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回讀】
蔣勳細說紅樓夢 | 合集80回全
蔣勳新說紅樓夢 | 合集120回全
蔣勳這一代 | 合集7集全
蔣勳為你讀詩 | 合集40集全
本素材來自於網絡。圖文貴在分享,版權歸原作者及原出處所有。更多精品資源,見我號菜單欄「老夫廣祥」—「精品資源」 。
中國人愛寫詩,也愛讀詩。長期讀詩的人,不鳴則已,一開口就讓人驚豔。長期讀詩的人,讓人久處不厭,閒談不煩。在楊雨看來:詩不是胭脂,卻會使女人心顏常駐;詩不是羽毛,卻會使女人展翅飛翔;詩不是萬能的,卻會使女人千變萬化。今天請一起跟楊雨老師品讀古詩詞吧!
今天我要帶大家去到一個古老而遙遠的時代,也是本次課程,我們走的最遠的一次。這就是公元前719年,也就是魯隱公四年,中國歷史上的東周時期,也是我們常說的春秋時期。那麼這個年代到底發生了一件什麼樣的事兒,跟咱們要講的這首詩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不妨先來讀詩。詩有點兒長,但其中有兩句名句,是直到現在,依然會在我們的口語中頻繁出現的句子,那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兩句詩出自《詩經邶風 擊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首先我要聲明一下,這是一首戰爭題材的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的愛情金句居然出自一首戰爭詩,這可能會讓很多人大跌眼鏡,但事實就是這樣。所以,要理解這兩句愛情詩和戰爭到底有什麼關係,我們還得從公元前719年的那場戰爭說起。
這一年的春天,衛國發生內亂,衛公子州籲弒殺他的哥哥,也就是當時在位的衛桓公,自立為君。順便說一下,衛桓公也是春秋時期第一位被弒的國君,從此之後,弒君事件在春秋戰國就屢見不鮮了。
州籲當了衛國國君之後,當年夏天就準備去攻打鄭國,因為鄭國兩年前曾經打過鄭國,他揚言要報仇雪恨。春秋時期各諸侯國之間打來打去是常態,而周天子早已經名存實亡,根本沒有能力節制諸侯。大概是急於通過一場戰爭,來證明自己君臨衛國的實力,州籲又聯絡了宋國、陳國與蔡國一起,大舉伐鄭,衛國派出的大將叫做公孫文仲,也就是詩中提到的「孫子仲」。
衛國大軍將要出徵的消息,很快就傳遍街頭巷尾,全國上下都投入到了緊張的戰爭氣氛中。這首《擊鼓》詩就是以一位衛國士兵的口吻,描述他在這場戰爭中的所見所聞所感。詩的前八句就是描述備戰狀態和士兵的情緒:「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鏜鏜」的鼓聲震耳欲聾,將士們有的在為城池進行加固防禦,有的已經厲兵秣馬準備遠徵。戰士們將在公孫文仲(字子仲)的率領下,即將開拔去徵討鄭國。
這首《擊鼓》詩被譽為「徵戍詩之祖」,意思就是戰爭詩的鼻祖。值得注意的是,這首詩從頭至尾並沒有一句是直接描寫戰爭的激烈和戰場的慘狀。詩一開始就鏜鏜鏜敲起了戰鼓,好像很是振奮人心、軍威大振的樣子,可很快詩人的情緒就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折,我們好像清晰地聽到了,這位即將出徵的士兵在哀哀地感嘆:「不我以歸,憂心有忡。」戰爭必將是漫長而艱苦的,刀劍無眼啊,戰士們一旦遠行,就不知何時能夠歸來,人們不禁憂心忡忡。
可以說,這首戰爭詩一開始就奠定了一種憂傷的基調。我們看不到出徵的時候那種雄赳赳氣昂昂的士氣,只看到心不甘情不願的憂慮與悲傷。因為說白了,這樣的戰爭無非是統治者爭權奪利的工具,對老百姓來說沒有任何利益,反而給無數家庭帶來無法彌補的災難。孟子不是說過嗎:「春秋無義戰。」也難怪這位被迫應徵入伍的士兵會發出「憂心有忡」的哀嘆。
我們知道啊,冷兵器的時代的戰爭是十分殘酷的。先秦兩漢時期無數詩篇都渲染過戰場的血腥,例如屈原的《國殤》:「嚴殺盡兮棄原野」、「首身離兮心不懲」;
例如漢樂府當中的《戰城南》:「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沒有人願意打仗,尤其是像中國古代的中原地區,人民的生活以農耕為主。農耕文化更加追求穩定與和平,因為只有穩定才能夠讓土地和勞動力發揮最大的效用,滿足人們最基本的生存需要。
