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鄉愁》之三十二
對大多數人來說,生活的變化是緩慢的。
今天和昨天似乎沒有什麼不同,明天也可能和今天一樣。
可細想來,每個人的生活同樣也是一個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為他那個世界的存在而戰鬥。
在這些平凡的世界裡,沒有一天是絕對平靜的。
1
小時候,農村的土灶非常費柴火,玉米秸算是農村使用較多的燒柴。
沒有柴火的時候,就是谷糠之類的只冒煙、不見火的東西也要湊合著做飯。
而最好的燒柴,就是棉花杆或棉花根了。棉花杆俗稱花柴,棉花根俗稱花根。
在我的印象裡,家鄉一直是種玉米、小麥和棉花為主。在生產隊裡的時候,由於化肥奇缺,隊裡主要靠頭棚(生產隊裡的牛棚)裡攢下的牛糞上地做肥料。
而且,幾百畝地就那點牛糞,要幾年才輪上一次。其他年頭,就基本上只上一點點化肥——氫銨(碳酸氫銨)對付著了。
由於沒有足夠的肥料,所以生產隊裡種的棉花棵子都長不高。
秋盡冬初,生產隊裡基本上將棉花摘乾淨後,就開放給社員去撿「洋落」。這時節,生產隊裡也基本上沒什麼事,不用再敲破鍾召集大家出工了。
剩下的半年時間裡,社員可以自由支配時間。
大家就帶著包袱和化肥袋子,逐塊地尋找剩下的小棉花桃、沒摘淨的棉花,還有在棉花棵子上凍僵的小棉花瓣子,俗稱「僵瓣」。
偶爾,在棉花棵子下面,還會有漏網的一兩朵大點的棉花。
2
這些收入,就歸社員自己了。往往找上幾天,也能摘上幾包袱棗大的僵硬棉花桃子,回來丟在房頂或者院子裡曬上些天。
然後,用棒子芯(玉米穗的芯)在火缽(泥土做成的火盆)裡點燃了。
一家人圍著煙霧騰騰的火缽,用簸箕端來一些小棉花桃子,說笑著吃力剝開,將一瓣瓣沒等盛開就被凍僵了的小棉花瓣摳出來。
最後剩下的一些幹硬的小棉花桃子,還要用棒槌將它砸得「呲牙」了,再一瓣瓣摳出來。
鄉鄰間沒事串門子的時候,都是圍在火缽前,幫鄰居剝棉花桃子。
那些長舌的老娘們,也在「拉拉舌頭」(講別人的長短)。
於是,村裡的秘聞故事、飛短流長,就在火缽的青煙中傳遍了整個村子。
這些剝出來的棉花,還要等曬乾了再用棒槌或木棒砸得蓬鬆點,才能留著以後去彈成棉花。
這種僵瓣子彈出來的棉花,品質是棉花裡最差的,拉力和溫暖度都不好,但多少也算是新棉花了。
這樣,就可以等男婚女嫁時湊合著做床被子。
社員們在徹底找淨棉花桃子後,田野裡就剩下一片赤裸裸的花柴。
這時候,隊裡就會每家分上幾行花柴,這些花柴大家可以鉗回家做燒柴。
有些時候,隊裡還要留些花柴有用,就會讓社員把花柴削下來,只留下一些裸露著斜茬的棉花根。這些花根,也是按人頭分到每家。
這時候,是社員最高興的時候,各家都抓緊找工具將這些花柴或花根鉗回家垛好。等陰天下雨、來親戚或過年過節時才捨得燒。
3
有些精於過日子的人家,往往積攢著幾年的花柴捨不得燒,每年的花柴都積攢著。
在花柴垛上覆蓋一些細軟的麥秸或柴火,壓上土或抹上一層泥,這樣存放的花柴能存放好幾年。
而平時,這些人家只燒些其他碎柴火對付著做飯。
倘若誰家積攢了一大垛花柴,也是一件榮耀的事。
老人們就會以此告誡年輕人:「看人家過日子,攢下了多大一垛花柴,幾年都燒不完啊!」
要是趕上這家的孩子要娶媳婦,有這麼一垛柴火,也就是一筆財富了。
媒婆就會對女方炫耀:「嘖,嘖,看人家這日子過的,有吃有穿,還攢了一大垛柴火,這小日子還愁什麼!」
往往,女方就會容易看上這家的孩子。
去地裡拔花柴,是件非常累的活,但只要分到每家了,都要搶著去整回家。
那時候,家家燒柴緊張,就連這些長在地裡的花柴,倘若沒及時整回來,有候也會一夜之間就被別人拔走。
那時候,個子小,也沒力氣,但也被媽媽拽到地裡幫著幹點活。
4
鉗花柴有專門的「老虎鉗子」——兩塊瓦形的鐵塊,一頭連著木柄,一頭連在後面稍細的鐵桿上。
鉗花柴時,將鉗子咬住花柴的根部,一用力,瓦形的鐵塊就扣死了花柴,往上一掀,整棵花柴就被帶著泥土鉗上來。
