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中國90|唐伯虎: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2021-02-07 詩詞世界

 

在周星馳的電影《唐伯虎點秋香》裡,星爺飾演的唐伯虎浪蕩不羈、才華橫溢。電影裡的這一形象,成為了許多人小時候對於唐伯虎的第一印象。

 

而後許多關於唐伯虎的電影電視劇裡,也大多將其塑造成一個風流瀟灑的才子,讓看過的觀眾既欣賞又羨慕,有的甚至在心中讚嘆「風流才子當如是也。」

 

但在真實的歷史上,唐伯虎雖確有其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也並非虛名,可他的一生,卻並非過得那麼瀟灑。

 

1

 


公元1470年3月6日,江南蘇州府吳縣的一戶唐姓人家中,誕生了一個男孩兒,那一年是庚寅虎年,家裡人便給他取名唐寅,取字伯虎。

 

唐家祖輩曾入朝為官,任兵部車駕主事,後在土木堡之役中身死,其子孫散部在了蘇州吳縣白下、橋裡間一代。唐寅父親便是其中一支。

 

唐家在吳縣經營一家酒館,家境雖遠不比從前顯赫,但也算得上是小富之戶。

 

良好的家境與長子的身份,讓父母對唐伯虎寵愛備至。當小唐寅開始讀書時,他們發現這個孩子不但天資聰穎,而且記憶超群,過目成誦,讀書速度奇快,「每夜盡一卷」。

 

唐父大喜,不惜花重金請來名家教其讀書學文,琴棋書畫。

 

卓絕的天賦加上悉心的培養,讓「傷仲永」沒有發生在唐伯虎的身上,於是他讓旁人看到了天才年少時該是個什麼樣子。

 

後世記載,唐伯虎少年時便已聞名鄉縣;14歲為吳門畫派創始人沈周所賞,收入門下,數年後作畫之才已青出於藍;15歲以第一名補蘇州府府學附生,考上了秀才。《唐子畏墓志銘》中載:「童髫中科第一,四海驚稱之。」

 

少年得志難免年少輕狂,成名之後的唐伯虎結交了祝枝山、文徵明、張靈等數位或同樣天才,或意氣相投的好友,並且常常與好友喝酒尋歡,流連酒肆歌欄,瀟灑不羈卻也放浪形骸。



為避免兒子玩物喪志,唐父決定為其安排婚事。風流才子的名聲早已聞名鄉裡,說媒者不計其數。最終,18歲的唐伯虎與同縣家風甚嚴的儒士徐廷瑞之女徐氏結為夫婦,未及弱冠便已成家。唐父只希望他此後能收心進學,最終考取功名。

 

但不知是前半生的天才用盡了唐伯虎的好運,還是世事無常,尚未來得及實現父親心願的唐伯虎,人生突然不再順遂。

 

弘治七年(1494年),唐伯虎24歲,這一年他的父親唐廣德因病去世,母親積鬱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此後一年他的妹妹又病逝,妻子因難產與腹中的胎兒一同痛苦地死去。

 

原本要迎接為人父喜悅的唐伯虎,轉眼就變成了一年裡接連與父母、小妹、妻兒等至親永久的告別。

 

沒有人知道這位曾少年得志的才子是怎樣熬過這麼多悲痛的,只是在他兩年後寫的詩裡,人們發現,26歲本應風華正茂的唐伯虎,原來已有了白髮。

 

清朝攬明鏡,元首有華絲。

愴然百感興,雨泣忽成悲。

憂思固逾度,榮衛豈及衰?

