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鳥 老 師
「徐老師,我把姑娘就交給你了。」
媽媽一手拎著我的書包,一手牽著我的手,臉上堆滿了笑,有些巴結地對眼前的中年男人說。
我木木地低著頭,看著鞋尖。是雙舊鞋,被我媽洗得很乾淨。
媽媽把我拉上前:「叫人哪,叫徐老師啊!」
我不情願地叫了聲:「徐老師。」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媽媽有些怪我的沒禮貌,抱歉地對徐老師笑了笑。
徐老師擺擺手,也是一臉的笑:「女孩子嘛,害羞些,沒事的。你放心吧。」
說著,他一把拉過我的手:「這孩子在我這裡,你放心,我把她當自己姑娘看。」
媽媽點著頭,連聲說著感謝的話。
被他攥著的手,覺得很彆扭,我小心地掙脫了。
媽媽出了驛站的門,準備離開,她再三關照我:「聽老師的話。啊?」
我沒有應聲。
「有事打電話給媽媽。」媽媽最後說。
看著媽媽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視線裡……
我不願意在驛站,更何況是全託。
從此以後,我的日日夜夜,都窩在這個屋子裡。
我吃飯、學習、洗澡、睡覺,都在這間陌生的房子裡。
我的安身之處,就是那一張小小的課桌,和那張小小的床。
我每天面對的人,是一群陌生的孩子,他們來自各個學校,各個班級,年齡大大小小,有男生,有女生。
我不習慣。
我有些怪媽媽,怪她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驛站補習班,丟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
我卻不恨她。
媽媽是沒辦法。自從爸爸去世後,媽媽從外地把我帶到泰興上學,費了好大的力氣,找了關係,才讓我進了這所教學質量很好的初中。
媽媽說,她要讓我接受好的教育,她希望我好好學習,成人,成才。
在這座城市,我和媽媽相依為命。
媽媽一個人帶著我,又當爹又當媽,我知道她的不容易。
她要去浙江上班,據說那家工廠的工資高。媽媽說,她再苦幾年,攢夠了供我上高中和上大學的錢,她就回來陪我。
媽媽要是去了浙江,家裡就沒人照顧我。
我說我一個人也可以照顧自己,我可以自己做飯,自己洗衣……
可媽媽不放心:「孩子,你得把時間都用在學習上。」
所以,她找到這家驛站,把我交給徐老師。
媽媽說,她覺得徐老師人不錯,看起來人很和善。把我交給他,她很放心。
她叫我一定要聽徐老師的話,乖乖的。在人家家裡一定不能任性,不要惹老師不開心。
媽媽去浙江了,我好想她。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我有時會覺得媽媽很囉嗦,嘴碎,覺得她很煩。
可是一離開了她,我是那麼想她,那麼想她……
一根思念的弦,扯得我心裡生疼。
每天放學後,我跟著同學們一起擠出校門,門口的馬路邊湧動著接孩子的爸爸媽媽們,他們熱切的目光找尋著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那些目光裡,沒有一束會照在我的身上。
我聽見王曉燕的爸爸在喊王曉燕的名字。
我看見李澤輝的媽媽朝著李澤輝揮揮手。
我的同學們陸陸續續被一雙大手摟住,有說有笑地回家了。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們,低下頭,慢慢地朝著驛站走。
驛站裡,沒有媽媽親手做的飯菜,沒有媽媽熟悉的臉,沒有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房間……
我就像一隻寄居蟹,只是借住在別人的殼裡,我知道這裡不是我的家。
孤獨。深深的孤獨。
越孤獨,越倔強。
我把自己的心封閉得緊緊的,任誰也進不來,我自己也出不去。
在驛站裡,除了必要的應答,我不會多說一句話。
可是我的眼睛裡,埋藏著對回家,深深的渴望。
在跟媽媽通電話的時候,我卻從不說我想她。
我知道,假如我這麼說了,她會不安心,在浙江寢食難安,在夜深人靜哭泣。
爸爸去世,媽媽已經哭傷了眼睛。
她已經夠苦了,我不想再讓媽媽難受,讓媽媽哭。
媽媽希望我好好學習,她說,倘若清明節廠裡放假,她就回來看我。
我就在課上好好聽講,作業認真做。
等著媽媽早點回來看我。
我還想著考上高中,考上大學,找個好的工作,掙錢,養我的媽媽,讓媽媽享點福。
媽媽說,跟著徐老師好好學,他輔導得好。
可是,什麼叫輔導得好?
輔導時,徐老師讓我們互相背課文,互相對答案,有些題目,他自己也不會,講得模稜兩可。
我13歲了,看得出來的。
有一次,班上組織單元測試,試卷一發下來,我大吃一驚——昨天晚上徐老師已經把試卷拿給我們做了一遍了。
他是從哪裡得來的試卷?為什麼跟我們學校考試的試題一模一樣?
