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從上次跟蹤俞潔被放了鴿子,鍾潭臉色奇黑,這幾天更是沒了影蹤,時見時不見。胡不篤則每天跑前跑後料理蘭花,宋恩每每見他,都是一張苦瓜臉。
「那天跟蹤怪人,忘了把蘭花端進花房,現在慘了,全都打蔫了。」胡不篤白胖的手憐惜地撫著蘭花又細又長的葉子,語氣低落。
宋恩好笑,「你倒只關心花,你的尾巴好了沒?那撮毛長出來了嗎?」
胡不篤轉過身,放出又蓬鬆又柔軟的尾巴,毛色純正,一片暖橘,暖橘中挑染般滑過一線銀白,從尾巴根直到尾巴尖,非常亮眼,但那銀白在接近尾巴尖處,忽地斷了,那裡少了一撮毛。
「看起來不妙啊。」宋恩端詳胡不篤的尾巴,裸露的那點皮膚上沒有一點毛髮萌生的跡象。
胡不篤搖搖頭,「我少了一撮毛有什麼關係,這幾盆蘭花快要死了。」
宋恩見他是真心難過,便出言安慰,「要怪也只能怪那人,身覆黑煙煙如水,蘭花被他的黑煙一帶就蔫了。我已經通知閻王,不日他就會帶專案組過來追查。這幾天呢,你就好好照顧這些花,我看……應該還能搶救一下。」
胡不篤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點頭,抱起蘭花回了花房。宋恩在街上轉了一圈,沒甚發現,便往小套三去了。在打開家門的一剎那,她愣了兩秒,客廳裡坐著一個陌生男子。
2
男子一臉落魄,身形長相是普通人,鬍子沒刮,眉宇間有股喪氣。宋恩朝他胸口望去,這人心火同熄滅已沒什麼區別,只看得見一丁點火星。
男子聽見門響,也沒反應,他呆坐片刻,驀然出聲,「別怪我不承你的情,就算你這次救了我,我後面還是要去死的。」
宋恩眉毛一挑,知道這話不是對她說的,卻也好奇地看著在一旁靜默不語的鐘潭,猜測他救這人的目的。
鬼差不能介入人間因果,因為一個小小事件的改變,會引發連鎖效應,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改變什麼,與此相關的凡人最終會走向何處。
而對行動組而言,挽救凡人心火,就勢必會介入人間事務,影響凡人命運,所以三人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如實上報閻王,在獲得閻王首肯後方可行動。
眼前這人如果執意要死,且死前心火未滅,死後便能正常輪迴轉世,這就與行動組挽救心火的核心任務毫無關係,按照宋恩對閻王的了解,他一定不會同意鍾潭此番介入。
所以,鍾潭是擅自行動?
宋恩眼睛亮了亮,饒有興味地看著鍾潭,不過,她並沒有在鍾潭臉上看到被抓包的表情。鍾潭面色如常,他走到宋恩面前,說了句「看好他,別讓他出去」就迅速消失在大門口,不見了。
宋恩不悅地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徐徐眯起雙眼,好一會兒才轉過身,把目光投向沙發上的男人,「喝點什麼?」
宋恩有心和他搭話,男人卻明顯抗拒,理也不理,只如一座靜默的石雕。
等晚上胡不篤回來,宋恩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不篤,你來組裡也有一段時間了,想不想試試手?」她的目光瞥向沙發上的男子。
胡不篤忙點頭,之前因為蘭花打蔫而低落的心情也暫時活躍起來。上次沒把俞潔盯牢,差點出岔子,這次正好彌補。
宋恩簡單交代完男子情況,胡不篤略一思考,小心翼翼坐到男子身邊。他也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坐著。宋恩等了半天,也沒見胡不篤有更進一步動作,終於失掉觀摩的興趣,反正現階段已經全權交給胡不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朝胡不篤揮揮手,出了門。
3
小套三隻剩胡不篤和那男人,房裡靜悄悄的,半小時後,相鄰的樓上樓下傳來炒菜做飯的聲音,不一會兒那飯菜香就勾得胡不篤的肚子「咕嚕咕嚕」響起來。他悄悄看了男人一眼,男人似乎並沒聽見,他又坐了會兒,實在熬不住,就對男人說,「你先坐哈,我去做點吃的。」
