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說話嗎——追憶孫道臨先生
作者:王久辛
說話誰不會?這的確不是問題。然而,這又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要麼溫家寶總理怎麼對作家們說:「要用心說話」呢?看來還是有胡喊亂說的。
對於表演,特別是對話劇以及朗誦表演,我說不出什麼道道來。但是我是幸福的,因為我聆聽過不止十次八次孫道臨先生的朗誦。而且作為中山音樂堂大型系列朗誦音樂會「聆聽經典」的策劃及總撰稿之一,曾與孫老道臨先生合作過,也就是說有過比較密切一點的交往。現在回憶起我與孫老道臨前輩討論問題時的情景:他說話總是若有所思,讓你感到他在慎重地擇詞選句;眼睛總是看著你,讓你感到他非常的尊重你;語調永遠是那麼平穩,令你有平等對話的資格;而音質——他那獨特的音質,像小號金燦燦的音色,在北京中糧廣場那昏暗的咖啡廳裡,像一縷一縷的金光閃耀,使與他討論問題的晚輩我,總有一種異樣的美麗在心頭蕩漾。想想看,孫老當時八十歲,而我比他小了一半。他那樣與我談話,我會有什麼感覺呢?我想,換了任何人,都會有一種幸福感在周身瀰漫。
昨天聞之先生西去,回憶與先生的短暫交往,那音容宛在眼前,自有一股仙風在我周身的所有骨道中嗖嗖掠過。我甚至想,我的一字一句與人談話的方式,是不是受了先生的薰染呢?我不能肯定我是否有過模仿,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欣賞先生的表達方式。在孫道臨先生朗誦馬丁.路德金《我有一個夢》時,我體味先生每一次的朗誦都不一樣,聲音永遠是那麼的自然,卻又那麼的不一樣——他是隨著臺下人的情緒在起伏,而那調整後的語調又全是用心吐出來的,所以聆之便讓人心動。先生有時朗誦聲音極低,然而又極其清晰,使坐在最後包房的我們策劃班子的人員,都聽得一清二楚。
記得吳佩華對我說:「不一樣,真不一樣。」是的,孫道臨與其它藝術家不一樣的地方是,他總是把自己的理解和思考灌入臺詞的每一個字,而每一個字都仿佛在他嘴裡含了很長時間,然後才吐出來的,所以聽眾便有如獲珍珠金豆的感受。「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真是有理不在聲高,動人不在張狂,高貴不在地位的高低貴賤,有力量不在於貶低別人啊。我認識許多藝術家,也喜歡很多藝術家的表演,但真正給我啟迪,讓我理解表演的本質,仍然是憑心動人的——惟有孫道臨先生。
一次我攜夫人及愛女去看演出。來到音樂堂後便找到劇務姜江說:「孫老這會兒忙嗎?夫人女兒想去看望老人家」。姜江說:「不忙」。便領著我們到後臺演員休息室見了孫老。他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沉思,真像一座雕像。女兒小雅衝著孫老便喊「孫爺爺好」。由於激動,聲音有些分離。孫老說:「嗯,聲音不錯,會唱歌嗎?你的聲音怎麼有點叉?」我忙說:「見了您,她激動的唄。」孫老說:「見我一個老頭子有什麼激動的?」他仍然是那麼平和安祥,而那聲音仍然是那麼的質純金燦,像在口中含了很長時間,裹熱含溫,樸拙純正。
昨天晚上回家,我沒有告訴女兒孫爺爺去逝的消息。我想,只要她不知道,我永遠也不會對她說。因為,我希望女兒永遠記得的是活著的孫道臨爺爺。
現在孫老道臨先生去世了。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緬懷他、紀念他。我知道他不偉大,但他很用心,是很用心來說話、表演的藝術家。他感染了很多人,所以很多人都記得他,懷念他。我相信這樣用心從藝的藝術家,即使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仍然會是卓越的,我相信。願孫老道臨先生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