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詩人弗裡德裡希·席勒說過的這樣一句話,大概可以用作我們這篇影評的開頭:
「時間的步伐有三種:未來姍姍來遲,現在像箭一樣飛逝,過去永遠靜立不動。」
這樣的感觸在今年尤為顯著,我們小學作文裡曾經遙不可及的2020年,無數或粗製濫造或精雕細琢的科幻小說裡曾遙不可及的2020年,就這樣緩緩踱步到世人的面前。
現在回頭再看,很多天方夜譚的科技幻想已然慢慢變成了現實,而更多天馬行空的想像,那些烙印上人類遙遠未來的高科技場面,最終也只是存在了童年的某一場夢裡,依舊遙不可及。
我們究竟該如何去向世人解釋時間這一玩意兒,這個問題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到答案,但是把未來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腳印,卻是實實在在留在了過去的路上,直到落滿塵埃。
《教父》劇照
就像那部被譽為「男人聖經」的作品——《教父》都悄然走過近五十年了。幾個月前,我還在和朋友感慨,《教父》的誕生可能是電影歷史上的一顆流星,划過天空便再難遇見。一方面是對現今優質電影稀缺的略為遺憾,另一方面,則是對年輕的阿爾帕西諾一種發自內心的驚嘆。
《愛爾蘭人》,根據查爾斯.布朗特2004年的回憶錄《我聽說你漆房子》改編,斯科塞斯的又一部工匠之作,知名網絡流媒體網飛的年終大戲,一眾老戲骨的晚年狂歡,2019年帷幕落下時的那一抹灰色。
電影《愛爾蘭人》海報
這部作品的誕生也是一波三折,充分體現了時間的緯度。早在2007年,《愛爾蘭人》的項目便已經啟動,2009年,劇本已經宣布完成,但原著作者一票否定了劇本。正因如此,《愛爾蘭人》在劇本的問題上一改再改,成了它誕生之路的第一道關卡。
除了劇本的問題之外,影片的投資和版權去向也是一樣的複雜和艱難。經過多方的爭奪,2016年,一位墨西哥金融家出資一億美元投拍《愛爾蘭人》,電影屆巨頭之一的派拉蒙影業獲得了它的版權。
據此,離項目啟動已經過去了11年。
但11年的沉澱顯然沒有幫助這部電影順利誕生,派拉蒙的條條框框,限制了馬丁的才華,讓他頗為不爽,只過了短短一年,派拉蒙便放棄了《愛爾蘭人》的拍攝,再加上經費的不足,這部電影險些胎死腹中,成為永遠的遺憾。
網飛當了一回救世主,馬丁也放棄了登上大銀幕的機會,轉而走向了網絡流媒體。也只有網飛,才能夠給予馬丁無限的操作權,包括影片的最終剪輯權,和高達近兩個億的投資。
其中,更是借黑幫的視角一起,描繪了甘迺迪時期的美國畫卷,在這副畫卷裡,歷史的塵埃隨處可見:男主弗蘭克從一名平庸無奇的卡車司機,慢慢到黑幫殺手,再到TOP26的人物之一;甘迺迪借黑幫之手上位,豬灣事件的影響,以及最後被刺殺的始末;還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傳奇工會領袖吉米霍法(阿爾帕西諾),又是如何義無反顧的迎向自我的終結。
倘若只是這樣一說,那麼《愛爾蘭人》就成了單純的歷史紀錄片,但馬丁顯然不願止步於此,三位國寶級的老戲骨,顯然也不應該只是歷史紀錄片的演出嘉賓。
時間和命運,又是一個延續千年的終極命題,我們總是擺脫不了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們的人生便是如此。
弗蘭克(德尼羅 飾演)本是一名二戰老兵,常年殘酷和機械的戰爭生活使得他一直無法以正常人的視角和身份生活,儘管他很努力地在愛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但依舊顯得笨拙和沉默,早年喋血戰場的經歷在某種程度上也幫助他十分順利的融入了黑幫的生活,並且成為了最知名的幾位黑幫人物之一。
弗蘭克(德尼羅 飾演)
羅素(喬佩西 飾演)是Bufalino家族的中心,早些年在加油站和弗蘭克偶遇後,便和他成為了朋友,而弗蘭克也在羅素的幫助下,先是成為了Bufalino家族權力網中最靠譜的殺手和打手,並且把弗蘭克舉薦給了工會領袖吉米霍法。其最大的特點,是在談話時,越聳人聽聞的事件和命令,說話的語氣就會越輕柔(這一點,喬佩西依然是那名最會演戲的小個子)。
羅素(喬佩西 飾演)