男人沒有任何反應,胡不篤自顧自在廚房忙起來。
「家裡沒別的,咱倆將就吃點。」胡不篤打了兩個雞蛋,把蛋黃撈出,攪拌均勻,同時剁碎一棵小蔥,很快一份香噴噴的黃金蛋炒飯端了出來。
胡不篤給男人擺上一副碗筷,「你可別嫌,這雖是剩飯做的,但特別好吃,我媽媽最愛給我做。」胡不篤沒說假話,雖然精怪根本不需要吃食物,只需吐納日月精華即可,但胡不篤是精怪中的異類,他不僅吃,還很講究,比如蛋炒飯,他只愛吃蛋黃炒的,因為油脂多,炒出來格外香。
而胡媽媽從小愛兒子,眼見著胡不篤與兄弟姐妹在外形上漸行漸遠,她仍堅持狐狸精種群不該只有一種美,孩子有權利選擇自己的食物,胡爸爸則表示,孩子媽說的對,我支持孩子媽。
男人其實也餓了,本來打算趁人不備跑掉,但因為一直有人看著,加上實在不知能去哪,只好默默坐著。此刻,看到眼前這個白胖子端出一份蛋炒飯,噴香地吃著,自己的胃口好像也復活了些。
胡不篤一轉頭,發現男人在看他,隨即露出一副瞭然的表情,用筷子戳戳旁邊蓋了鍋蓋的碗,「給你留了。」
男人心裡有點好笑,這白胖子真該去做吃播,他吃東西時有種奇特的魔力,一定會有很多人給他刷禮物。男人這樣想著,鬼使神差伸出手,端起茶几上的蛋炒飯,吃了起來。
胡不篤默默鬆了口氣,終於肯吃飯了。願意吃東西是好兆頭,填滿肚子就會生出勇氣。
4
吃飽飯,男人扯了扯衣領,終於開了口,「我叫林旗,今天本來是我在世上最後一天,但很不幸,我被你朋友救了。」男人語帶自嘲,「你肯定想問我為什麼要死,很簡單,芸芸眾生的煩惱,不過是求不得。」
「我在鎮上長大,從小學習好,從來都是第一,超第二名幾十分那種,也是我們學校的紅人。人人都說我以後要幹大事,有大作為,不瞞你說,我也一直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子。」
「後來我考上大學,去了外面,工作了,才知道神他媽天選之子,我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普通人至少心態是好的,不會因為之前過得太順,被捧得太高,想像得太好,被現實與夢想的差距撕裂得要發瘋。」
「你知道我第一次進大商場是什麼感覺嗎?震撼,非常震撼,比我們鎮上的不知好多少倍。還有商場大廳擺的巨型玩具熊,有兩三層樓高,兩三層樓高啊。震驚之後,我告訴自己,林旗你要留在這裡,你要出人頭地。」
「我沒有背景,大學專業也沒選好,混了幾年學生會,什麼名堂也沒弄出來。工作這幾年,更是沒達到我的預期。但我安慰自己我有工作,可以慢慢來,可惜,我等得起,別人等不起。」
林旗鼻子抽動一下,眼裡蒙起一層水霧,「她說,不能再等我了。」
「我道理上是理解她的」,林旗低下頭,「我沒車沒房,給不了她穩定的生活,可我情感上接受不了,三年啊。我們原本說好等我升職就結婚,可是,上周任命出來,還是沒有我。」
林旗攥緊了拳頭,咬咬牙,「可我他媽年年拿業務標兵,業績是第一,可升職怎麼就是輪不到我?今年,今年是最有希望的!」
「昨天,我們分手了。」林旗鬆開拳頭,眼睛無神地望向天花板,「她走了。」
林旗仰靠著沙發,兩人之間一片沉默。半晌之後,林旗不由自主看了胡不篤一眼,他在等他老生常談來勸慰,比如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為這點事有必要去死嗎?雖然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反過來也成立,你不是我,你怎麼能了解我的痛苦?
不過,看在吃了他一頓飯的份上,他願意假裝受他寬慰,然後告辭,尋個偏僻地方自我了斷,不給別人添麻煩。
「什麼熊有兩三層樓高?」胡不篤終於開口,但說出的話卻讓林旗噎了一下。他用看穿一切的目光射向胡不篤,卻發現他臉上的好奇是真切而絲毫不作偽的。
今天真是撞鬼。林旗苦笑一聲,本來早上在公司天台跳樓,卻不知為什麼被一個黑臉男人強行救下,一路拉到這裡,然後又被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白胖子打亂思路。
想死就這麼難?林旗閉上眼又猛地睜開,或者說……這是老天爺在挽留他,不讓他死?
