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一場具有獨特意義的戰爭——人類歷史上少有的幾次全球參與的,足以決定世界面貌的大戰——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研究素材。其中,二戰的全面性不僅體現在交戰國傾其所有參與到這場曠世大戰中來,更體現在它的戰場範圍之廣以及其對戰後世界面貌的徹底重塑能力之上。當我們從這個角度重新審視二戰時,會發現我們始終存在一個認識上的盲區——南美洲對戰局的影響。這個盲區的存在直接影響了我們對德美兩國戰略規劃的理解。本文正是以此入手,以地緣政治學美國學派代表斯皮克曼教授的「邊緣地帶理論」為論述基礎,從宏觀視角分析二戰中德美兩國在包圍與反制之間的互動。以期為讀者搭建起一個理解二戰大戰略和戰後世界形成的宏觀框架。
不同於我們對世界的理想期許,現實中的強國總是孜孜不倦的追求相對權力地位的最大化,二戰時期更是如此。德意志第三帝國從建立伊始就開始構思自己的「世界觀」。眾所周知,地緣政治學德國學派的領軍人物卡爾·豪斯霍費爾的「四大泛區」理論是希特勒「生存空間」和第三帝國徵服計劃的地緣理論基礎。可笑的是,希特勒始終自稱是豪斯霍費爾的學生,但是豪斯霍費爾對他的印象非常不好。但是這樣的經歷並不能否定豪斯霍費爾理論在第三帝國徵服計劃中的基礎作用。在「四大泛區」理論中,德國統治著從歐洲一直延伸到南非的巨大區域,將當時世界上工業的精華之地西歐與資源和人力的供給地非洲及中東整合到一起,形成一個自給自足的單一實體。
相同的原理也適用於由日本統治的西太平洋泛區。此後,日本和德國在實際的行動中,又對豪斯霍費爾的理論進行了適度的修改:德國決心將《我的奮鬥》一書中的規劃付諸實踐,將德國的統治範圍一直東擴到烏拉爾山;同時日本也不滿足於亞太的範圍,而是計劃與德國在印度洋會師。一旦這個計劃成為現實,那就將徹底完成對歐亞大陸的整合。徵服了歐亞大陸,那麼在地緣意義上從屬於歐亞大陸的非洲和澳大利亞也就很容易被囊括進來。這就是德國和日本在二戰時期的基本戰略構想。
控制了歐洲,德國就擁有了當時世界上的工業精華之地
如果遵照豪斯霍費爾的「四大泛區」理論,西半球將形成一個以美國為核心的美洲泛區。這個區域將和德國、日本建立的統治區相同,形成一個將北美工業區與南美資源區相結合的自給自足的整體。但是也許是由於豪斯霍費爾作為一個德國學者對美洲不太了解,也許——更可能——這根本就是一個迷惑性選項。因為這樣的構想正好迎合了美國孤立主義者的想法:將西半球打造成美國自己的半球,拒絕插手西半球之外的事務。為什麼這麼說?這是因為,西半球在地緣意義上並不是一個整體——美洲是被亞馬遜流域分隔開來的兩個大區。美國自身的海軍力量足以控制整個北美和加勒比海,依託巴拿馬運河實現跨洋機動。但是美國對亞馬遜以南的區域卻鞭長莫及。在二十世紀上半葉,阿根廷是南美洲一個具有擴張野心的大國,多次在泛美會議上帶頭反對美國的推動美洲一體化的提議。與此同時,南美三大國(巴西、阿根廷和智利)彼此不合,又都擔憂美國在西半球推行霸權。因此,即使沒有來自歐洲的幹預,西半球也不可能整合為一個整體。
分析完政治層面再看經濟層面,「四大泛區」的理論基礎是每個區域都可以實現自給自足的經濟。但是這在西半球根本不可能。南美洲由於殖民歷史和自身工業體系的薄弱,其經濟嚴重依賴歐洲的貿易,即使美國工業開足馬力生產,也不能完全取代歐洲,更何況美國和阿根廷在農業上還是競爭關係。因此,即使德國止步於大西洋,那這個所謂的「美國泛區」也必將是一個依附於德國的「二等人」。這樣一來,「四大泛區」實際上就變成了德日同盟對西半球的包圍。
法西斯的擴張規劃