找不到鉗子時,有人就用鉤子來硬鉤花柴。鉤子的形狀像個「了」字,後面有個垂直的握手。將鉤子勾住花柴,要用死力氣硬拽上來,更是吃力。
有時碰到幾棵大花柴,薅都薅不上來,再一使勁,「砰」地一下摔個屁股墩,將鉤子的木柄拽下來了,花柴還好好長著呢。
這時候,是最氣人的時候了。
往往幾天下來,每個人的手心都會磨出水泡來。
因為裸露的花根是斜茬,非常堅硬,一些孩子幫著大人做事時,不小心就被扎破了腳底板子。
有次,一個孩子沒注意,竟然被一個花根扎穿了腳,氣得大人先是按著屁股打了一頓,才抓緊抱著回家揞點藥面,包紮起來完事。
一夜雨聲涼到夢,萬荷葉上送秋來。
等所有的花柴和花根到被搗鼓回家後,棉花地裡還留下一層棉花葉和一些脫落下來的棉花殼,這些花葉和花殼也是上好的燒柴。
不少人就抓緊帶著大人、孩子,到地裡摟花葉和花殼,整回家垛起來。
等寒風漸起的時候,所有的田地已是一片赤裸,就連棉花地也被耕起來曬垡子了,只有一些冬小麥還多少有點綠意。
但這點綠意,隨著幾場呼嘯的北風,也漸漸被凍僵、黯淡下來。
5
「九月十月大風鼓」。
朔風鼓蕩中,北方的田野上人跡罕絕,連只麻雀和老鴰都看不到了。
所有的人,都縮在村子裡各自的土房子裡烤火、拉呱。
那時候,對莊稼人來說,最好的生活無非就是白天可以有說有笑,晚上還能睡個好覺。
於是,在花柴「劈劈啪啪」的爆響聲中,社員們休閒的季節到了。
在以後半年的時間裡,他們不用再去田野裡辛勞,是莊稼人最幸福的時光。
無數年後,輾轉到了中國的西南邊陲,見到了雲貴川老百姓的生活。
初見時,不管山谷中任何的小村莊裡,劈柴仍是他們重要的生活物質。
相對於北方的鍋灶來說,他們沒有那種鍋臺、風箱的儀式感。固有的民族風俗和習慣,讓他們更習慣了「火塘」,有點像是古代行軍打仗時的「造飯」形式:挖坑做灶,吊盔煮水,簡單至極。
不過,他們的「火塘」都固定在房間的一側,或者類似廚房的地方,還是挖坑做「塘」,用一黑乎乎的鐵架子、蹲上一同樣黑乎乎的不知道是鐵還是鋁的什麼材質的燒水壺,在狼煙四起中煮沸了,擺幾個同樣油膩的粗碗。
從牆角的袋子裡抓一把曬乾的本地茶葉,衝上滾沸的開水,吃著山核桃或者其他的山果,就可以開始「吹牛」了。
6
而每家的房前屋後,都垛著簡單遮擋或者沒遮擋的一垛垛的劈柴柈子。
南方有山,隨處可見枯枝枯樹,或鋸或砍,就成了劈柴柈子,成了最現成的燒柴。反而是樹葉、禾杆這些北方當年的主要柴火,只是南方的引火柴了。
再見時,各地已經建起了安居房,也有了現代化的廚房。
但是,當地群眾還是不習慣用電,還是有不少群眾習慣了火塘的溫暖和眷戀。
明明旁邊建起了新房,但天冷時一家人還是蜷縮在破舊的灶房裡,圍著火苗騰騰的火塘向火煮食。睏倦了就抱來被子、一個擠一個地靠著睡覺。
西南少數民族眾多,有些是直過民族,從原始社會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
生活的變化他們感覺得到,但他們骨子裡,還是丟不下祖先和圖騰的印記,還是習慣那種「獵物均分、殺牲共食」的淳樸習俗,以致才保留著風俗各異的「長街宴」。
「火塘文化」,是雲南很多少數民族血濃於水的記憶;即便邁入現代社會,那種火塘邊的煙燻火燎的生活氣息,仍是他們難以割捨的記憶和鄉愁。
他們,也是用他們的極致,在這大千世界裡,活的熱熱鬧鬧。
無數年過去後,隨著生活和觀念的改變,世人對生活和幸福的追求也在變成:「給自己一份儀式感,努力把生活過成詩!」
可是,世界上哪來那麼多詩啊?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
其實,有時候:不說,更是一種氣度。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讓它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