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如果問問劇迷們今年最期待的美劇是什麼,《心靈獵人》第二季或許是最沒有爭議的一部,大衛·芬奇擔綱導演之一,兩年前第一季驚豔開場奠定下的神劇基礎,有什麼理由不被期待呢?果不其然,剛一上線,這部劇就被吹爆了。但實際上,這接棒的第二季真的沒有那麼優質,奈何環繞它的光環太耀眼,以至於很少有人願意真的去凝視它的核心。《心靈獵人》第二季的故事接續前一季的困境開場,FBI地下室裡那幾個不被人待見的研究者在歷經內部調查之後,迎來新的轉機、新的領導以及新的案子。也像上一季一樣,它保持著一條引而不發的暗線,與作為故事主體的明線交相輝映,這樣的敘述方式成就了第一季,但卻拖累的第二季。
那條暗線所釀造出的綿長的懸疑、冰冷和扭曲的氛圍是這部劇區別於其他罪案劇的基礎,它像霧氣般彌散在整個故事上空,讓一切處於一種不穩定結構和不協調音調之中。它是這部劇最顯著的籤名。而第二季中,這個暗線和明線的關係變得不再那麼「有機」,有些撕裂,有些做作,像擺在表面上的裝飾物,每一次都潦草地交代一下之後,急火火地轉而去敘述那個主線故事。第二季的主線聚焦在著名的亞特蘭大兒童謀殺案,數年間,年齡從7歲到17歲不等的孩子們被殘忍殺害,拋屍荒野,受害者都是黑人。雖然死因各不相同,但大多數受害者是被勒死或窒息而死。FBI的霍頓·福特和比爾·坦奇繼續帶領少數幾個同事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分析這樁懸案。其實,《心靈獵人》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罪案劇。傳統罪案劇最主要的目的和驅動力是追尋兇手,而《心靈獵人》顯然志不在此,相對於兇手是誰,它更關注深層動機,抓住一個人不是目的而是過程,分析出犯案的心理原型才是終點。所以,它更像一部心理劇,那種獨特的腔調,慢熱的節奏,遠比那些高歌猛進的破案故事更有趣。相較而言,其他罪案劇要依靠「行動」推動情節,回應懸念,但《心靈獵人》一直依賴對話,因此,這部劇顯得異常靜態,從寫作本身而言,它是對這種類型的「反動」,大量的綿密對話,少有的人物行動很難讓故事流動起來,但大衛·芬奇用講究的光影、壓暗的色調把這種講述方式的弊端徹底變成了風格,他讓這種滯重和黏稠本身產生了質感。而到了第二季,這種風格的形式還在,但精髓卻難以為繼了。簡單粗暴地總結,《心靈獵人》第一季講述的是「連環殺手被定義的一瞬」,它在講述一個歷史性概念從無到有的獨特時段,一個不被人理解甚至廣被奚落的小組,如何一窮二白開創歷史,這其中有看似平靜實則驚心動魄的一切,有與體制慣性的衝突,有和文化壓力的對抗,所以,它看起來緩和,但實際上激越,而第二季,則在講述這個小組當一切走上正軌之後的擴張。一個新領導替換了老領導,給予了這個小組更多的資源、支持,從逼仄的地下室準備搬遷到寬大的辦公室,準許他們配備人力,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差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在辦其他事項之餘偷偷摸摸地從事自己的訪談和研究。你看,這個故事主人公自身的衝突變弱了,所以,它開始明顯地向普通罪案劇的風格轉向,但是它又缺乏那些罪案劇原本該有的動作和快節奏,結果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像一個人穿著一身個性十足的衣服,卻有著不相匹配的表情。《心靈獵人》在第一季中著力於塑造和描摹人物,無論是作為主角的霍頓·福特、比爾·坦奇還是那些他們去做採訪的連環殺人狂,每一個人物都下足了功夫,而第二季中的獄中採訪卻看起來像是為了保持風格的裝飾或者為了給主線故事斷句而進行的穿插。上一季中,在獄中的殺手有著扭曲而古怪的魅力,FBI的霍頓·福特有著執拗而執著的魅力,他們互相角力,形成了難以名狀的力道。現在,這種感受消失了。某種程度上說,第一季展現一種對抗,第二季展現一種合作,無論FBI這個小組內部本身,還是他們與外部之間,都是如此。合作遠不如對抗好看。所以,在有的時候,《心靈獵人》第二季更像《CSI》或者《尋人密探組》那些質地尚可的口水劇與大衛·芬奇合作出版的聯名款,有樣兒卻不走心。
在上一季中,《心靈獵人》一直在暗地裡描述那些被罪案篡改的人,無論是變態殺人狂還是警探自己,典型的凝視深淵被深淵回望的故事,男主角霍頓·福特著魔一般投入那些罪案研究,有時甚至恍惚地與他研究的殺手置換了內心,那些被黑暗覆蓋,被毒液侵蝕的偶然時刻是這個故事最迷人的瞬間。但這一季裡,人們都顯得非常超脫,非常職業,撲上去破案,抽身回來生活。如此而已。界限分明,曖昧消失,意味也就不再深長。其實,但凡有野心的罪案故事,說到底都在描寫凝視者和深淵的關係,那樣的例子有很多,比如《追緝:炸彈客》,比如《真探》,比如《博斯》,黑暗對一個人的吞噬和他的自我掙扎遠比罪案驚心動魄,原本,《心靈獵人》應該在第二季中延續這一切,但結果卻不見蹤影。大衛·芬奇畢竟是高手,他調動各種機位、變換各種構圖,讓一切從外表去看仍然像極了上一季,但一切不過徒有其表,高手攢局無論如何也都能弄得有模有樣,但目前,它也就停留在有模有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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