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對女性主義題材電影都會多加關注,也會對平行時空的燒腦設定抱有許多期待。近日有些劇荒,又翻出了很久之前看過,一直念念不忘的電影《時時刻刻》。
電影《時時刻刻》根據1999年獲得普立茲獎的同名小說改編,憑藉其結構與形式的巧妙獲得了全球各大電影節各獎項的提名。並獲得2002年美國國家評論協會最佳影片獎,和2003年金球獎最佳電影(劇情類)獎。
其女主角妮可·基德曼更是一舉奪得2003年奧斯卡最佳女演員,金球獎最佳女演員,柏林國際電影節銀柏林熊最佳女演員等一系列大獎。
這部電影運用平行蒙太奇描述了不同時空裡的三個女人的一天。生活在同時持續進行著,看似是三條平行線,實則卻有剪不斷且巧妙的聯繫。
/ 伍爾夫 /
出現在眼前的第一個鏡頭,是暗波洶湧的水面。水面暗示了主人公內心的掙扎,也給影片定下了一個較為沉重的基調。
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夫,生活在上世紀20年代的倫敦郊區,正在完成自己的最後一部小說:《戴洛維夫人》。
因為長期在虛構世界和現實生活中不斷遊走,巨大的壓力與束縛讓伍爾夫無法平靜下來。直勾勾的眼神和神經質的舉動,都在表達「我要瘋了」。
可是,束縛她的,恰恰是她的丈夫,深愛她的雷納德。
雷納德希望伍爾夫能夠平安地過著他所期望的「正常」生活。為了避免她的精神病再次發作,雷納德把她帶到小鎮上,為她開了一家出版社,並買來印刷機給她寫作。雷納德極儘自己所能,要給伍爾夫帶來安寧和祥和。可這一切,都讓註定要孤獨地探尋人生真諦的伍爾夫,覺得無法承受。
伍爾夫羨慕姐姐,能夠享受世俗的快樂。她也曾經嘗試想要去融入這個世界。她問過姐姐為什麼不邀請她去參加聚會,姐姐說因為她不會去。她說:「不,是因為你沒有邀請我。」
她的家人已經習慣了她的「不正常」,她痛恨這種要「聽醫生話」的生活。她想要藏身於世俗世界,來掩蓋她的「遺世獨立」,所以,伍爾夫堅持要回到倫敦,即使那可能會讓她的精神病復發。
雷納德知道,縱使自己再愛她,也留不住她。那種孤獨與虛無感是她與生俱來的,無人能拯救。她的內心一直有一種對於死亡的掙扎與嚮往。所以,她筆下的戴洛維夫人,也一直處在這樣的狀態中。
/ 克拉莉莎 /
第二個女人克拉莉莎,生活在90年代的紐約。
她是個平庸的女人。每個人都有要追尋的夢想,可她連夢想都沒有。於是她悲傷,卻無力憤怒。
克拉莉莎深愛著自己的好友理查,也許正是因為理查的藝術天分,讓她的嚮往得到了寄託。
可是,理查因為身患重病,生活愈加無法自理,也對未來失去了希望。而克拉莉莎只是一心想把理查留在身邊。
她束縛了自己,也束縛了理查。她是自己的牢籠,也是別人的牢籠。
矛盾的克拉莉莎,一直過著戴洛維夫人式的生活。所以懂得她的理查一直叫她「戴洛維夫人」。
/ 蘿拉·布朗 /
第三個女人蘿拉·布朗,是生活在二戰末期洛杉磯的一個家庭主婦。
她是《戴洛維夫人》的讀者,也是這本書引領了她的生活走向。《戴洛維夫人》讓她開始審視自己的生活,她不斷地追問自己,有意義的生活究竟是什麼。
日復一日的持家生活讓她愈感無趣。她曾經一度覺得自己的家庭是幸福的。家境殷實,有愛她的丈夫,有可愛的兒子,她可以暫時用看似幸福的生活,來麻痺自己敏感的神經。但本性讓她無法忍受瑣碎。《戴洛維夫人》激活了她所有敏感的神經。
