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讓子彈飛》又火起來了。很多人都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分析。
我最近又把這部片子看了兩遍,覺得真是一部經典之作。或許姜文沒想表達這麼多意思,而且他也確實曾說過,這部電影裡沒那麼多隱喻。但仁者見仁,這裡我再把這個故事溫習一遍。
故事很簡單,一個落魄的革命軍人帶著一幫弟兄當了土匪,因一個偶然的機會,變成了鵝城縣長,與當地的惡霸黃四郎展開了一場激烈的鬥爭,最終將惡霸打敗。
故事主線非常清晰,但過程卻不簡單。
張麻子這個人很奇怪,他其實是被黃四郎這類人逼得沒辦法才跑到山上落草為寇,但現在卻要跑回城裡跟他們鬥一把。
一到鵝城,首先看到城牆上貼著通緝他的告示,一張鞋拔子臉,滿臉麻子(看上去有點兒像朱元璋)。這樣的面相,不用多說,在老百姓眼裡也不是好人。這種手法自古以來屢見不鮮。古代封建統治者往往將起義軍描繪成殺人越貨的匪徒,當年的國民黨四處宣揚紅軍「見人就殺」,現在呢有人指責你抗疫不力拖累全球。。。對於革命者來說,陷害和污衊就是反動派的靈丹妙藥和不二法器。
面對污衊,怎麼辦?張麻子說了,「越不像就越安全」。當年教員不就說了嗎,讓反動派污衊去吧,我們做好「對敵人的宣傳。。。釋放俘虜和醫治傷兵」,用這種方式擊碎敵人的謠言,讓老百姓和敵對勢力看清事實,提升我們的影響力。
所以,你說什麼不重要,關鍵看你做什麼、怎麼做。畢竟,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誰好誰孬,不是用三言兩語就能蒙蔽的,更不可能用洗腦的方式去蠱惑所有人。
但他要當一個好縣長,是非常難的。黃四郎自己都說了,此前鵝城51任縣長都是王八蛋、禽獸、畜牲、寄生蟲。想讓老百姓改變這種印象,談何容易。就連縣衙門口那被雜草纏繞的鼓從乾隆年間就沒人動過了,可見這種狀況是根深蒂固。
所以,他一步步的採取行動。上任伊始,先槍斃「麻匪」,接著就喊出了「不準跪」的口號。
不準跪,那就意味著頂多他坐著,你站著。但這本身沒什麼,你去吃飯,你坐著、服務員站著;你去演講,你站著、聽眾坐著,哪怕是面對上級或者長輩,有站有坐都很正常。
但跪就不一樣,他坐著、你跪著,就意味著不平等,就意味著沒有尊嚴。否則,為啥當初馬戈爾尼和那些後來者們死活不給大清國的皇帝下跪?
但跪是幾千年的傳統,你張麻子來了居然破天荒的喊出不準跪,這可不是小事兒,黃四郎們自然不高興。這怎麼能體現我的尊貴?所以,必須要修理張麻子,這是後話。
接著,張麻子和師爺討論掙錢,師爺習慣性地先搜刮窮人,發現鵝城老百姓都成窮鬼了,「沒油水可榨了「,但張麻子卻說好,要掙富人的錢。但師爺告訴他,掙可以,但只能跪著掙。他還對疑惑的張麻子說,跪還得找門路,有些人想跪還沒門兒呢。師爺就是花錢才拿到的官印——也就是跪的資格。
但張麻子卻想站著把錢掙了,怎麼辦?用槍和官印。
只有槍,不合法,就是土匪,充其量是個有能耐的土匪,只能在山上當流寇掙錢;
只有印,雖然合法,但沒實力,那就是板上的魚肉,隨時都會被黃四郎們處理掉,只能跪著掙。
所以只有端著槍,揣著印,這才安全、才體面,因為他知道,槍桿子裡才能出政權。
黃四郎只給他兩條路,滾蛋走人,或者跪下當狗。
不過開始的時候張麻子還是想得簡單了,他以為給了老百姓公平,老百姓就會站出來擁護他。他錯了,老百姓有翻身的意願,但卻不會自發站出來。他們也有力量,但思想是有些麻木的,沒有方向的,他們甚至分不清敵我。武舉人折磨賣涼粉的,他們在一邊叫好,像極了魯迅筆下的看客。你分了錢、給了槍,他們依然不知道幹啥,任憑你那句「槍在手」喊破了嗓子,也絕不可能實現「跟我走」的目的。
所以,黃四郎就讓胡萬和武舉人合演了一齣戲,逼死了六子。你不是想當青天大老爺,想要公平嗎?好,就讓你看看,說的算的不是縣衙,是哪?講茶大堂,鄉紳們控制的場所才是斷案的地方。
