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飛機票訂在明天中午。自從那晚母親病發後,我沒有再主動提起父親。隨著離開時間的臨近,母親整日都表現得很興奮,時常拉著我的手,反反覆覆講她和父親年輕時的戀愛故事。
他們是大學同學,母親對父親一見鍾情,在那個保守的年代,主動展開對父親的追求。對這場愛情,母親記憶猶新,她說父親始終對她冷冷淡淡,遠不像熱戀中的男女,但母親又是父親身邊唯一與他親近的女性。於是,母親收起這份敏感的異常,繼續沉迷於對父親的眷戀。畢業那年,她如願嫁給父親,過上富庶生活,直至我的出生。那之後的事,母親再也記不得了。
對一個病人來說,情緒波動過大,並不是一件好事,萬幸母親只記得那段尚且算幸福的光陰。花很長一段時間追憶往事,消耗掉她全部精力,往往在綿長不絕的回憶中,她會漸漸放慢語速,而後緩緩閉上雙眼,陷入沉睡。
我趁這段時間出門,把能想到的,母親日常所需的所有東西儘可能提前準備齊,規整進她熟悉習慣的位置。儘管母親說她會按時吃藥,會照顧好自己,每天給我打一個電話,我仍是不放心。一個月說長不長,一旦心中有了牽掛定會變得漫長。
嗓子不大舒適,好像感冒了,我在門外咳嗽兩聲後,拎著滿滿兩袋日常用品一打開門,就聽見客廳傳來不該存在的歡笑聲。放下東西,我快步走進,映入眼帘的竟是嶽朝歌。母親坐在沙發上,她俯身面對母親而站,看見我,直起腰,眉開眼笑地朝我招手:「盛原野,你回來得正好,快來看看,阿姨好漂亮。」
母親聞聲回頭,臉上浮現從未有過的愉快笑容,帶著一絲少女般的羞澀。我一瞬看呆了沒有行動,母親先站起來,笑意不減地來到我面前,將碎落的長髮綰到耳後,仰起頭,殷切地問:「原野,你的同學手真巧,給我化的妝,好看不好看?」
我這才從她的笑容裡回過神,注意到她的確化了一個很漂亮,也很適合她的妝。面色不再蒼白,雙眼也不再無神,唇間的一抹淡紅,為她增添了幾分明媚色彩。與疾病糾纏抗爭的歲月太長太長,我都快忘了母親本是一位美麗優雅的女子。
「好看,很好看。」我木愣地回答。
嶽朝歌湊過來,雙手高舉著她的小鏡子和化妝品,邀功似的對我說:「怎麼樣,我的手藝不錯吧。去年公司辦化裝舞會,我把自己化裝成了老太太,沒有一個人認出我來哦!」她得意地仰仰下巴,笑看向母親,「阿姨,您要是喜歡,我再來幫您化,好不好?等什麼時候,陪您逛街,幫您挑些顏色鮮豔的衣服。阿姨年輕漂亮,我們往路上一走,別人還以為我們是姐妹呢!」
她說著挽起母親的手臂,親暱地輕枕母親的肩膀,宛如她們正漫步街頭。不像姐妹,倒像是一對關係親密的母女。
「好!好!」母親撫摸著她的手背,責備我道,「原野,你有個這麼乖巧的同學住在對面,為什麼不早點兒請她來家裡玩呢?」
「媽,我——」
「阿姨,是這樣的。」嶽朝歌朝我眨眨眼,拉起母親的手,「盛原野是怕我太聒噪,打擾到您休息,所以一直沒請我來。我今天算是不請自來,阿姨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以後常來,常來啊!」
「好的,遵命!」
嶽朝歌故意行了個莊重的軍禮,引得母親笑意連連。我震驚於眼前的一幕,只會痴痴地看著她們,不知道該說什麼融入其中,卻體會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充溢胸腔。
之後,嶽朝歌又陪母親聊了很多她的趣事,母親一直在笑,而我一直陷入似能令人迷醉的濃濃暖意中,不能自已。
我們一同將母親送進房間。母親任性得像個孩子,不肯卸妝,迫於無奈,我遂了她的願。看她帶著甜蜜微笑入睡,我心安地離開,嶽朝歌跟在我身後,來到我的房間。輕輕關上房門,我鄭重面對她,發自肺腑地說:「謝謝。」
盛原野,我今晚不想回家,跟你一起睡,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