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買過一本書《巧克力,一部真實的歷史/The True History of Chocolate》。浙大出版社發行的譯本,應該能算目前有中文版本的巧克力書中最硬核的一本。介紹了可可歷史最早在中美洲的發源、封神,傳播和變遷,進入歐洲貴族階級,到最後如何成為大眾的陪伴。
我有個不太好的習慣,就是看書不太看序言。直到最近睡不著隨便翻書,無意翻到這本書的序:
「我的亡妻Sophie Dobzhansky Coe對西班牙殖民時期的新大陸飲食有著濃厚的興趣,因此一直想寫寫關於巧克力的歷史。」
這才知道這本書由一對夫妻共同編著(均為人類學家),書發行的時候,妻子已經去世了。
這位Sophie D.Cod女士,是人類學博士,寫過《美洲美食起源》,發表過《瑪雅巧克力熱飲壺及其衍生產品》的論文,專注研究過一段時間巧克力和可可樹。她在1991年開始構思這本書,構思了8個章節。她是一個追根溯源的人,在各個圖書館泡了無數時間。她嚴科學嚴謹地做學問,注重堅實的數據支撐。
「飲食寫作和飲食歷史研究可以學術化。」
「她夢想的天堂,就是在一個古老的圖書館,比如她鍾愛的羅馬安吉莉卡圖書館,翻閱有著四百年歷史的古老書籍,尋找巧克力的蹤影。」
老實說,我在這些語言中找到了一些共鳴(很像發現了另一位INTP)。不同點在於,我深知自己絕沒有Sophie那麼執著,我喜歡研究但興趣變得太快。
「1993年到1994年的冬天,受病痛困擾,Sophie的研究和寫作進程大大放緩。她被確診為癌症,時日無多。但她仍懷著極大的勇氣嘗試繼續撰寫這本書,並希望向我口述第三章的部分內容。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永遠不可能完成這本巧克力史了。我向她保證將了卻她的遺願。」
Sophie離世後,她的丈夫,耶魯大學的人類學名譽教授Michael D.Coe接手了她的工作,整理了6000多頁筆記。
「最後我想澄清替Sophie完成這本書是發自內心的樂趣。在此書的撰寫過程中,不論她是否在身邊,我都受益匪淺。」
我得感謝某個夜晚的失眠,讓我翻到這篇本來可能永遠不會注意的序言。當我再次重新翻閱這本書的時候,多了一種代入自己的對話感。
Sophie的語言很容易讓人喜歡上。她認為真實的歷史,比廣為流傳的故事更能引人入勝、帶來啟發。引經據典卻又不會枯燥。翻看文末的參考文獻,包含了從16世紀的印第安歷史書到當代的無數論文。著重筆墨寫了徵服新大陸前的印第安時期的飲品時期歷史——如果你和其他同類書籍對比,會發現大多數人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一時期。因為資料的確稀有且難找。
那就介紹這本書裡提到的一些有趣的片段吧,有一部分我也去查了更多背後的資料:
《巧克力,一部真實的歷史》
《Popol Vuh》瓜地馬拉聖書
瓜地馬拉瑪雅文化聖書《Popol Vuh/ 議會之書》。我其實早就認識這個詞...不過來源是一個同名德國Krautrock先鋒樂隊,還幫赫爾佐格的電影做過很多配樂(比如《陸上行舟/Fitzcarraldo》)。
《Popol Vuh》之中,提到過很多次可可,還有和所有起源之書一樣,會有某個人類領袖的女兒神奇懷孕(這書裡是和被砍下的創世之子頭顱招手...)。雖然Sophie在書中描述可可被提到多次,創世的是玉米之神。我查過其他的註解,有說法認為可可和二色可可(也就是現在的Jaguar Cacao)是創世夫妻的兩個兒子。象形文字、日曆和祭祀雕刻,構成了新大陸被徵服為殖民地前中美洲文化的歷史縮影。瑪雅文化以雙子英雄文化為核心,把可可飲料封為高端飲料。繁盛的古典期、金字塔型祭祀神壇、可惜這些文化大部分湮滅在了9世紀瑪雅文化衰落之中,或者在西班牙宗教法庭中付之一炬。《德斯頓抄本》是少量倖存的前殖民地晚期作品。裡面的象形文字把可可描述為諸神的食品,還出現在了祭祀之中。可可進口到歐洲,是從巴洛克時期開始的。西班牙人剝去了中美洲人賦予巧克力的精神意義(的確,如果一定要對進口產品強加產地的精神象徵,聽起來怎麼都像是無力而玄學的營銷方式),而認作是一種藥物,可以對體液系統起到作用。當然當時歐洲人對於病原學一無所知,與新世界土著相比,關於藥用植物也知之甚少。所以用起來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認為巧克力是寒性,但加入巧克力製品的調料(比如辣椒香料)卻是熱性所以成品為中性。而後人們學會欣賞這種藥物的香醇味道,演變成了休閒飲品(可樂也是如此)。我想不少巧克力愛好者都知道,可可中的可可脂對巧克力的口感至關重要。可可脂價格高,常被用於做化妝品。所以工業巧克力中時常使用代可可脂和大量糖來降低成本。前人也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情(畢竟那時候可可更貴)。「在十八九世紀的烹飪書中,前人曾反覆強調摻假巧克力的存在:巧克力中可可粉的替代物,從磚灰到鉛丹,不一而足;用廉價的甜杏仁油、豬油或者骨髓油替代可可脂。」「1815年君主復闢後,法國商人在可可粉中摻入幹豆粉、扁豆粉或者土豆粉。1846年費城一本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法語論文,作者介紹了鑑別巧克力中摻入土豆澱粉的鑑別方法(比如碘酒鑑別)。」我感覺好多了。至少我們現在不用擔心吃的(即使是工業化的)巧克力中摻入這些東西。如非必要,我一般不太喜歡在文章裡面放任何陶罐或者象形文字。以現代視角來看,審美主要局限於其考古價值中。這張畫來自於16世紀的《Codex Tudela 圖德拉抄本》,畫的是一個較高地位的阿茲特克女人從高處傾倒可可來產生泡沫。甚至有些比亞茲萊的感覺了不是?巧克力泡沫早在公元前600年的瑪雅人時期就流行。那時候也會用類似手衝咖啡壺的長嘴壺來傾倒可可,用於產生中美洲沉迷的可可泡沫。這個姿勢不由得讓我想起了《神之水滴》(著名的葡萄酒主題漫畫),主角神咲雫從小被著名酒評家父親訓練的醒酒手法如出一轍...」根據基切歷史學家DennisTedlock所述,人們在婚宴上要chokola'j,意思是」一起喝巧克力「。這和現在喝香檳慶祝差不多。巧克力和葡萄酒在教會中的處境也有點相似。從16世紀開始,關於巧克力是否能在齋戒時候食用的爭論就沒停過。爭執點在於,是僅限於解渴還是可以滋養身體?神職人員和非宗教人士就此問題爭論了250年(...)。正方認為攝入巧克力或者葡萄酒均不算違反齋戒,禁慾反方認為巧克力能滋養身體。還有認為要看巧克力飲品中加入了多少其他東西,如果只加了水就和葡萄酒一樣可以飲用,加了牛奶、雞蛋就不行。讓你難以忘卻一件事情的不僅在過程中體會到的快樂,而是快樂消逝之後的無力漫長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