但這樣,反而使張麻子更加下定決心,他說過自己腿腳不利索跪不下去,他又說了,自己不會離開鵝城,那只有鬥爭了。畢竟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請客,也是師爺說的「鴻門宴」。
赴宴的地方,「竹林掩映、碉樓聳立」,加上400多人的武裝守衛。這是什麼,是「易守難攻、萬夫莫開」的銅牆鐵壁啊。弟兄們害怕,害怕打不贏,但張麻子不怕,為什麼?因為他一眼就看穿了,黃四郎的銅牆鐵壁是烏龜殼,是不堪一擊的,真正的銅牆鐵壁是鵝城的老百姓,只要他們起來了,碉樓這個烏龜殼就要倒掉了。
怎麼辦?發動他們,給他們希望,讓他們有團結起來的信心和拿槍反抗的勇氣。
於是,張麻子處死了黃四郎的替身,實際上就是打了一個個勝仗。結果替身被處死後,老百姓看到希望了,都拿起槍來了,跟著去斬四郎、打碉樓,拿回原本屬於他們的東西。
就連那些武舉人、管家都紛紛變成了「帶路黨」,表忠心、幹革命。這些人就是中間派的典型代表,他們的立場是搖擺的,或者說他們沒有立場,覺得誰能勝利就跟誰。而他們在革命中的呼喊聲也是比較大的,甚至超過了那些一無所有人的人,很具有欺騙性。就像武舉人,昨天還把自己屁股往黃四郎臉上湊,結果革命的高潮一到來,轉眼就要用9種方法弄死黃四郎,可笑不可笑?實際上,如果麻子敗了,他們會用同樣的辦法去處罰造反的人。歷史已經一次次證明了。
師爺更是個騎牆派典型中的戰鬥機,他一開始就不是跟張麻子一路的,一直想逃,但無奈逃不出麻子的五指山。開始是極力不同意張麻子站著掙錢,一門心思想跪。後來看到他手段了得,又有了跟他幹票大的的想法。但仍然跟黃四郎勾勾搭搭,最後被炸了個腦臀分離。臨死前也沒有忘了勸張麻子投降,始終認為革命是不會成功的,抵抗是沒有用的。
師爺不是土老帽,他可是有文化有見識的,是吃著火鍋唱著歌,能談風花雪月的,非一般的泥腿子能比。這種人少嗎?不少。
「七七事變」爆發後,汪精衛一批精英斷定,中國絕不可能與日本抗衡,不如投降,帶著一幫要員成立了偽國民政府。陳寅恪跟好友吳宓談起此事,曰「此次事變,結果必為屈服,抵抗必亡國,屈服乃上策。。。一戰則全局覆沒,而中國永亡矣」。胡適、金嶽霖等很多人持同樣的觀點。哪有半點的決心和信心?
張麻子早就看穿師爺這樣的人是不可靠的,但他依然選擇相信他,或者說團結他。因為只有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才能戰勝黃四郎。
最終,仗打贏了,心卻散了。弟兄們鼓動著大哥走,不要在鵝城這窮鄉僻壤了,他們幾個要離開,去哪?去浦東,去上海。
浦東就是上海,上海就是浦東。這句話本身就有問題,上海怎麼可能就只有浦東,浦東又怎麼能代替整個上海。而且,不要忘了,更何況在電影裡設定的那個時代,浦東還是片荒地,顯然不是好地方,哪怕在幾十年後開發浦東之前,上海地界還流傳著「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間房」的說法。
他們幾個弟兄顯然不是吃苦去的。那麼浦東代表啥意思呢??
其實,張麻子也不是土老帽,他很時髦,他懂莫扎特,他還要讓六子去東、南、西洋看世界、學知識,他不反對去浦東,但他不認同兄弟們的方式。
張麻子帶頭打破了一個舊世界,他想繼續改造建設一個新世界,但他的弟兄們卻不想繼續像以前一樣苦哈哈了。因為那樣「有點不輕鬆」。
弟兄們滿面春風、喜氣洋洋地騎著車、唱著歌、載著美女走了,走向了另一個世界。他希望下回弟兄們能跟他打個招呼,但他知道,他的弟兄們再也回不來了。
張麻子為了鵝城的百姓,犧牲了兒子、兄弟還有「夫人」,最終只能帶著一身塵土,一個人孤獨上路。
他沿著來時的路繼續走下去。結果半路,火車來了,車尾站著一個人,身穿師爺的衣服,如果暫停一下,能看出來,那個人是黃四郎,但又不是黃四郎。因為黃四郎和替身都死了,但像黃四郎一樣的人還有很多,或者說產生黃四郎的土壤和基因還存在,所以他必須堅持一路走下去。
哪裡是終點?
他倒下的地方是他自己的終點,但我想,他一定希望不是這條路的終點,他一定希望後來人繼續走下去。
希望他的願望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