天選之子?
林旗心念一動,或許自己真是天選之子也未可知啊。
等宋恩咬著冰棍回來,驚奇地發現林旗胸口的心火比先前旺盛了些,至少已經不在隨時熄滅的範圍。她不禁向胡不篤豎起大拇指,胡不篤,可以呀。
5
隨後幾天林旗回了公司,繼續上班,心火還算穩定。宋恩陪著胡不篤跟了他幾天,一切正常。
「宋恩姐姐,什麼是千年行走?」胡不篤一邊伸出舌頭舔甜筒,一邊和旁邊咔咔吃冰棍的宋恩閒談。
「那是鍾潭的號。」宋恩給胡不篤科普,「聽說鍾潭家學淵源,鍾家與鬼神打交道可以上溯到一千年以前的宋朝,鍾潭先祖很牛逼,但具體怎麼個牛逼法,目前語焉不詳。」
「那他是不是真的在人間遊歷了一千年?」胡不篤十分好奇,以精怪來論,一千年的修行足以升仙,可鍾潭修煉了一千年還是個鬼差,這有點說不過去。
「聽說是這樣,前不久才回地府,然後被閻王抓壯丁,又回了人間。」
說到這裡,宋恩吃冰棍的手停頓了下,輕輕默念了幾聲「千年行走」,噫,怎麼都有股淡淡的裝逼感。
「那為什麼……」胡不篤還要發問,宋恩一個手勢止住他的話頭,大事不妙,林旗的心火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此刻的林旗,正站在一個高檔自助餐廳外面。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你們的餐券確實不能使用。」服務生客氣地站在餐廳入口,再一次做了說明。林旗臉漲紅,他尷尬地站在門口,嘗試和服務生解釋,旁邊站著的中年婦女,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林旗。
旁人不知道發生什麼,宋恩很清楚。
林旗的媽媽和兒子大概有心電感應,察覺兒子近來狀態不大好,從老家趕來看兒子。林旗剛好手上有幾張之前做會展活動剩下的自助餐券,就帶著林媽媽來了。這家自助餐廳雖然比不上五星級酒店高級,但在團購網站上也是人均兩三百的水平,這對於二人來說,已經足夠。
自助餐廳裝潢精美,林旗陪著母親走到門口,將餐券很自然地遞給服務生,卻被服務生攔了下來。
「這餐券又沒有寫有效期,為什麼不能用?」林旗心裡有些發慌,但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每次來參加活動,餐券的確是當天使用,不過,這剩下的幾張餐券並沒有寫日期,按理就可以當作是任何一天的,自然就可以用。
服務生叫來經理,經理仔細看了看餐券,客氣地問,「先生,您今天是來參加哪個會議的?」
林旗一窘,今天不是來參加會議而是專門來吃飯的,索性如實道,「這,這是上次公司搞活動剩下的餐券。」
經理頓時明白了,笑著解釋:「先生,不好意思,我們備餐是根據每天會議活動人數確定的,之前活動剩下的餐券是不能使用的,還請你理解。」
林旗臉色更紅了些,此刻恨不得找條縫兒鑽進去。但他明白,現在就是真有縫兒也不能鑽,因為他的媽媽就在旁邊。
那麼現在是帶媽媽離開,還是花四五百進去吃?
