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兒四歲半了。在我的印象中，更多的是她剛開始咿咿呀呀的學說話，步履蹣跚慢慢挪騰腳步的樣子。
兩年前的春節，當時父母在縣城買的房子還沒有交付，一家人租住在縣城裡某個小區的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裡。畢竟是租住的房子，母親對那所房子的打理不怎麼上心。我和妻子除夕前一日到家，第二天一早起來我就開始掃地抹桌，拿著拖把把臥室客廳清理了個遍。因母親和父親急著回鄉裡去給祖母上墳，臨走時母親對我說，隨便清掃一下就行了，費那麼大勁幹什麼。
我知道母親這話的意思，再打掃的怎麼幹淨，不管是住多久，這房子始終不是自己的。在她看來這不是她的家。那套花了她和父親一輩子積蓄，但尚未建成的房子才是他們的家。
我笑了笑，對母親說，房子雖然是租來的，但生活不是，打掃乾淨點兒，喜慶，畢竟馬上就要過年了。
母親沒有再說什麼，拿起棉衣和父親、祖父一道出了門。
那天早晨縣城裡零星響起的鞭炮聽起來並不刺耳，但卻把小女兒吵醒了。看我和妻子不在她邊上，便吵嚷著要起床，我給她穿好了衣服，又把她從床上抱到地上。當她走到客廳，看到我正在拿著拖把拖地，她臉也不願意洗了，帶著稚嫩的語氣跟我反覆說，爸爸，我幫你吧。爸爸我幫你吧。
我俯下身跟她說，拖把太重了，會把我們寶貝萱萱給累著。她指了指我身邊的掃帚，慢慢地說，那我來幫你掃地吧。
我看她不幹點什麼事情不罷休的樣子，便說，那萱萱來幫爸爸掃地吧。
小女兒很高興。但拿起掃把沒一會兒，她就感覺到了掃把也不是她能夠駕馭得了的。索性把掃帚扔到地上，蹲在地上，雙手託著下巴，看我在客廳裡忙碌。
我朝她笑了笑。她注意到我在看她，便對我說，爸爸那你拖地吧，我在這兒看著你拖地，好不好？
我輕聲地對她說，好。
我把屋子裡裡外外清掃擦拭了一遍。小女兒一直跟在我的後面。
快到中午的時候，北方冬日懶洋洋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灑在客廳的地面上，茶几上，沙發上，讓人覺得分外溫暖，加上屋裡面開著暖氣，不一會兒整個房間裡變得暖暖和和的。
妻子下午時因要包餃子，便準備了些簡單的午餐端到了客廳茶几上。我看著茶几上的飯菜冒著熱氣，小女兒坐在我旁邊吃的很是香甜，一瞬間，感覺到非常幸福，心底暖暖的。
我很享受這樣的狀態。
那是我定居成都的第一年，年前回家，總有種遊子返鄉的感覺。
也是在那一年，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成都的冬天。在我的感覺裡那個冬天過的有點漫長。別人都說，成都哇，安逸的很噻。但我在那座西南城市裡感覺的只是陰冷、陰冷。有一次打開衣櫃的時候，看到衣櫃裡掛在衣架上洗熨好的衣物發了黴，打開鞋櫃發現連皮鞋都長起了綠毛，終於忍不住在心底大罵，什麼鬼地方！
如果說屋裡冰冷，空調，暖氣可以解決。被窩裡冰冷，電熱毯可以解決。那最讓我受不了的是，成都的冬天是可以連續十幾天或者幾十天不出太陽的，或者連續好幾個月裡只出幾天太陽的。整個冬季，這座城市，幾乎是置身於灰濛濛的不知是霧還是霾的籠罩之下的。
當我獨身一人站在茫茫天際之下，曾有那麼幾次，心裡有種霧都孤兒的感覺。
我這才慢慢理解成都人為什麼那樣愛吃火鍋。
也因此，漫長冬日裡，少有的那幾天出太陽的日子，是我最為開心的日子。後來發現，許多人也是這樣。倘若那一天，天公作美，撥開濃霧或者是霾，把乾淨的藍天，赤裸的太陽不再藏著掖著置於人們眼前的時候，那網絡上、手機裡到處是曬藍天、曬太陽的。而且往往遇上這樣的天氣，那樓頂的天台決計是一棟樓裡住戶們競相爭搶的地盤，曬被子的，曬衣服的，曬鞋子的，曬辣椒以及臘肉的，只要能放置衣物或者陽光能夠曬的到的地方，總能夠塞得滿滿當當。