夭壽不疑天,功名須壯時。

涼風中夜發,皓月經天馳。

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

 

——《白髮詩》

 

   


弘治八年(1495年),失去了數位至親的唐伯虎,家境也無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好友祝枝山勸他潛心讀書,以備科舉。

 

可彼時的唐伯虎已由從前家庭美滿的吳中才子,淪為了門道中落的孤家寡人,人生變故之痛,家人離世之悲,讓他找不到心靈的慰藉與支撐。

 

弘治十年(1497年),已備考三年的唐伯虎在蘇州參加科錄考試期間,又與好友張靈宿妓喝酒,放浪形骸。



當時的提學御史方志十分厭惡這種行徑,最終唐伯虎在錄科考試中名落孫山。

 

好在蘇州知府曹鳳愛惜人才,再加之文徵明之父蘇州名士文林、恩師沈周、名士吳寬等人紛紛為其求情,提學御史終於網開一面,同意唐伯虎補遺,參加來年鄉試。

 

次年,放蕩之行有所收斂的唐伯虎再次展示了他的天資,於應天府鄉試中獲第一,高中解元,鄉人因此稱其為「唐解元」。


在他中舉後作的詩中,我們仿佛可以看到,變故後覆蓋在這位才子身上的陰霾已漸消散,年少的輕狂與豪氣重回心中。

 

壯心未肯逐樵漁,秦運鹹思備掃除。

劍責百金方折閱,玉遭三黜忽沽諸。

紅綾敢望明年餅,黃絹深慚此日書。

三策舉場非古賦,上天何以得吹噓。


——《領解元後謝主司》

 

彼時唐伯虎也已再續弦,年近而立的他,下一步將是京城的會試,他周圍的人皆對他抱以期望,認為以唐寅之才,那連中三元的壯舉將再次發生,而唐伯虎的人生,似乎也將再次走向光明順遂。

 

可老天卻偏偏要妒英才。

 

公元1499年的夏天,唐伯虎在進京趕考的路上認識了江陰富商之子徐經,二人意氣相投,遂結伴上京。

 

但就是在這一年,明朝發生了著名的「科考舞弊案」。在一眾考生的答卷裡,唐伯虎的答卷不其才,確實可為第一,然而還有一名考生的答卷卻同樣完美,完美到與唐伯虎近乎一樣。

 

而寫出那份答卷人,正是徐經。

 

此事驚動了皇帝明孝宗,他龍顏大怒,下令徹查。於是唐伯虎同徐經、主考官等人均被打入大牢,受刑逼供。

 

在後來的《明史》裡,這件事依然沒有一個真相大白的定論。沒有人知道到底是徐經賄賂了考官,提前獲得試題讓唐伯虎為其做了一份;還是兩人真的心意相通般巧合地答出了一模一樣的答案。

 

天下人只知道,這位曾經名動一份的才子與「舞弊案」脫不了干係,而唐伯虎自己則明白,自己的仕途已經無望。



最後唐伯虎同徐經一起,被判終身不得參考,不得為官,並將唐黜到浙藩當一小吏。

 

少年天才的江南才子、唐解元唐伯虎,仿佛人生在頃刻之間,又跌到了深谷。

 



曾經高傲輕狂的唐伯虎,自是做不來地方小吏的。次年,於牢中放出後他便返回家鄉,拒絕就職,而其續弦之妻見此變故,日漸與之不和,最終他只得休妻成全。

                                            

仕途的無望,多次的變故,讓唐伯虎似乎已看透了官場與世事,他不再對建功立業抱有期望,開始寄情山水,縱情飲酒尋歡,流連風月煙花。              


不過放浪不羈是要花錢的。家道已經衰落的唐伯虎只得變賣家產,靠朋友的些許接濟,以及賣自己的字畫來換取錢財,以維持自己的「浪蕩生活」 。

 

他外出遊歷遊閩、浙、贛、湘多地,領略了以往讀書生涯裡從未見識過的山河之美,然後又回到家鄉,建了一座桃花庵,時而寫詩作畫、時而去飲酒尋歡。

 

這樣的日子在精神上或許是瀟灑自由的,但在物質上卻絕不快活。有時錢快用完了,畫尚未畫好或賣出,唐伯虎買了酒去了青樓,回家便只能吃點米粥清湯,甚至餓上一頓。


 