如果是他一個人,他會毫不猶疑地離開,原本用餐券就能吃到的東西,現在要花錢去買,他不樂意。可現在媽媽就在一旁,原本是帶媽媽來見識一下來的,又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如果轉身走了,就更丟人了,好似落荒而逃一般,媽媽也會失望的。
林旗硬撐起精神,儘量讓語調顯得輕鬆,讓姿態顯得熟稔,好讓剛才的尷尬消散一些,「那我們兩個人,有沒有折扣?」
經理點點頭,「可以打九折。」
林旗「嗯」了一聲,其實對他來說,打不打折都是要硬著頭皮進來的。他不再多說什麼,而是挽著林媽媽的手走進餐廳,並扯了扯從和服務生說話開始就發緊的領口,坐了下來。
6
剛剛這一幕,全落在宋恩和胡不篤眼裡,他們沒有上前幫忙,怕弄巧成拙,讓場面更難看。
看到林旗心火已經縮成一個紅點,只比他自殺那天略好。宋恩的心懸起來,她目光炯炯盯著林旗,囑咐胡不篤,一旦她下口令,務必把林旗帶出來,脫離當下環境。
餐廳裡的林旗,興致落了大半,心裡更是沮喪至極,他埋怨自己為什麼不事先問清楚,也埋怨自己虛榮,為什麼偏要在媽媽面前強撐混得好——能借工作之便,拿到免費福利。還專程帶媽媽打車過來,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丟人現眼了。
林旗對自己失望至極,但還是盡力掩飾住情緒,對林媽媽強笑道,「媽,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拿。他們家的牛排挺好的。」
「好,兒子,你去給我拿,你知道什麼好吃。」林媽媽笑著望著林旗,沒有絲毫異樣。
等林旗大盤小盤端過來,兩個人終於坐下吃起來時,林旗的臉一直對牢盤子,他不敢抬起頭。
今天,太丟人了。
林媽媽凝目看了會兒兒子,慢慢停下切牛排的手,笑著說,「兒子,這頓媽媽請,你待會兒不要和我搶。」
林旗心裡一酸,忙搖頭,「不行,說了我請你的。」
林媽媽笑起來,用手輕輕握住林旗放在餐桌上的手,「有什麼關係,大城市不比我們小地方,在這裡打拼一定很辛苦吧?」
「我兒子呢,有志氣,媽媽也不差的,請你一頓我付得起。」
林媽媽語氣裡帶著俏皮,見林旗仍不抬頭,從包裡掏出手機,滑動幾下遞到林旗面前,「數數幾位數,再看看媽媽這半年的收益。」她輕輕拍拍兒子的手,假裝不滿地說,「媽媽也是會理財的,少看不起媽媽。」
林旗「嗯嗯」幾聲,想笑,但眼淚卻不聽話地先掉了下來。
宋恩和胡不篤密切注視林旗,等他和林媽媽吃完,宋恩一聲令下,「撤吧,不用再跟林旗了。」
胡不篤不解地看向宋恩,「為什麼?萬一他心火熄滅,或者又要自殺怎麼辦?」這是胡不篤接手的第一個任務,他不想砸在手裡。
「第一,我們不可能跟他一輩子,第二,他的心火不會滅。」
「為什麼?」
「雞湯的說法是,愛可以激發一切正向的力量,而從技術層面上說,林旗媽媽就是他心火最後的星火,沒那麼容易滅掉。」
7
宋恩言之鑿鑿,一個月後被啪啪打臉。
林旗的心火滅了。
不可能!宋恩火速跟著胡不篤趕到林旗家,看到林旗正坐在地上。宋恩眉頭緊蹙,林旗胸口果然黑乎乎一片,什麼光亮也沒有。
「宋恩姐姐,求你……」胡不篤是行動組裡和林旗接觸最多的人,此刻看著眼前毫無生機的林旗,他又心痛又焦急,心火熄滅就不能復燃,從此將如行屍走肉般度過一生。可是,林旗還這樣年輕啊,他知道他不會想這樣過一輩子的,他可能會一時頹靡,但他一定不會想一輩子都生活在沒有希望沒有光亮的的黑暗中。
宋恩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胡不篤忙噤聲,和她一齊靜靜看著眼前頹靡的林旗。
他正背抵沙發刷手機,聽見宋恩胡不篤進門的聲響,頭也沒抬,仍緊盯手機屏幕,那上面是某短視頻軟體打開後的界面,上面正播放著視頻。
異國風光,從迥異的街道,依次滑過錯落有致的建築、色彩絢麗的熱氣球,可以看出取景角度絕佳,最後定格在一個身材高挑、有著迷人背影的美女身上。
林旗看完一遍,大拇指一滑,屏幕上出現了新的短視頻。
畫面中,一個人哼著歌,打開家裡一扇又一扇門,短短三十秒,這個人就展示出了雄厚財力,房子自帶電梯,有好幾層,每一層都富麗堂皇。
林旗大拇指一滑,又出現了新視頻,他就這麼一個接一個地滑下去。
宋恩跟著看了十分鐘後,眼光一凜,她猛地奪過林旗手機,靈巧地躲到胡不篤身後,滑動關機。