我第一次感覺到陽光是如此珍貴。當然，我只是說天氣，無意貶低這座城市。這座城市固然有它的美好之處。
命運使然，我曾在拉薩暫住三年。拋開高原特色——許多人都會有的高原反應不說，拉薩冬日裡的藍天是我這麼多年所到之地裡最為純淨和清澈的，甚至雲朵也是，而拉薩冬日裡的陽光也是我所到之地裡最為熾烈和溫暖的。那幾年難得的時日裡，我常常坐在屋裡，任憑透過窗戶的陽光肆意在自己的身體上流淌，那種感覺，簡直美妙和享受極了。
一別拉薩，往後的幾年，竟再也沒有機會，閒適又無所事事的那樣曬太陽。在我看來，曬太陽是會上癮的。而許許多多的人，奔波在不同的城市，走在不同的天空下，我敢說，很多人沒有真正地享受過陽光。
有些時候，我真有些懷念那樣的日子。
吃過午飯後，我試著哄小女兒入睡。但當她看到妻子系上圍裙，開始包起餃子，一時間睡意全無。
「媽媽，要吃餃子了嗎？」
「是啊，萱萱想不想吃呢？」
「想吃。」
「萱萱想吃幾個呢？」
「我要吃八個。」
「媽媽，要過年了嗎？」
「是啊，要過年了。萱萱知道什麼是過年嗎？」
「過年就是吃餃子。」
我看著妻子滿含溫情的看著小女兒，心裡感覺到滿足。
傍晚時分，祖父、父親、母親披著一身寒氣回到了家中。妻子忙碌了一下午，年夜飯已基本準備妥當。
稍作休息後，母親便幫妻子把切好的菜、包好的餃子下了鍋。
當餐桌上擺滿飯菜，香氣瀰漫在屋子裡，全家人圍坐在一起，開始動筷的時候，當父親稱讚起妻子，說「今天的餃子包的真香的時候。」我心裡感覺到滿足。
一晃兩年。而今小女兒已經四歲多了。
這一晃而過的兩年裡，我陷入自己的世界，陷入無盡的繁雜，茫然和迷失之中，有時在自己的艱難和責備中難以自拔，難以抽身。我看不到未來的道路，仿佛一顆隨風飄蕩的蒲公英，在自己紛亂的世界裡一次又一次下墜，東碰西撞，內心血流一地，外在卻不敢落下一滴眼淚。
我害怕看到家人失落的目光，害怕面對妻子失望的眼神。許多個日夜，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有時剛剛入睡，卻在常從夢中驚醒。
兩年時光，可以做許多事情，達成許多願望。兩年時光，卻將我雕刻成了另外的一副模樣。當年灑脫不見，以往從容不見。
而兩年的時光，我甚至發現內心戾氣漸重，心中很難平和。我許多次回顧自己失去的這兩年，除了自己日復一日，竭盡全力去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之外，好像並沒有什麼值得說道的事情。
遺憾太多。仿佛小女兒就是一瞬間長大了。從我記憶中走起路來跌跌撞撞一瞬間變成了一個瘋跑起來連母親都幾乎追趕不上的小姑娘。從裹著小棉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自己開始挑衣開始裝扮的小女孩。對妻子關愛太少，再也找不到兩個人手牽手，面無目的地走在道路上，隨意閒談的時刻。對家人虧欠太多，甚至有時都害怕撥通家裡人的電話。
我想起來，兩年之前我並不是這個樣子。但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是今天的這幅模樣。
我好像是睡了一個昏昏沉沉的覺，作了一場久久不能甦醒的夢。
而近幾日，當我在深夜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心裡卻感覺到了久違的平靜。好像是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過了這個年，開年五月，小女兒就要五歲了。
希望我能是一個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