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有不少時興的年輕人,我的小姑就是一個,那個時候在我的觀念裡,她就是我們這裡最漂亮的女人,用現在時髦的話說,就是「女神」。小姑很早就出去讀書了,只有假期期間才會偶爾回來,她長得白淨,所以更像個城裡人,完全不是鄉下姑娘的模樣。我和我的哥哥有多麼喜歡我們這位小姑呢?從一個故事就能看的出來:有一次媽媽告訴我們說你姑來了,我們兩個人聽完就飛奔似的往外跑去迎接她,可是到了路口才發現所謂的姑姑是我爸的表妹,於是我倆又都悻悻地跑回來了,獨留那位姑姑一個人,好不尷尬。
除了小姑以外,在我的印象裡,另一個時興的年輕人就是二爺了,他那時也就二十左右,雖說年輕,但是輩分高,而且是我們同族中大約是與我們血緣最近的,所以我都一直喊他二爺。因為血緣的關係,天生有一種親近感,他個子很高,長得英俊瀟灑,而且極其愛乾淨,從來不穿帶補丁的衣服,鞋底也從不帶泥。他的大哥那時候已經結婚了,也是個子很高,在村東邊蓋了三間漂亮的磚瓦房。到了二爺,他的運氣就沒有那麼好了,他們父親大概早就去世了,大哥已經成家,兩個姐姐都嫁了出去,唯獨留下他與老母親相依為命,兩個人擠在兩間老式的泥坯房裡,這個家庭條件,想來很難能夠娶房媳婦回來了。
我們兩家住的很近,所以來往密切,我常去他們家玩,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老太,是個很和藹善良的人。後來她的那兩間泥坯房成了危房,又恰巧我們家的房子沒人住,她就搬進了我們家的側房住了許多年,直到後來老了,再加上眼睛幾乎失明,就搬去跟大兒子住了。她的大兒媳婦性格有些潑辣,不過後來信了主,是個虔誠的教徒,不知脾氣是否會改了一些。大兒媳婦先後生了三個閨女,都被拉去結紮過了,後來應該是又找人解開了,第四胎終於生了個寶貝兒子。有一回過年我去他們家拜年,那時候他們已經蓋了樓房,她的大女兒和二女兒出落得很漂亮,因為出去做事的緣故,穿著打扮都很時興,而三女兒仍然帶著嬰兒肥,還在讀書,看來很有讀書的天分。這些都要感謝她們的奶奶,也就是我的這位老太的優良基因,雖然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一個佝僂、眼睛有些毛病的老太太,但是從她的身姿依然能看出年輕時應該是一位高挑的美人。
有那麼一段時間,二爺顯得無所事事,沒書讀,也沒有出去找事做,於是我就經常去找他玩,不過由於過了二十多年,再加上那時候我不過只有六七歲的樣子,很多細節都不太能記起了。記得有一天早上,我和哥哥還賴在床上沒起床,二爺興奮地跑過來,給了我們很多氣球(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根本不是氣球,而是保險套,不過當時,我們小孩子都拿來當氣球玩,質量好的能吹成水桶一樣大)。我還記得他經常讓我騎在他的肩膀上,他個子高,坐在他的肩膀上還真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有時候他會帶我去隔壁村看電影,要走挺遠,真不知道那時候信息是怎麼傳播開來的,有一戶人家放電影,附近好多村的人都知道。我那時候還小,印象中只有自己本村放電影的時候才有機會看,很少會去其他村看電影,也只有二爺會帶我去了。我對看電影的印象,大約就類似於魯迅先生的《社戲》,一群人要走很遠,穿過一條條田野間的小路,由於路遠嫌累,就沒有帶板凳,所以看電影的適合就只能站著看,或者坐在地上,具體的細節我已不太能記清了。
總之,那個時候哥哥和我都特別喜歡二爺,我們甚至把他和我們的小姑相提並論,他們有著共同的特點:長得好看,愛乾淨,名字也洋氣。不過二爺沒有小姑那麼好的運氣,他沒有機會再繼續讀書,甚至因為沒有蓋新房,連成個家都是個問題。有一次我問他他的新房子呢,他告訴我說他的新房早就蓋了,就在村子南邊,還騙我說改天帶我去看他的新房,單純的我對此堅信不疑。雖然窮,但好在人長得帥氣,所以二爺還是很快就成了家,婚禮出奇得低調(或者是壓根就沒辦婚禮),而且我也並沒有看到他的新房,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他把自己「嫁」出去了,倒插門(入贅)去了他二姐的村子。他的媳婦我見過幾次,長得中規中矩,從長相來說要差他一些,不過挺知書達理,也很大方。他們後來生了兩個兒子,都是虎頭虎腦的,還好都隨他的姓姓邢,看來女方家也是通情達理的。有次我回老家,那時我的老太已經住進我們家了,我就有機會和這兩個小子玩了一會,不過好笑的事,按輩分,這兩位還是我的小叔叔呢。二爺成家了之後,女方家庭還算殷實,二爺也並不是好吃懶做的人,後來也出去做事了,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不過從那之後,我們就鮮有見面了,我也再沒有機會騎在他的肩膀上或者跟著他一起去看電影了。