幸運的是,以羅斯福總統為代表的政界和以斯皮克曼教授為代表的學界精英很早就看出了上述問題並積極尋找應對之法。除去二戰,美洲歷史上共有三次遭到東半球嚴重威脅的經歷:第一次是十九世紀二十年代歐洲協調對原西班牙殖民地的幹預計劃。幸好有英國外交大臣坎寧的反對,以及美國隨後發表的《門羅宣言》,這次幹預被化解了。第二次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在西線的攻勢和日本藉機在亞洲的擴張,使東半球包圍西半球的可能呈現在美國人面前,後來美國參戰擊敗了德國。但是,美國沒有批准戰後的《凡爾賽條約》,沒有加入國際聯盟。而德國海軍的繳械,使得英國和日本在歐亞大陸兩端的相對力量大幅提高。同時英日兩國在當時還是盟友。這就又形成了兩大海軍強國包圍美國的可能。隨後,美國利用一戰後各國對軍備控制的期許,在《華盛頓海軍條約》中嚴格限制五大強國的主力艦噸位,這次危險才得以化解。客觀的說,不同於二戰中德日的明確戰略規劃。上述幾次包圍都只是美國意識到的危險。我們不能下定論說這些國家確實要包圍美國。但是,這足以證明這種被包圍的危險的存在以及西半球相對於東半球的弱勢地位。
英美同盟是兩國共同利益的體現
讓我們仔細觀察上述幾次危險的化解。不難發現,這幾次沒有一次是美國依靠自身力量對抗東半球而成的。相反都是得到了大西洋的海上霸主大英帝國的有意或無意的合作——這裡之所以說是合作而非幫助,是因為英國這麼做也是出於自身利益的需要而不是發善心。與此同時,大英帝國對大西洋海權的控制也有賴於歐洲大陸上的均勢格局。這就是英國的「大陸均勢」與美國國家安全的內在聯繫。這樣一來,我們就把大西洋兩岸的戰略互動串聯起來了。無獨有偶,在亞洲,日本與英國、蘇聯、法國、荷蘭和美國也形成了一種互相牽制的格局(在這裡,歐美國家是以佔領殖民地的形式存在的)。
這種互動從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一戰一直持續到二戰。如此一來,我們完成了對美國自身安全戰略與歐亞大陸互動的理解。但是還有一個層面更值得討論。德國面對英國的頑強抵抗和蘇聯的廣闊天地,要想儘快取勝必須要阻斷美國對英蘇兩國的援助。為此,德國利用經濟聯繫、文化宣傳以及南美洲對美國獨霸的擔憂,企圖將南美國家特別是阿根廷拉入到德國陣營中來。這就堅定了美國對自身安全必須依賴東半球的力量均衡而不是孤立自保的正確認識。說到這裡,我們終於將整個東西半球之間的戰略互動的邏輯框架搭建了起來。
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但和平卻不一定會到來。原有力量結構的打破,遲早會有新的力量來填補。這是權力關係的運動邏輯。一個統治著從北海到烏拉爾山的德意志第三帝國和一個控制著從烏拉爾山到北海的蘇聯對於美國來說是一樣的威脅。同樣的思想也適用於亞洲。這也是美國的政界和學界精英在二戰結束之前就開始考慮的問題。一戰的代價已經證明了「打完仗就走」的思維是沒有用的。美國的國家安全必須建立在維持歐亞大陸兩端的力量平衡上。美國也不能寄希望於類似《凡爾賽合約》這樣的規定能夠被歐洲自覺遵守。美國唯一有效的做法就是親自加入進來,維護這個自身安全賴以為系的均衡。這便是我們常說的「離岸平衡戰略」在二戰後的表現形式。這樣,我們又將二戰與隨後冷戰時期的戰略互動串聯了起來。
換個角度,東半球包圍美洲的同時,美洲也包圍著歐亞大陸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回答了兩個問題:一是如何理解南美洲在二戰中的作用。南美洲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但它卻是德國和美國戰略規劃中的重要一環。二是如何從全球視角看待二戰的戰略互動。地球是個球,歐亞大陸兩端的強國可以從大西洋和太平洋兩個防線包圍孤立美國;美國同樣可以立足西半球,支持歐亞大陸上的反對力量包圍東半球。通過本文的分析,我也將英國的大陸均勢、美國的離岸平衡與德日同盟以及二戰後美國的歐亞戰略的聯繫搭建了起來。希望通過本文能為大家提供一個全新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