吉米霍法(阿爾帕西諾 飾演),政治家,工會主席,他的個人史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美國工會運動的歷史。在很大程度上,他大大改善了卡車司機的待遇,在群眾裡有極高的呼聲,最多時領導著兩百多萬的工會成員。另一方面來說,他也是一個暴脾氣,對「遲到」這件事忍無可忍,不善言談,說話直來直往,而他的失蹤,也成為了美國歷史的一大懸案。
吉米霍法(阿爾帕西諾 飾演)
三位影帝,分別帶出了三條故事線,但這三條線又是如此的糾結,弗蘭克對羅素的忠誠,可以為了他去殺任何一個人,包括吉米霍法,但在此之前,弗蘭克和霍法早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這樣的友誼貫穿了大半部電影,是為數不多的溫情時刻。
只不過,這樣的前後矛盾並沒有改變霍法和弗蘭克的結局,弗蘭克射進霍法後腦勺的那顆子彈也沒有因此帶有一點憐惜。不可否認他們之間的友情,也不可否認弗蘭克對於羅素的忠心耿耿。大概這就是情意與道義的分界線,是這樣極端和不可逾越,再複雜的情愫,走到這一刻時,也顯得如此清晰和殘酷。
命運的不可抗拒,使得黑幫裡的每個人都不過是一顆棋子。弗蘭克和吉米霍法的交情,一度象徵著黑白通吃和肆無忌憚,最後弗蘭克卻不得不親手殺掉吉米霍法,還是以背後開槍這樣最為卑劣的方式。沒有人能夠違抗上面的命令,弗蘭克不行,羅素不行,吉米霍法一世狂傲,自然也抗衡不了命運的安排。
《教父》二字大概是對「尊重」最直觀也是最殘酷的闡釋,在《愛爾蘭人》裡,你也能感受到尊重的分量,以及違背尊重後的慘痛代價。另外,《教父》裡強調的對家庭的保護,弗蘭克在《愛爾蘭人》裡已經用拳頭和鮮血給我們展現過了,只不過這樣極端至極的「保護」,在很大程度上也反噬了弗蘭克的家庭。
在《好傢夥》裡,喬佩西一心想要加入黑幫社會,想要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終於,在《愛爾蘭人》裡,喬佩西早在電影剛開始便手持戒指,坐上了寶座;阿爾帕西諾不再是《教父》裡那個眼神深邃、萬事都能考慮周全的柯裡昂,轉而變成了直來直往、風火到恨不得對抗全世界的吉米霍法。
一部《愛爾蘭人》,三個多小時,在電影裡已算得上冗長。但倘若把視角拓寬到歷史的捲軸上,一部電影竟能把歲月刻畫至此模樣,究竟是時間的沉澱給予我們的禮物,還是三位老戲骨聯袂獻上的情書,已然不得而知。只是這「教父」的名號,或許會成為下一代人新的記憶罷。
不光是三位人盡皆知的主演,對於導演馬丁斯科塞斯來說,《愛爾蘭人》也有它的非凡意義。細細數來,馬丁也拍了不少黑幫電影,鮮少有一部能夠像《愛爾蘭人》這樣,不再靠懷疑人生的熱血鑄就,反而無處不透著一股年老後的蒼涼。整部電影下來,最多的場景不是弗蘭克聲音低沉、帶著些口齒的絮絮叨叨,就是幾位老男人之間可怕的肅靜和沉默。
更何況,《愛爾蘭人》雖然是以冷色調打底,卻又時不時透出一股奇妙的幽默感。尤其是弗蘭克在吉米霍法面前帶著隔代傲嬌感的友誼,竟也讓人忍不住莞爾一笑。讓人情不自禁感慨,刀光血影縱然無法改變,人的情感同樣與時同長。
只是這日子一天一天流逝,生命的盡頭愈發明朗,最後弗蘭克獨坐屋內,房門半開,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黑幫名人,最後也不過是一位孤獨的老人。半開的房門,是弗蘭克對吉米霍法沉默的懺悔,也是對自己風雲一生的肅穆致敬罷。
*「I heard you paint houses.」*
*「我聽說你刷房子了?」*
這是吉米霍法對弗蘭克說的第一句話,刷房子意指殺人的活計。弗蘭克隨後回應道他也做「木匠」的活,指的是殺完人可以處理屍體。
這樣的黑話終究留在了歷史的角落裡,若干年後,黑幫的見證終究成為過往雲煙,這帶著塵埃的黑話,究竟能保存到何時,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阿爾帕西諾年紀大了,喬佩西早已息影多年,德尼羅也已經白髮蒼蒼,三位加在一起超過兩百多歲的年紀,在減齡技術的幫助下,還能夠在屏幕上作出這樣的表演,是我們的幸運,也是時代的幸運。
在2019的最後一天,我還是發自內心的希望,這樣的幸運能夠再長久一點,別無他求。
拙筆,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