所以啊,從《詩經》時代開始,戰爭題材的詩大多是這種悲涼、沉重的情調,主要反映一種厭倦戰爭、思念家鄉親人的情緒。
比如說我們熟悉的「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陳陶《隴西行》);
還有李白《子夜四時歌Ÿ秋歌》,從思婦的角度抒發對出徵丈夫的牽掛:「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徵。」等等,都是如此。
當然了,中國人不好戰,並不意味著中國人怕死,中國人其實也有不怕死的尚武精神,但那是在特定的前提之下。
這個特定的前提就是「如果我們生活的家園遭到敵人的入侵或者是破壞,那中國人一定會為了保衛家園而奮不顧身、視死如歸,例如曹植的《白馬篇》就有「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豪言壯志,後代的詩人像陸遊、辛棄疾、文天祥的戰爭詩都表現出了慷慨報國的情懷。
但顯然,公元前719年衛國與鄭國的這場戰爭,並不屬於這種保衛戰或者自衛反擊戰,為了滿足少數統治者利益的戰爭是不被人們所支持的。所以這首《擊鼓》詩,才發出感嘆啊,:「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戰爭的酷烈我們可以想像,一場又一場激烈的廝殺過後,戰袍被撕破了,一個又一個戰友犧牲了,傷員在營帳裡痛苦地呻吟,可是戰爭仍然在繼續,戰士們仍然沒有時間休整,他們看不到戰爭結束的盡頭。接下來,這首詩跳過了戰爭的具體過程,直接跳到了一場大仗之後的狼狽情形:「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這四句,雖然沒有直接描寫戰場廝殺的血腥場面,卻勾勒出戰後混亂不堪的景象:戰友們被衝散了,連戰馬也在混亂中迷了路,在樹林裡驚慌地尋找著主人。
而戰馬的主人,此時此刻也正拖著疲憊的、傷痕累累的身體,在戰場周圍到處尋找他的馬,好不容易才在樹林深處找到那匹同樣疲憊和傷痕累累的戰馬。
詩寫到這裡,還是在對戰爭前後進行寫實性的描繪。
但接下來的幾句突然有了情緒上的巨大跳躍,正是這個突如其來的跳躍,讓我們對下面幾句有了不同的理解:「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理解了前面所說的戰爭的背景,我們現在就能明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深刻含義了。這不是一般的離別,而是戰爭環境下的生離死別。
所以詩人才會說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才會和你結下山盟海誓:要與你生則同居,死則同穴,無論是戰死沙場,還是平安歸來,我都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生生死死,永不分離。
那麼,這樣的誓言到底是出自什麼人之口呢?歷史上對這兩句詩至少有兩種理解,一種是「愛情說」,一種是「戰友說」。
愛情說好理解,這戰友說呢,也就是,戰友之間許下諾言,什麼諾言呢?
要在戰場上同生共死,彼此扶持,永不分離。我個人呢,更傾向於贊同愛情說。因為戰友之間彼此發誓要同生共死,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發誓要要白頭偕老,這就有點兒勉強了。而夫妻之間發誓要白頭偕老卻是人之常情。
如果將「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理解為愛人在分別時候的誓言,那麼最後的四句就更好理解了:「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當戰士在戰爭偶爾的間隙中想念起遠在家鄉的愛人,他的內心滿是柔軟,也滿是憂傷:戰爭,讓相愛的人分隔兩地,再見卻遙遙無期,不知道愛人還會相信我當初許下的山盟海誓嗎?
這就是詩歌最後四句要表達的感慨:唉,我們相聚那麼遙遠,何時才能結束戰爭再相見?我們離別已經那麼久了,你知道我還活著嗎?你還會相信當初我和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承諾嗎?