就在影片裡的這一天,蘿拉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並在出門前把一切都儘可能安排好。給丈夫做了生日蛋糕,把兒子送到了拉奇夫人那裡。雖然做一個賢妻良母不是她的本性,但她仍在慣性中把最後一天做好。
離開孩子的錐心之痛是人之常情,但母愛不足以讓她放棄自己想要走的路。她和伍爾夫一樣,「個體」的追求大於一切,她不屬於任何人,包括這個她愛的家庭。
影片用精妙的剪輯將《戴洛維夫人》和蘿拉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甚至有一瞬間,我有一種蘿拉就是伍爾夫的筆下人的錯覺。
思考中的伍爾夫,思潮化作潮水,幾乎將蘿拉淹沒。當伍爾夫說「我本想殺掉我的主人公,但我已經改變主意了」時,下一個鏡頭就是蘿拉從酒店床上猛地坐起。
蘿拉選擇了活下去,但是要離開她原來的生活。她拋夫棄子的選擇也許不被大多數人理解,但她只是她自己,她勇敢地面對了自己的天性,即使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她將忍受良心上的譴責。
就像最後年老的她對克拉莉莎說的,「沒有人會原諒我,只有死亡。我選擇了我的生活」。
直到這時,我才驚訝地發現,克拉莉莎深愛的朋友理查就是蘿拉的兒子,就是那個眼睜睜看著蘿拉遠去大聲呼喊著媽媽,努力去追尋卻無力追趕的孩子。
被母親拋棄的經歷,在理察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這讓他對這個世界失望,只想躲在陰影裡。整整十年,只為照顧他的克拉莉莎活著。
但理查和他的母親一樣,天性使然,終有一天是要離開的。他對克拉莉莎說:「戴洛維夫人,你必須放我走,也放了你自己。」然後在她面前從窗口一躍而下。
他解脫了,也希望用這種方式讓克拉莉莎得到了解脫。
這時,我不禁想起之前伍爾夫在「放戴洛維夫人一條生路」時說的:
「我害怕,我可能不得不殺掉其他人。」
雷納德問她:「為什麼一定有人要死?」
她說:「為了對比,為了讓活著的人更加懂得珍惜生活。」
雷納德接著問:「那麼誰會死?」
「詩人,那些心懷夢想的人。」
每一句都對應了克拉莉莎和理查,在這一刻他們都沒走出《戴洛維夫人》的宿命。
心懷夢想的理查死了,克拉莉莎註定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並開始懂得珍惜。
克拉莉莎和伍爾夫與蘿拉都不同,她有一顆與這個世界相融合的靈魂。
當蘿拉在她面前說出那段長長的獨白,她終於真正懂得了理查的選擇,終於能從自己的牢籠中走出來,能夠坦然地面對自己的生活。
我們不能去指責或指導別人的生活,只能去面對。而自己的人生,也必須坦然面對。
其實克拉莉莎意識不到,她希望自己和理查是一樣的人,但其實不是。
她是能夠滿足於現實生活並感到幸福的。她愛她的女兒,愛她的生活,但曾經因為不想承認自己平庸而不想面對自己內心的真實。
這原本是三個可以完全平行的故事,甚至可以分為三個電影來講述,但一定不會有交織在一起的巨大張力和表現力。
如此意識流的表現形式,更是在向意識流小說家維吉尼亞·伍爾夫致敬。
北島有一首名為《生活》的詩,只有一個字:網。
而在《時時刻刻》裡,這三條平行線交織而成的網,淋漓盡致地展現了這樣一些人的生活。
她們在不同的時空裡,過著不同的生活。相同的是對生命本性的追求。
她們內心深處關於死亡的掙扎與抗爭從來沒有停息,時時刻刻在進行著,直到終結。
也許是生命的終結,也許是能夠直面自己生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