分數出來後,那些驛站同學的爸爸媽媽看著自己孩子的分數,喜滋滋的,感激徐老師教導有方,輔導得當,孩子學習進步很快。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同學們也知道,但是誰都不說。
皆大歡喜。
驛站裡也有同學是半託,晚上八點,他們的家長就在外面等候。
每當這時,是我最羨慕他們的時候。
我羨慕他們可以收拾書包,跳上媽媽的電動車,衝進夜色回家去。
我不能。
作業做完了,我只能回到我的小床上去。
好幾個夜晚,我掖著被角偷偷哭泣,我想媽媽。
卻不敢哭出聲來。
被徐老師聽到就不好了。
我不喜歡徐老師。
我趴在桌上寫作業的時候,他總是湊到我身邊,伏在我的背上,雙手撐住桌子,把我整個人圍住了。
我僵住了。肌肉緊張。
有一次,徐老師猛地抓住我的右手,我吃了一驚,瞪著他。他訕訕地笑著:「這道題做錯了,我教你。」
還有一次,我正在房間換衣服,突然,明明關著門被人打開了——是徐老師闖進來了。
我嚇得大叫起來。
徐老師尷尬地說:「我以為房間裡沒人的。」
退出門時,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在我的身體上停留了幾秒鐘。
我感到莫名的害怕,卻沒人可以說。
那天晚上,其他補習的孩子都被家長接走了,先前嘈雜的屋子裡,現在是反常的安靜。
徐老師走來了,手心裡託著好幾顆藥片,兩種顏色,遞到我面前。
我沒病,吃藥幹什麼?
徐老師笑著說:「吃吧,這是給你補鈣的,你正長身體……」
我雖然感到疑惑,但還是聽話地把藥片吃了。
沒過多久,我感到天旋地轉,頭疼欲裂,整個人軟綿綿的,像一個棉布袋,隨時都可能癱倒。
我跌跌撞撞地向房間走去,徐老師一把架住我,把我放在床上……
我的大腦一片混沌,視線逐漸模糊,漸漸失去了知覺。
眼前最後的一幕,是徐老師一張蕩漾著古怪笑容的醜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醒來,窗外已經發白。
黑夜過去了,天亮了。
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
此時,我感覺身體傳來一陣陣刺痛。
我坐起身,脫下內褲一看:鮮豔的紅。
之前懵懵懂懂,現在我仿佛突然明白了……
我被徐老師侮辱了。
我的童貞,被那個禽獸奪走了……
發抖。渾身發抖。抖得像篩糠似的。
好冷。渾身冰冷。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窟窿。
這時,我覺得胃裡翻江倒海,有一種作嘔的感覺,肚子也疼得厲害。
我踉踉蹌蹌地衝到衛生間,一陣上吐下瀉,吐得眼淚下來了。
我噁心,很噁心。
不知道是噁心別人,還是噁心自己。
眼淚,順著面頰,無聲地落了下來。
媽媽,你在哪裡啊?你快回來吧!你快回來救我啊……
我強忍著身體的不舒服,默默地回到房間,收拾書包,有氣無力地出了驛站的門。
門外,有初升的太陽,有來往的人們,微風輕起,吹亂我的頭髮,迷了眼睛。
隔壁奶奶見到我:「姑娘,這麼早就去上學啊?」
我木木地說:「奶奶,借個手機給我打個電話,可以嗎?」
拿著奶奶的老人機,我顫抖地按了媽媽的電話號碼,11個數字用完了我所有的力氣。
「嘟……」聲之後,我媽接了電話:「喂?」
我「哇」地哭出聲音來了:「媽媽,驛站的徐老師……他強姦了我。」
說完,我整個人倒了下去。
只聽見奶奶大呼:「快來人哪!」
當天,媽媽回來了。
媽媽報了警。警察抓走了徐老師。
媽媽說,她再也不把我託給別人。
她說,她再也不離開我。
這篇文章,是根據本地公眾號《泰興檢察》之前發布的一則真實案件改編的。
罪犯徐某,江蘇人,不具備辦學資質,開辦校外培訓班,強姦了一名補課的學生。
他在明知被害人不滿14周歲的情況下,以補鈣為名,騙被害人吃下催情藥和安定片,與被害人發生性關係。罪犯徐某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九個月,剝奪政治權利二年。
本文僅以此真實案件為原型,相關細節進行了虛構和加工,屬於文學創作,不代表事件真相。也不針對任何校外辦學機構和個人。
我想,對一個孩子最大的傷害,往往是在孩子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看不見。
我向來是反對爸爸媽媽把孩子交付給別人帶的。別說是校外老師,就算是親戚,也不行。
我的校對老師說過:孩子一定要自己帶,因為你不知道,你把孩子託付給的是人還是畜生。
也許有人說:孩子遭到歹人性侵,只是個案,用不著危言聳聽。
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我在文中描述最多的,是離開爸爸媽媽的孩子內心的孤獨感和不安全感?
我有親身體會。這些孩子的心理,我最清楚。
不要以為把孩子丟給別人,會鍛鍊孩子的自理自立能力,那只會讓孩子越來越膽小、孤僻。
還有很多的人覺得,孩子小的時候是不需要父母的,理由是孩子小,像小貓小狗一樣,有的吃有的穿,凍不著,餓不著,就可以了,誰帶都一樣。
大錯特錯,孩子不僅僅需要溫飽,他們還有心理需求,渴望溫暖,渴望陪伴,渴望安全!
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他會一直都被自卑包圍著,變得孤僻、內向、敏感。
在孩子成長的初期,誰能給孩子最好的心理呵護?
只有孩子的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們,再苦再難,也要把孩子帶在身邊。
因為,孩子需要你的關懷,和陪伴。
教育專家尹建莉說:孩子真正屬於父母的時間只有十幾年,如果不珍惜和孩子相處的時間,就錯過了生命中許多美妙的時刻。要培養一個出色的孩子,父母必須有這樣的意識和自信:父母是最好的老師,親情是最好的營養品,餐桌是最好的課桌,家是最出色的學校。
共勉。
最後,附上一篇我的遠方同行老師發給我的學生作文。這篇作文是一個寄宿在親戚家的留守兒童寫的。
爸爸媽媽們,孩子的呼聲,你們聽到了嗎?
《 希 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