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吃到香噴噴的綠豆了,那是老白放到我記憶深處的一道美味。
老白是個貨郎,不知他叫什麼,也不知他是哪村人,只知道隔三差五,他就會擔著貨架,慢慢悠悠地晃到村裡來。他身材高大,臉龐呈古銅色,扁扁的嘴咧開一笑,眼角就堆滿了皺紋。頭髮鬍鬚黑白相間,腰身被扁擔壓得微微佝僂,一雙深陷在眼眶裡的眼睛深邃明亮,總是笑眯眯的,是個和藹有趣的老頭。
他一邊走,一邊搖著撥浪鼓。鼓巴掌大小,兩邊各有一條紅絨繩,繫著兩個小巧的鼓槌。他粗大的手掌左右翻飛,鼓聲歡快地響起來,很有節奏感。鼓聲一停,他便扯開嗓子喊:「綠豆,綠豆,胖墩墩的綠豆;綠豆,綠豆,香噴噴的綠豆……」豆字拖著長長的尾音,蒼涼渾厚的聲音飄得很遠。一陣鼓,幾聲喊,寧靜的小山村裡頓時熱鬧翻滾,老白成了一道流動的風景。
聽到鼓聲,饞嘴的小孩兒就噘著嘴跟在大人屁股後面,一會兒拽拽大人的衣襟。不用說話,大人就知道小孩兒的心思。條件好的,嬌慣孩子的,大人就會從錢罐或者褲兜裡摸出五分錢。錢一到手,小蹄子瞬間就沒了蹤影。沒有要到錢的,就一直跟在大人身後,眼裡憋著兩汪淚。脾氣暴躁的大人不勝其煩,有時就會大吼,甚至會掂起笤帚疙瘩把孩子嚇跑。老白來一次,村子裡都會上演這樣的滑稽劇。買到豆的孩子興高採烈,風一樣的跟著老白在村子裡轉。沒要來錢的孩子眼巴巴、可憐兮兮地也跟著老白轉,等著老白賞兩粒豆,解解饞。
幾通鼓後,老白一般都會走到村中間的老槐樹下,放下貨擔,用白毛巾擦擦汗,喝兩口隨身攜帶的白開水,坐在樹下的石條上開始張羅生意。小孩子們見老白安頓好了,就圍上去,把攥在手心裡的鋼鏰伸過頭頂,嘰嘰喳喳地喊:「來,來,一包綠豆。」老白滿臉堆笑地招呼:「別慌,別慌,一個一個來,都有,都有。」
整好的四方形的牛皮紙,在老白手裡一折一疊,變成了一個圓錐形的紙杯子。老白拿起勺子,一勺子下去正好一杯。有綠豆,還有白豆,一個個圓潤飽滿,嬌豔欲滴。抓起一把塞到嘴裡,軟軟的,香香的,脆脆的,甜甜的,一吃開頭就停不下來,直吃得小肚皮鼓囊囊、圓溜溜的,還盯著老白的豆子不肯離去。有的小黑爪子伸過來,老白掂起勺子就打,並不真打,嚇跑完事。嚇完了,老白還會捏出兩三粒豆子,放到小黑爪子上,讓他們試吃幾個,好回家要錢來買。
老白有時也會獎賞我們,他變戲法似的從兜裡摸出幾個紅的、綠的、白的、黃的糖豆,捏在手裡讓我們叫爺爺,誰喊得響就獎給誰。我們圍著他扯開嗓子喊,老白笑得鬍子亂顫,把糖豆一顆顆地塞到我們手裡。鬧夠了,老白站起來,挑起貨架,一晃一晃地往村頭走。
要是老白幾天不來,我忍不住就會問媽媽:「白爺爺咋還不來?」「想你白爺爺呢,還是想綠豆。」媽媽點著我的鼻子取笑我。「真想吃綠豆,我閒了給你煮。」「你煮的沒有白爺爺的好吃。」小孩子不說瞎話,真是得!簡簡單單的綠豆,好像只有老白煮得才有那種勾人魂魄的味道。
後來老白真得不來了,村子裡再也沒有見過他的身影。也許他病了,也許條件好轉的村民,已經沒人再買他的綠豆了,也許他不在了。走村串街的貨郎永遠消失在了歷史的煙雲裡,只有那歡快地鼓聲和悠長的吆喝聲留在記憶深處,讓人心酸回眸。
懷念綠豆,懷念老白,懷念那淳樸簡潔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