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首詩,沒有幽深難懂的意象,沒有複雜難解的深遠意境,沒有旖旎繁複的遣詞用句,卻讓全世界喜愛詩歌的人熱衷傳頌,比如辛波斯卡的《種種可能》:
我偏愛電影。我偏愛貓。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我偏愛狄更斯勝過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勝過我對人類的愛。我偏愛在手邊擺放針線,以備不時之需。我偏愛綠色。我偏愛不抱持把一切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我偏愛例外。……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萬物靜默如謎」
維斯拉瓦·辛波斯卡(Wislawa Szymborska)波蘭著名詩人、翻譯家。1923年生于波蘭小鎮布寧,她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受家庭氛圍的薰陶,她很小的時候便顯露出文學方面的天分。
在二戰的飄搖動蕩中,因為家庭貧困,辛波斯卡未能讀完大學,但她卻成為波蘭最受歡迎的詩人,在詩歌領域的成就影響至深。
在幾十年的寫作生涯中,辛波斯卡只發表了不到200首詩,可見她對作品的嚴苛程度。另外,作為翻譯家,她還將許多優秀的法國詩歌翻譯成波蘭語。
1996年,辛波斯卡以「具有不同尋常和堅韌不拔的純潔性和力量」,成為諾貝爾文學史上第三位獲得該獎項的女詩人。
在獲獎演說中她說:「沒有任何事物是尋常或正常的──任何一個石頭及其上方的任何一朵雲;任何一個白日以及接續而來的任何一個夜晚;尤其是任何一種存在,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存在。」
這種對於世間萬物存在的穿透力和人文觀念,使她的作品充滿了感性與理性混雜的敏感和謙卑,以及由人及物、略帶憂傷的複雜感受。
外界的榮譽對辛波斯卡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她的世界「萬物靜默如謎」,只有文字對她而言是心醉神迷的,她在自己的詩裡面靜默。
辛波斯卡說:
詩人只有關起門來,脫下鬥篷、廉價飾品以及其他詩的裝備,去面對——安靜又耐心地守候他們的自我——那白晰依舊的紙張的時候,因為到頭來這才是真正重要的。
作為當代最為迷人的詩人之一,辛波斯卡享有「詩界莫扎特」的美譽。
「詩人必須不斷說『我不知道』」
辛波斯卡的詩總是以日常生活切入,簡潔、澄澈、輕盈,卻直入人心。她善於揭示隱藏在平淡之中的不同凡響的事物,擅長以出人意料的比擬、敏感細膩的觀察和獨特的看待事物的方式來表現人生、情感以及複雜多變的外部世界。
「未來」,「寂靜」,「虛無」 對辛波斯卡來說是最奇怪的三個詞,比如,一說「寂靜」,就破壞了它。人感知的一切,像雲,無法被語言完全定義、捕捉、表達。語言,之於事物本身是徒勞的。沒辦法,自從人類創造了語言,就成為它終身的僕人,沒法翻身。能出逃的,只有啞巴,石頭和沉默的人。
辛波斯卡說,詩人永遠在嘗試,嘗試寫出一句滿意的詩句。詩人必須不斷說「我不知道」。每一首詩都在努力回答這句話。
在《致友人》中,辛波斯卡寫道:
在從虛假通往真理的途中, 你凋萎,不再有銳氣。
辛波斯卡無疑是一位偉大的詩人,「她的獨特和珍貴在於,她證明了扣好領口、有方格和皺褶的圍巾、出席葬禮、路過墓地和市鎮買麵包和肥皂才是詩人該記錄的事。」
辛波斯卡在《詩人與世界》裡說:大體而言,靈感不是詩人或藝術家的專屬特權;現在,過去和以後,靈感總會去造訪某一群人──那些自覺性選擇自己的職業並且用愛和想像力去經營工作的人。
她想通過詩歌把人們從庸常生活裡拯救出來,喚醒他們感受力、想像力和愛的天性 。
「我向必然致歉」
作為詩人,辛波斯卡除了愛好寫詩、抽菸,她一生都與這個世界保持距離。她的詩歌不喜歡過多感情的宣洩,但她也關心這個世界,關心這個世界都在發生什麼。
「我覺得我只能拯救這個世界一個很小的部分。當然還有別人,希望每個人都能夠拯救一個很小的部分」,在與世界的關係上,她沒有袖手旁觀,她有她的理性和慈悲,既追求個體的獨特和自由,也對世界心存美好善良的願望。
辛波斯卡同情弱小,反諷並質疑這個世界的荒謬。她《在一顆小星星底下》中寫道:
我為稱之為必然向巧合致歉。倘若有任何誤謬之處,我向必然致歉 但願快樂不會因我視其為己有而生氣。但願死者耐心包容我逐漸衰退的記憶。我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萬物向時間致歉。我為將新歡視為初戀向舊愛致歉。遠方的戰爭啊,原諒我帶花回家。裂開的傷口啊,原諒我扎到手指……
辛波斯卡成長於二戰中的波蘭,在那個主張文學為政治服務的時代,她在1952年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存活的理由》。
這本詩集不能倖免地唱起了反法西斯、反帝國主義,頌揚蘇波友誼及社會主義的紅歌。辛波斯卡對自己的第一部詩集很失望,她說從此將不再談論政治。
但在《時代之子》中她寫道:
這是一個政治的時代。所有的白晝的、夜晚的,一切——你們、我們、他們的——無一不是政治事務。無論你喜愛或厭惡,你的基因中含有一個政治的過去皮膚,有政治的色澤,眼睛有政治的偏見。……無論何種方式,你都在談論政治。
何以為詩?如同何以為愛。辛波斯卡告訴我們,一切都是詩。
在1953年至1981年期間,辛波斯卡擔任克拉科夫《文學生活》周刊的詩歌編輯和專欄作家,日子緩慢而平靜,閱讀、觀察、沉思、寫詩和撰寫書評,對一個詩人來說,還有比這更幸福的生活嗎?
瑞典學院院士布裡吉塔·特羅澤克夫人這樣評價辛波斯卡:「把詩歌當做生命的回答,當做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思想和責任的語言,一種工作方式。」
辛波斯卡在還很年輕時就寫了這首《墓志銘》,她似乎早已參透生死而能超然物外,她縱觀自己素樸靜默的一生:
這裡躺著,像逗點般,一個舊派的人。她寫過幾首詩,大地賜她長眠,雖然她生前不曾加入任何文學派系。她墓上除了這首小詩,牛蒡和貓頭鷹外,別無其它珍物。路人啊,拿出你提包裡的計算機,思索一下辛波絲卡的命運。
2012年2月1日,辛波斯卡在克拉科夫去世,享年89歲。
同年,她的詩集《萬物靜默如謎》在國內出版,一舉創造了詩集的出版奇蹟,一年內暢銷十萬冊,使她成為在中國最具影響力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詩人。
特別是她的這句:「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於不寫詩的荒謬」讓人喜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