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的社會現實與權力結構如果傳統藝術是用特殊的方法轉換世界的存在形態,電影的深層和本質的目的則是如實展示生活。《荒蠻故事》中每次非理性行為背後的深層次原因是阿根廷複雜真實的社會生活。
影片繼承了南美電影關注現實的傳統,在以故事展示人類困境的同時,尖銳地指向了造成問題的階級對立、貧富差距、官僚體制等社會現實。可以看到,影片每一個故事中相互衝突的角色都處於財富、階級或權力的不對等關係中。《最強者》中的兩位司機分別來自社會的上層和,前者對後者的歧視導致了語言衝突,而後者對前者的仇恨又將衝突升級為肢體暴力。
《小炸彈》中爆破專家針對拖車公司及管理機構徒勞的鬥爭,則不僅暴露了政府的腐敗,也體現出個人在體制面前的弱小。《交易》的中富翁用錢財掩蓋其子罪行的行為,反映出財富的不平等導致的社會痼疾。《帕斯特納克》中樂評人對帕斯特納克的無情嘲笑,可以看作是社會資源不平等導致的精英人物對小人物的打壓;而帕斯特納克的父母將意志強加於兒子,則體現了代際之間權力的鴻溝。幾個故事濃縮了阿根廷社會甚至現代人類社會的種種問題,由此產生的情感、家庭、社會身份等認知倒錯將個體推向復仇行為。
與此相適應的是影片的現實主義風格。敘事手法上,各個故事的情節均貼近現實:飛機上一對男女搭訕,餐館中迎來一位食客,普通市民的車被拖走,以及一場熱鬧的婚禮,都是生活中每天發生的場景,加上演員自然主義的表演,突出了情境的真實感,易於引起觀眾的共鳴。情節的突轉也完全符合社會現實:腐敗、路怒、劫機等情節,仿佛媒體上的社會新聞,折射了現實世界的複雜問題。此外,每個短片均為時間順序敘述的完整故事,有貫穿始終的中心事件以及起伏、懸念、高潮、結局等,是典型的現實主義手法。
影片在視覺風格上也凸顯為現實主義,多採取連續剪輯或外景拍攝,並突出細節的展現。高樓大廈與窮街陋巷交錯的城市、荒無人煙的沙漠、狂歡的婚禮等,展現了阿根廷社會的現狀,具有寫實的質感《荒蠻故事》的技法印證了拉美電影中的「情節現實主義」,即「以均質化風格或手法精心製作嚴密、完整的故事,為的是讓觀眾心甘情願地被那些充滿感情井且在真實的布景中拍攝的故事所徵服「。六個故事生動地展示了充滿問題的社會導致個體行為失控的過程,再現了衝突產生的語境,體現了對不平等的權力結構和社會關係的系統批判。
存在主義的荒誕世界在反映現實社會中普通人困境的同時,《荒蠻故事》有著更為超越現實的表達。每個故事中的世界都是荒誕而極端的,人與人之間則充滿對抗與罪行。這延續了文學藝術中常見的對於人生的存在主義的思考:世界是荒謬的,是由不可理解的偶然性構成的一片混亂,既無規律可循,也無理性可言。而這個荒謬、冷酷處境中的個人是孤獨而痛苦的。正如影片標題所暗示的,《荒蠻故事》中的人物面臨一個荒誕的世界,生活被各種異己力量左右,與他人之間充滿衝突與對立。
《帕斯特納克》中,每個人都曾傷害過帕斯特納克:拋棄他的女友,否定他的樂評人,欺負他的同學,苛刻要求他的父母等;每個人都是他的加害者,而他最後的瘋狂選擇也導致所有人的覆滅,正印證了存在主義「他人即地獄」的觀點。如果上述故事強調的是人與人的衝突,《小炸彈》則體現了人與世界的對立。故事中的爆破工程師遭遇一連串厄運:車被無辜拖走、被迫交罰款、遭遇堵車錯過女兒的生日宴、投訴無果、被公司開除、妻子提出離婚…整個世界如同一股莫可名狀的異己力量與他為敵,讓其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然而,儘管在荒誕的世界面前孤獨痛苦,人類卻並非任其擺布、無能為力。
影片也通過人物的行動突出了自由選擇的主題,即存在主義所謂的「對不自由的客觀處境的一種自由態度」和「面對極限處境按照個人意志做出對抗性的自主選擇」。前兩個故事中,帕斯特納克的劫機和廚娘的投毒似乎暗示了以暴制暴、與荒謬的世界對抗才是出路。接下來的故事裡,沖天一怒的工程師和孤注一擲的被害人丈夫,以自己的行為挑戰了既往觀念中對強弱善惡的認知與判定,進一步諷朝了世界的荒謬與不可理喻。
最後一個故事中,面臨新娘的大鬧婚禮,無路可退的新郎舉起刀,卻沒有刺向任何人,而是切開蛋糕,並與新娘當眾親熱起來,以非理性的狂歡與世界達成妥協,也在影片的結局點明主題:無論對抗還是和解,自由選擇才是個體在荒謬世界中自我救贖的方式突出人類存在主義生存困境的元素之一是影片中的黑色幽默。首先是情節的怪誕誇張:影片中的種種災難常由一件極小的事情引起,生活的怪異邏輯令觀眾啼笑皆非。
影片還善用反諷達成喜劇效果,放大生活的荒誕:工程師製造爆炸事件後居然成為平民英雄,並備受獄友尊敬;兩位因「路怒」賠上性命的男子卻被事後趕來的警方判斷為殉情;富翁為了洗脫兒子的罪行機關算盡,卻被前來復仇的遇害者丈夫擊碎幻想。影片的語言、動作和細節也充滿黑色幽默:廚娘滿不在乎地描述監獄裡的生活比外面還要自由,新娘大鬧婚禮讓現場混亂不堪,司機臨死前想要吹熄著火的抹布,均讓觀眾在想笑的同時感到生活的殘酷。
而對待死亡這一沉重話題,影片也採取了戲謔與輕鬆的態度,讓片中怪異世界的荒誕感達到了極致。黑色喜劇《荒蠻故事》是對於人類失控行徑的出色描摹。將六個獨立的故事聯繫起來的是多層次的並置主題:由最表面的非理性的人類行為,到背後的阿根廷社會的問題現實與權力結構,再到更深層次上整個人類荒誕的生存狀態。
影片獨特的節奏和畫面、現實主義的風格和遍布的黑色幽默,配合了主題展示,也突出了影片對社會的尖銳抨擊及對人類生存狀態的同情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