林旗瘋了一般跳起來,要奪回來,被胡不篤龐大的身軀牢牢擋住。胡不篤沒見過人失態成這樣,腦門急出汗,卻忍不下心動手,只能攔住二人中間,嘴裡喊著,「林旗,你冷靜!你冷靜啊!」
三個人鬧成一團,一隻拖鞋從斜旁飛來,正中林旗後腦,他登時倒地,昏了過去。一個黑影慢慢從空氣中顯現出來,是鍾潭。
他神情嚴肅,走到宋恩身邊,「給我」,語氣裡不帶一絲商量。
宋恩抬眼看他,想問他憑什麼,卻被他眼中的煞氣驚了一下。宋恩並不想捅馬蜂窩,她搖了搖已經關機的手機,問了句,「果真是他?」
鍾潭「嗯」了一聲,拿過手機,把它放在林旗心口,又掏出一張符咒,貼在林旗腦門,很快,幾絲黑煙從林旗心口冒出,滲入手機之中,一會兒工夫,林旗心口的火苗重新亮起來。
胡不篤本想問「他」是誰,卻在看到林旗心火亮起的一剎那轉移了注意力。他又驚喜又疑惑地說,「不是說心火不能復燃嗎?」
「心火的確不能復燃。」宋恩凝目望著林旗心口躍動的心火,「但林旗的心火併沒有熄滅,只是被黑煙遮蓋,暫時看不見而已。」
看著胡不篤更加疑惑的表情,宋恩繼續說,「你想問黑煙從哪裡來的是吧?我目前猜測和他的手機有關。」
宋恩見鍾潭沒有反駁,又指指林旗的手機,「咱們剛才看林旗一直在刷視頻,如果你注意去看,會發現他看的短視頻都有一個共性,都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生活。據我了解,沒有哪個短視頻軟體能智能到這種地步,或許能根據你的興趣推薦,但絕不可能個個都在你的痛點上。所以,手機是有問題的。」
宋恩從旁解釋,胡不篤還在消化,鍾潭已經掏出一個錦囊,將手機收了進去,迅速消失。
8
林旗醒來,天已經黑透,他呆呆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胡不篤沒有打擾他,因為宋恩走之前說,林旗需要恢復幾天,偶爾會有記憶閃回。
果然,沒多久林旗就開始四處翻找手機,未果,他心情煩悶地出了門。
入夜的風有些寒冷,吹到他臉上,腦子也跟著清醒了些,緊接著,昨晚的記憶也冒了出來。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伴隨著腦海中零星的視頻片段,讓他的大腦一陣抽痛。
「嘻嘻嘻,你這種人活著有什麼意義?我們的起跑線就是你的終點線,不,你走到終點,也不可能達到。所以,你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林旗狠命搖頭,想要晃掉大腦裡的話,同時,他握緊拳頭,想要反駁那個聲音:「我活著就有希望,我還有機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還可以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好日子?別騙自己了,你這輩子也不可能讓你媽媽住上這樣的酒店,這樣的別墅,你啊,只能讓她空歡喜,讓她失望。」
林旗痛苦地搖頭,不是這樣的,他狂奔起來,想要甩掉那些話,可是無論怎樣,那聲音都像在大腦裡生了根,怎麼也甩不掉。
他衝進一條幽深的小巷,終於支撐不住,跌坐下來。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
「天選之子?哈哈哈哈,狗屁天選之子!」
「你就是個廢物!你小時候答應過媽媽什麼,你做到了嗎?你長大了又答應過她什麼,你做到了嗎?」
「你這種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去死!」
林旗捶打自己的頭,想要阻止那人說話,可無論怎樣都阻止不了,只有眼淚在無邊的黑暗中肆虐。
忽然,巷口打來一束光,緊接著胡不篤的聲音傳了過來。
「林旗,你在裡面嗎?你在就說一聲哈。」
林旗沒有回答,胡不篤似在巷口躊躇了幾秒,接著傳來腳步漸遠的聲音。
林旗心裡驀地滑過失落,他緩緩貼住牆根坐好,也好,也好,不要打擾到別人才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心念剛落,巷口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剛剛失掉的那束光又重新亮了起來。
