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時代
中國科幻的創作源頭,某種意義上來自於那一代很多創作者對國外科幻片的「嫉妒」。
當時的美國科幻還只能作為內參片播放,電影創作者就照貓畫虎進入摸索模仿的階段。他們認為有機關槍、機器人就算是科幻,但這跟《星球大戰》精神內核的差距可是雲泥之別。
在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工業的黃金時代,科幻這種嘗試也極其不倫不類。
也難怪《銀翼殺手》原著出版的時候,香港街頭還在看金庸的《笑傲江湖》,娛樂資本再強大,還是逃不過時代局限。
曾風靡全港的倪匡衛斯理系列,科幻永遠都和蠱術、殭屍、穿越混亂搭配,就好比牛排配油條、咖啡配水餃,再香也是兩個次元的味道。周潤發、劉德華、黎明都曾扮演過這個東方超級英雄,但沒有一個成為他們的代表作。鬼才徐克、鬼馬王晶、杜sir杜琪峯這些港片大牛都曾試水科幻。要麼是中西合璧,集武俠、玄幻、魔幻於一身的大雜燴炒飯。後來喜劇之王周星馳的《長江七號》也只是一部披著科幻外衣的兒童親情題材,口碑並不理想。長大後的我們萬萬沒想到《東方三俠》出自拍出《槍火》、《神探》的杜琪峯之手怪力亂神、元素混雜的港臺科幻是娛樂化、商業化陣線上的背水一戰。經歷了多年探索,中國的科幻類型片事業進展仍然緩慢。除了賈樟柯現實題材中那幻想中驚鴻一瞥的巨大宇宙發射器,第五、第六代大導無人染指科幻領域。直到改編劉慈欣的《流浪地球》橫空出世,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的概念應運而生。眾所周知,近幾年來大陸的市場對於好萊塢一直是塊肥肉,越來越多的中國元素被加入,這個強大的工業怪獸正在學習如何拍出中國人喜歡的美國片。中國電影人多少有點「師夷長技」心態,也試圖把故事內核中國化去拓展屬於自己的市場。比如用行星發動機帶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流浪,本身就是一個危險而又大膽的設想。流浪的地球打破了中國人作為大陸文明的固有思維,流浪,是遊牧文明和航海文明做出的事。比如片中「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這樣非常中國親情化的臺詞,果不其然成了一時間的流行語。比如地下城的中國年,比如推動發動機程序的「春節十二響」,這些都是中國傳統情懷的體現。前幾天的中國電影金雞獎中《流浪地球》拿到了最佳影片。從「符合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時代主題」的評語上可以看出,這部中國科幻片的勝利也是借對了意識形態的東風。然而,緊接著趕鴨子上架的《上海堡壘》就沒那麼幸運了。儘管有上海這個魔都地標陷落的奇觀噱頭,儘管有呼風喚雨的流量鹿晗,但還是更像一個早產兒。倉促趕工的特效缺乏誠意,無聊的上海上空打飛機缺乏創意,三流網文的單戀故事缺乏新意。文本是喊口號式的表達,就連上海陸沉的最大賣點,也成了PPT式的畫面堆疊。剛剛起步的中國科幻就這麼撲街了,背水一戰被口水吞沒。
這個類型片的市場在一片叫好聲中又迎來了灰頭土臉的沉默。
三
《三體》會是新時代嗎?
背水一戰的中國科幻步步受限,工業基礎術不完備時無法維持特效後盾,有了資本、技術又要找對題材,否則可能虧得血本無歸。
而現今還要帶著中國特色去面對被好萊塢餵飽多年、審美疲勞的觀眾,更是難上加難。《流浪地球》的成功讓我們對特效技術有了信心,電影工業化之路可以慢慢成長,而好的文本卻是萬裡挑一。如何再次挖掘劉慈欣,讓《三體》以別樣的方式展現,在此之前要深入挖掘這個故事的內涵,本質上正是人類在絕境面前的背水一戰。在我看來,拍《三體》的好和難,都在兩個方面,第一是想像力,第二是人性。舉個例子,《三體》中廣為人知的設定——二向箔,當歌者文明像清理垃圾一樣對地球扔出一塊二向箔後,整個太陽系從三維降到二維,變成了一個平面,這是多宏大的想像。據說是源於一次科幻作家們在杭州的飯桌聚會,大家調侃如果科幻片中杭州毀滅會是怎麼樣?大劉默默的說了一句變成平面之類的話。文明的毀滅竟然像拍扁蒼蠅一樣簡單,猶記得整個太陽系和地球向二維坍塌的悲壯情景,一個母親抱著孩子「變成了一張紙」。這種想像大到令人不寒而慄,但怎麼拍出這種不寒而慄,我自己都無法想像。至於人性,《三體》好就好在「毀滅你,與你何幹」的冷硬宇宙法則下,大劉甚至還能想到用很大篇幅去寫文明的存續,人類在冥王星建立了文明墓地去保護達文西的名畫,在滅亡之時不忘描寫如何保存藝術品。人物也有著極其複雜的多面性,如何在一個影視體量裡兼顧,如何取捨都是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