後來有一次,大概過了十幾年,我們又在路上碰到,他先是和我父親在路邊寒暄,我過去了,父親就介紹說這是你的二爺,那個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不再像從前那樣帥氣。他還問我記不記得他,我心裡覺得好笑,我說當然記得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時候我經常坐在這裡呢。二爺聽了哈哈大笑。在我的印象裡,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我同他見面了,雖然他住的村子離我們並不遠,但是和同住一個村子還是不一樣,再加上我們都在外地做事或讀書,本來就很少回來。不過好在,他在我的印象裡留下的永遠是那副年輕帥氣的模樣。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或許以為我早就忘了他了吧,我並沒有忘記他,因為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記憶之一了。或許回憶真的是有濾鏡吧,也許我的小姑並沒有那麼漂亮,二爺並沒有那麼帥氣,而我也並沒有那麼可愛、討人喜歡,因為畢竟那個時候的生活條件還是極其有限。然而這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回憶本身就是一種情懷,它並不需要總是清晰可見,當我們回首往事時,心中所湧起的那份美好,便已經詮釋了所有的意義。
除了二爺以外,還有一個年輕人讓我印象深刻,她是個姑娘,我已經忘了她的名字,與我們家是一牆之隔的鄰居,她皮膚有些黑,留著那個年代常見的齊耳短髮,眼睛大大的,有點像林心如。雖然是鄰居,但我們兩家的交流並不是很多,平常出門也一個慣常走西邊的路口,一個慣常走東邊的路口。我家院子靠近他們家的一側並沒有自己拉圍牆,主要借著他們的房子和一段小圍牆,那時候他們的灶屋(廚房)正對著我家院子,還留了個小窗戶,想來也有些好笑,我和哥哥有時候調皮就拿石子砸他們的鍋玩。後來他們蓋了新房,圍牆短暫的拆開一段時間,我就很方便去他們家玩了,我記得我上學前還特意叮囑他們不要把圍牆蓋上,可是等我放學回來發現圍牆早已蓋好了,可是把我氣的不輕,隔著圍牆哭鬧了好一會,那個時候的我的確無法理解為什麼兩家的院子非要用圍牆隔開。他們的灶屋也新蓋了,也沒有再留窗戶,而且他們新蓋的房子恰恰高了我們家的房子約有一尺,這讓我的母親很不愉快,於是我們兩家的來往就更少了。
她與我同輩,有四個哥哥,都先後成了家,她的大哥甚至比我的父親還大幾歲。我與她的侄子是同學,他甚至要喊我叔叔,我其實很納悶竟然還有比我輩分更低的人,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家那一族是我們這一塊所有邢姓人的長支,也難怪要輩分低些,我們村連同隔壁兩個村所有邢姓的人都是出自這一個祖宗。我後來還知道他們家的宅子連同他們前邊的那一家原本都是我們這一族的,後來我們這邊有一個人好吃懶做,才把宅子賣給了他們。這些都是後來我通過父親與伯父的談話所知道的。雖然是同為一個祖先,但是村裡的人還是按照血緣的遠近分的很明顯,同族的人要走得更近,顯得更親,平常農忙時節或者紅白喜事也都是同族的人幫襯。所謂同族,我們本地話叫「門」,就是往上數六七輩都是出自同一個祖先。
我們兩家交往不多,但是我對她有些印象,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電視,那個時候村裡剛通上電,電視並不多,所以每天吃過晚飯後就會有很多人聚在我家看電視,雖然是只有14寸的黑白電視,人們仍然看得津津有味,而她就常來我們家看電視。關於在我們家看電視的「盛況」,我會另寫一篇文章詳說。她是個很開朗的姑娘,也很熱心,整天都笑得很開心。我記得有時候她來的早了,電視劇還沒演,她就在一旁看我寫作業,也許不止只有她,還有其他的人,他們就一邊看我寫作業一邊逗我玩。後來她大了,到了出嫁的年齡,就來的少了。聽我的母親說,她似乎跟我們同村的另一個小夥子互相產生了愛慕之情,不過因為她們家堅決不同意,也只得作罷。
與本山大叔的《鄉村愛情》不同,在我們這裡,似乎同村的年輕人互相產生情愫是極其不能被接受的,所有姑娘都是嫁到外村的,所有的新媳婦也都是外村來的,我還沒有聽過有「自產自銷」的例子。雖然那個小夥子並不是我們邢姓的人,按理說應該沒有倫理的禁忌,可是他們的情愫仍然就此無疾而終了。我並不知道她當時會不會感到傷心,因為雖然每天都會見到,仿佛很熟悉一樣,但其實我並不了解她,她也沒有同我們提起過這些事。後來過不了多久她就出嫁了,至於嫁到哪裡,我就不太清楚了,因為我們並不是同族的,所以大約並不會去送親,而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出嫁之後,她就不再是我們邢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