「林旗,你到底在不在?」
「不在嗎?不在的話……我也進來看看。」
胡不篤舉著一個不知從哪兒搞來的野外電筒,小心仔細地走進小巷來。他雖然體型龐大,但卻異常靈巧,他準確地避開巷子裡一堆接一堆的雜物,終於在小巷後半截發現了林旗。
林旗周圍的黑暗被迅速驅散開,胡不篤蹲下胖胖的身體,拍拍他,「走吧,我們該去吃晚飯了。」林旗搖搖頭,滿臉淚痕。
胡不篤也沒勉強,他摸著牆根兒挨著林旗坐下,「那你想做什麼?」
林旗聲音中帶著哽咽,像個孩子一般囁喏著,「我想,我想給我媽媽打電話,可是我的手機找不到了。」
他抱住膝蓋,蜷縮著身體,就像真的找不到手機而無法與媽媽取得聯繫的孩子,二者的唯一不同,大概是他並不能像真正的孩童般嚎啕大哭,他刻意壓抑住自己的聲音,只發出「嗚嗚」的哽咽。
胡不篤輕輕將頭埋向膝蓋,沒有成功,他只好抱緊自己的雙腿,眼淚婆娑地說,「我,我也想給媽媽打電話,但我媽媽沒有手機……我出來這麼久,好想她……她最會養花了……她把每朵花都養得非常非常好……不像我……」胡不篤越說越傷心,最後大哭起來。
林旗被胡不篤的眼淚一激,心中的情緒更是洶湧翻滾,也不再壓抑自己,也跟著放聲大哭,好像要把身體裡的水分全部哭出來才罷休。
兩人震耳欲聾的哭聲,把巷口一個過路人驚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9
半個月後,林旗買了一堆好吃的來到小套三,宋恩、鍾潭、胡不篤都在,他誠懇地一一道謝。
「林旗,破費不少啊,你要升官了?」宋恩把屬於她的冰淇淋拆掉冰袋,「一、二、三」地數著塞進冰箱冷凍層。
林旗搖頭,有點喪氣地說,「哪那麼容易,這個月事兒多,我的業績還下滑了,排第二,離升職又遠了一步。」
胡不篤出言安慰,卻聽到旁邊鍾潭說,「下個月你繼續做老二。」
林旗不解其意,忙問為什麼。
「因為你這種行業,不屬於技術型,業務冠軍永遠無法升職,你升了職,誰來幹活?」鍾潭拿起林旗送他的一罐碧螺春,聞了聞,「從今往後,你不要再做業務冠軍,反而該多培養新人,帶幾個徒弟,同時學習怎麼管人。」
林旗一聽,將信將疑,胡不篤湊過來,小聲說,「鍾潭哥哥很厲害的,你可以試試。」
林旗想了想覺得試試也無妨,反正做了這麼久業務冠軍也沒輪到什麼實實在在的好處。他謝了鍾潭,忽然又聽鍾潭問,「這一兩個月,你的手機有沒有遺失過?或者碰見過什麼奇怪的事?」
林旗想了想,「有天早上,就是我自殺……遇到鍾潭大哥那天早上,上班快遲到了,我不小心撞到一個人,他全身很黑,我沒看見他的樣子,只覺得他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對了,他還幫我把掉了的手機撿起來了。」
宋恩一聽,驚覺之前感覺怪異的地方有了解釋。她先前覺得林旗未免太脆弱了些,尋死的理由不是不可以,只是總讓人感覺還不到要自殺這一步。這種感覺隨著對林旗的了解加深而愈加強烈。現在知道他和那人接觸過,那便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鍾潭像早料到一般,未置一詞,只是臉色更陰沉了些。他獨自走進臥房,在關上門的那一刻,他的嘴裡緩緩吐出三個字,「惡行僧」,眼神中殺機畢現。
後記
半年後,林旗走進老闆辦公室,老闆難得讚許道,「林旗,以前只當你是個業務骨幹,沒想到做管理也不錯,年底正好有個缺,你這段時間好好表現。」
林旗心中喜悅,午休時在周邊商場隨意逛起來,準備給林媽媽買個禮物,一不留神,鑽進一家奢侈品店。
「我真是膨脹了,連這種店也敢走進來。」林旗失笑,轉身要走,被櫃檯裡一隻簡潔大方的腕錶驚豔到,愣了兩秒。
櫃姐隨即微笑著走過來,「先生,您要試一下嗎?」
林旗搖搖頭,大大方方地說,「不用不用,太貴了,我買不起。」
櫃姐笑道,「現在買不起,不代表以後買不起,試一試,沒關係的。」說完,她輕輕摘下手錶,靜靜等著林旗試戴。
林旗也不再推辭,試戴上這隻腕錶,嗯,的確不錯。
接著,他輕輕放下這隻腕錶,向櫃姐道謝,大步流星走出店門,同時掏出手機,發了個朋友圈:午休結束,回去努力搬磚了。作品名《鬼使神差:小鎮青年》,作者:溪溪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