我們都有跟戀人分別的經歷吧,你可以回想一下,曾經兩地相隔的那種思念和擔心,我們只是短暫的分離尚且如此,更不要說詩中的生離死別了。
這樣的反問真是最痛苦、最無奈的感慨!一邊是生死相許的愛情,一邊是生死未卜的戰爭。沒有什麼,能比這樣的愛情考驗更殘酷了。
不過啊,比起西方的戰爭詩,這首詩傳達出來的情感,還是非常中國化的。我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們先來看看西方的戰爭詩什麼樣。
西方的戰爭詩往往繼承了古希臘羅馬人的英雄主義,就像古希臘的斯巴達人那樣,戰士們在出徵之前,他的母親或者妻子會交給他一面盾牌,並且告誡他:「你要麼英勇地戰死沙場,讓盾牌託著你的屍體榮耀而歸;要麼你就從戰場上凱旋,手裡拿著這面象徵著英雄勝利的盾牌。」
歐洲中世紀的騎士抒情詩,更是將戰場凱旋的榮耀,視為騎士們追求愛情最重要的資本,因為英雄主義的光榮,會讓他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更加顯示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形象。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在西方詩人的心目中,戰爭並不是愛情面臨失去的殘酷考驗,反而是贏得愛情和尊重的一條光輝大道。
愛情原本就是詩歌中最永恆的話題,愛情與戰爭的混合,更加為愛情增添了一份傳奇的色彩。
在中國詩歌歷史上並不罕見,我再舉一個類似的例子,這首詩你一定是聽說過的,漢樂府當中的《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無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我想,很多人第一次聽說這首詩,應該是通過一部曾經紅透半邊天的電視連續劇《還珠格格》。「山無稜,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其實啊,這三句就是從《上邪》詩化用過來的,只不過瓊瑤將原詩中的山無陵改成了山無稜而已。
意思變成了「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其實山無陵才是正確的原版,因為陵原本是指山凸起的高地,也就是山峰、山頭的意思,山沒有稜角似乎並不稀奇,但山沒有峰就不可能稱之為山了。
這首《上邪》也是愛情的誓言,而且一連列舉了五件自然界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來表達愛情絕不會改變的忠貞。
第一件事,山無陵。
第二件事,江水為竭。滔滔江水都枯竭了。
第三件事,冬雷震震。冬天打雷。
第四件事,夏雨雪。大夏天下起了鵝毛大雪。
第五件事,天地合。天和地都合攏在一起。
這五件事兒,合在一起就好比我們平常說:某某事情是絕不可能發生的,要真發生了,那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不錯,《上邪》表達愛情中的山盟海誓,就是這麼一往無前,用最極端的方式來宣告愛情的強度。你也許會覺得奇怪,《上邪》從頭至尾沒有出現一絲兒和戰爭相關的影子啊,怎麼也是戰爭詩呢?
這就要說到《上邪》這首詩的基本性質了。《上邪》在漢代的樂府詩中屬於鐃歌那一類,所謂「鐃歌」,其實就是軍歌,是戰歌,是在軍隊中為了鼓舞士氣而演唱的歌曲,是屬於軍樂的性質。
所以《上邪》的創作背景或者說創作目的,更像是一位「軍嫂」在送別丈夫出徵的時候,目的是為了解除丈夫的後顧之憂,讓丈夫能夠在戰場上安心殺敵,因此《上邪》雖然也是愛情歌曲,卻不是那種悲悲切切、纏纏綿綿的風格,既然是軍中鼓舞士氣的歌曲,那這樣的愛情誓言當然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很符合戰地愛情的特點。
是的,還有什麼考驗,比得上經過了戰火洗禮的考驗呢?「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與「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何其相似,戰地愛情,自有它震撼人心的力量,因為它將風花雪月的愛情,直接推到了生與死的邊緣,讓愛更加具有了生命的溫度與情感的深度,在烈火中愛情得到了永生。
現在,我們再回到公元前719年的這場戰爭,戰爭的結果如何呢?
衛國州籲並沒有取得他想要的戰果。因為州籲弒君篡位,又苛待百姓,窮兵黷武,大失人心,就在同一年九月,州籲被殺。州籲當衛國國君的日子,前前後後加起來還不到一年。衛國人又擁立公子晉為國君,這就是歷史上的衛宣公了。
當然,對於這場在春秋歷史上並不算很起眼的一次戰爭,但對於不得不捲入其中的無數士兵來說,很有可能,就是家庭裡最絕望的痛。
我們常常說,希望愛情天長地久,希冀著永遠不變的愛。其實沒有人能預測,一輩子到底有多久。所以,「執子之手」是我們能夠珍惜的當下,「與子偕老」則是我們願意期待的永遠。
如今,戰爭離我們很遠,我們在平淡的日子裡,各有詩意。所以,當我們能夠「執子之手」的時候,請好好珍惜你身邊那個與你手牽手的人,「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善待與你「與子偕老」的那個人,愛得無怨無悔,才會讓有限的生命少一些遺憾。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擊鼓》和《上邪》,雖然寫的都是戰地愛情,但真正的愛情,又何必一定要通過戰爭來考驗。
人生長路漫漫,戰勝生活中種種可知和未知的苦難,都是愛情必將面對的考驗,都是愛情的一次升華。
歡迎加入我號微信群(此碼3月18日前有效)
點擊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