欣喜若狂。那是一個剛燃燒不久的火堆,表明附近有人的跡象。
我四處觀察一番,突然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我立刻轉身,一個硬物黑壓壓地向我砸下來。醒來後,我看到面前坐著一個亞洲面孔的男人,正翻著我的背包。
他的衣服口袋邊映著「VOSS」字樣,應該是他的名字,衣服下的腰包半掩,露出一截槍柄。他瞥一眼我領口的標識:「你是AXC的?」他的話令我心生警惕。我供職於AXC,一個國際性私人組織,致力於開墾無人區,發掘未知資源。
半個月前,總部在勘察範圍內發現一塊不能識別的區域,錯誤代碼0012,我與另外三人組隊奉命前往,帶回實地信息。不幸的是,一場無法預料的風沙過後,我被卷到偏離原定路線的大戈壁內。
我撿回一條命,而隊友生死未卜。無線電通訊在事故中摧毀,衛星定位未覆蓋該地,我與總部徹底失聯。當下,食物與水至關重要,如果被他奪走,我就難以生存。我任他綁著,裝作不能說話的樣子。他以為我因為脫水而不能開口,一邊往我嘴裡淋水,一邊說道:
「想想也只有AXC會制定這種變態任務了,一幫沒人性的傢伙。你放心吧,我是人道主義者。」我並不信他,掠奪者的說辭千篇一律。我繼續保持沉默,等待夜幕降臨。
02
火堆仍在燃燒,他蜷縮在一旁,已經睡熟了。我從背後的衣服裡摸出軍用小刀,沒幾下,鋒利的刀尖劃破繩子。
我小心地掰斷火種塞進背包,因為對槍有所顧慮,所以我只拿走了打火機。走了好一會,我發現自己被猛禽盯上了,我的後方盤旋著好幾隻沙漠鷹。這種鷹比普通的鷹更為兇猛,它們的尖喙能使經脈斷裂,深可入骨。我自知不能硬戰,只求自保。突然,一隻鷹俯衝下來抓住我的背包,下一秒就啄破了,另外幾隻拍打著翅膀要攻擊我的肩膀。
我飛快拔出小刀,狠狠刺去,一聲悽厲的鳴叫後,一股滾燙的鮮血濺灑我的脖子。剩下的鷹更是猛烈地攻擊我的手,致命的尖嘴奪走了我身上唯一一把小刀,鋒利的爪子向我臉上襲來。「砰砰砰」好幾聲槍響,老鷹紛紛墜落。我抬眼,看到他舉著槍。沃斯上前拾起那些中彈的鷹,握握手槍,嘆了口氣:「這下你不用跑了。」「什麼意思?」他向我展示空的彈閘:「因為我沒子彈了,最後一槍也打掉了。」
03
靠那些鷹的屍體,我們能支撐幾天。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沒有救援,我們總有一天要等死。我把背包裡的東西全部傾倒出來,向他攤出底牌。事實上我們兩人的食物都所剩無幾。他無奈地看著我:「我們誰先死就吃了誰行嗎?」我突然改變了生存的想法:
「你就那麼想活下去嗎?這方圓十裡都是無人區,百分之八十被沙漠覆蓋,獲救可能為零。
與其吃了對方再孤獨地死,不如陪著對方一起死。」「站在人道的方面講,不放過一絲生存希望。你別看這個地方環境這麼惡劣,其實資源豐富,不知道埋著多少石油呢。」「行了,我算是明白你是哪路人了,為著錢財來到這裡,還不忘帶著命和錢財走。」他嘲諷地笑笑,不以為意地轉過身去。我心生悲涼,當廣袤無垠的沙漠揮起刀刃,我們就成為兩隻待其宰割的羔羊。
年輕時候我選擇為何種事業奉獻,我選擇和什麼人生死與共,那時我還想到老了的情形,選擇在哪裡葬身。
我的選擇太多了。但我從未像此時這樣,別無選擇。
04
這個夜晚異乎於常。原本死寂的黑夜從遠處開始流動,我們駐足幾秒才看清那似滾滾濃煙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他湊近我說:「看到不遠處那個像渦輪的巨大風沙暴了吧?它到這裡只要幾個小時,如果我們不結束自己,就會被它撕裂。你還有什麼心願嗎?」「我希望沒有痛苦地死去。但是現在來看,我只求有具全屍。」他突然低下頭,從暗袋裡掏出一支麻醉劑塞到我手裡。「僅此一支,滿足你的願望。」「那你呢?」「我會死,我們都一樣。」他背對我躺下,不再有一點聲響,像死去般安穩地睡著。無聲無息的移動沙丘埋沒了我們的雙腿,我掙扎著從厚重的沙裡抽出腳。
瀕死的場景實在陌生,我突發奇想道:「你說,這一切會不會是一場夢?」「沒錯,你現在打開那支麻醉劑,注射到靜脈裡。」「好。」如他所言,我戳破了麻醉劑的開口,拔出針頭,細細的液珠緩緩湧出。
他仍背對著我。「對了,我想告訴你,你並不了解AXC,我們發現的資源都被列為全人類財富,並非私人盈利。
我們為荒地帶來生機,而代價是付出生命。」我沒有猶豫,將注射劑準確地扎在他毫無防備的手腕上。他猛地一顫,震驚地看向我,緊抓著我的手想阻止。但只幾秒,他的手勁便弱了下去。「我接受不了你死得那麼難看。你會沒有痛苦地死去,就像睡一覺。」說完話,我起身,繼續向前走。襲身而來的粗糙沙礫蒙住我的雙眼,深扎進我的皮膚,發芽,肆虐生長,我聞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氣味。這是死亡的氣息。
它並非來自於前方,而是從我的身體裡瀰漫開來,它深入我的骨髓,充溢我的血管,欲要將我撕裂。他躺在地上,還剩最後一點力氣。在我背過身後,他慢慢掏出了槍。「我騙了你,這才是最後一顆子彈。我後悔又慶幸當初沒完全信任你。」子彈穿膛,大風散沙。我們本該帶來生機,卻栽倒在幹黃的結局。後來的那些黃沙理所當然地吞沒了兩副軀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