而桃花庵也只是比草堂之流稍微好點的屋子,除了酒色上,唐伯虎住在庵裡吃穿用度,衣著家具,都儉樸得與農人無異。

 

他的物質生活,用今天的話來說,大概就是間歇性地窮困潦倒了。     

 

如陶淵明一般的隱士本身就不求富貴,生活上也所求不高,隱居生活自然甘之如飴。但像唐伯虎這般少年錦衣玉食,又曾心高氣傲渴望仕途的人而言,如今只能縱情酒色詩畫,那麼當他在每一次為了錢財而捉襟見肘,狼狽不堪時,或許心中也難言灑脫暢快吧。

                                            

人們說,詩人不幸詩家幸。用在唐伯虎身上,卻也是極為合適。

 

如果說年輕時天資絕倫的唐伯虎,在書畫上的成就還只能達到了「工」的地步,那麼飽經變故的他筆下便開始有了靈魂,注入了自己的風格。



他畫的山水筆墨細秀,布局疏朗,風格秀逸清俊;畫的人物色彩豔麗清雅,體態優美,造型準確;畫的花鳥則長於水墨寫意,灑脫秀逸。       

 

其中他畫得那些仕女圖裡,女子常是孤身一人,常有傷春悲秋之感,人們說這是他注入了自己的情感在裡面。



而唐伯虎的書法,同樣出彩,取法趙孟頫 ,風格奇峭俊秀,看上去分外風流瀟灑;他的詩則既有狂放不羈之情,亦有世態炎涼之感慨,仿佛嬉笑怒罵皆能入筆。

 

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樂月中眠。

漫勞海內傳名字,誰信腰間沒酒錢?

書本自慚稱學者,眾人疑道是神仙。

些許做得功夫處,不損胸中一片天。

 

——《西洲話舊圖軸》

 



正德九年(1514年),封地在江西一代的寧王朱宸濠謀劃造反,他因為一直仰慕唐伯虎的才氣,便派人出厚祿請唐伯虎出山,到自己府中做幕僚。

 

唐伯虎剛開始不知詳情,便像當年李白晚年一般上錯了船,等到了寧王府下知曉一切,才明白這是大逆不道人頭落地的事情,可卻已騎虎難下,畢竟知曉了別人的秘密,又怎麼會讓你說走就走。

 

為了脫身,44歲的唐伯虎不顧自己的才子聲名,也不管什麼形象榮辱,他脫光了衣服,在街上奔走,狀若瘋癲。寧王的人看了,都說這個人已經瘋了,不再是曾經江南才子了,寧王雖無比鬱悶,也只能將唐伯虎趕走,任其還鄉。

 

逃過一劫的唐伯虎,放浪形骸之名反而更勝,但在封建禮教甚至的明朝,卻並非那麼為人稱道。若是他生在魏晉,或許會被視作阮籍嵇康一樣人物吧。

 

而此事之後,唐伯虎卻是再也不作為官入仕之想了。幾年後,寧王朱宸濠發動的叛亂被王陽明率兵不到一月定亂,及早脫身的唐伯虎仍心有餘悸。



這次與死神擦身而過,或許是上蒼對他最後的眷顧。

 

嘉靖二年(1523年),五十三歲的唐伯虎在家鄉病逝。他人生中最後的幾年裡,仍是過著酒色詩書的日子,仍是常常窮困潦倒。

 

當他臨終前回想這一生,是覺得不甘與遺憾,還是真的像他在《桃花庵歌》裡寫的那樣,只求瀟灑恣意便夠了?或許已無人知曉。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閒。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桃花庵歌》


今天,唐伯虎的書畫已成為珍貴的文物為後人欣賞珍藏,而他的故事,也被許多人改編成了文藝作品,人們因為同情他,大多都為其加上了風流才子的美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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