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按:嗯,慢慢看文章吧。
文/曾格
特別鳴謝/袁凌女士
記得好多年前,看過一部影片叫《棕兔》(2003),導演是那個憂鬱到極致的人——文森特·加洛,對,對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可能更來自那部他執導的《水牛城66》(1998):
《水牛城66》劇照
《水牛城66》中的比利(文森特·加洛 飾)是一個典型的邊緣人物:替人頂罪坐了五年牢,和父母的關係非常非常疏遠,幾乎沒有朋友,曾經有一個單相思的女友,還被對方在現任男友面前無情地嘲笑。總之一句話,比利沒有存在感。
我一直覺得,比利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文森特·加洛自己,這個帶有義大利血統的美國人,從16歲的時候就被他的父親趕出家門,迷戀過搖滾樂,組過樂隊,做過摩託車手,也非常喜歡電影,當然,最讓公眾所熟知的,還是曾經作為模特出現在Calvin Klein的秀場。
很遺憾,我今天說的主題不是加洛,而是他執導的影片《棕兔》中的電影原聲。除了影片中讓人觸目驚心的口交鏡頭外,我印象深刻的當算是影片中男主雨中驅車時的背景音樂《Milk and Honey》了:
我按圖索驥,搜了一下唱這首歌的音樂人,他的名字叫傑克遜·C·弗蘭克(1943-1999),我聽音樂或許不多吧,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年輕時的傑克遜·C·弗蘭克。
弗蘭克是誰?以下,附上很零星的中文資料介紹:
……弗蘭克的一生是短暫而有傳奇性的,生平只出過一張專輯《Jackson C.Frank 1965 EMI Columbia》,童年的一場大火成為他一生最可怕的回憶,這場大火,使正在上音樂課的他,全身燒傷面積達到50%,雖然這場大火差點奪去他的生命,但也正是它賦予了弗蘭克對音樂的頓悟,使他開始了自己的音樂生涯。
在少年時,弗蘭克已經是一位在家鄉布法洛(美國一個小鎮)遠近聞名的民謠歌手了,但是另人琢磨不透的是,弗蘭克並未留在自己的當時擁有民謠領軍式人物鮑勃·迪倫而被世界各地民謠音樂家都嚮往的的祖國,而遠赴他鄉。
在英國,他很快地融入了當地的音樂圈,並結識了很多音樂上的朋友,其中著名的是保羅·西蒙、Al Stewart等人。憑藉自己出色的作品,弗蘭克在英國的民謠界很快的樹立了自己的旗幟。在1965年之前,他已經有了很多首在音樂圈廣泛傳唱的作品,在1965年,他的唯一的,如金子般珍貴的專輯出版,在錄製專輯時,其古怪而孤僻的性格開始體現,始終堅持一個人坐在屏風後面,與所有的人保持距離,包括伴奏樂手和監製。當時的民謠音樂專輯錄製手法相對簡單,所錄出的聲音的也更接近真實,當然這樣簡陋的錄音方法也對音樂的品質提出了要求,不藉助錄音和包裝的音樂也更接近音樂的本身,這張簡簡單單專輯卻使他的名字永遠記載在英國的民謠音樂史上。
雖然這張優秀的作品使弗蘭克在英國民謠界樹立了極高的權威,但這(專輯的出版)也是他一生中短暫的輝煌結束的開始,他憂鬱的性格和古怪的脾氣毀了他,1969年他婚姻破裂,剛出生不久的兒子也死於膀胱炎,受到這一打擊的弗蘭克終於精神崩潰,加上酗酒,常年輾轉於精神病院和醫院,其餘的時光就在街頭和簡易房中風餐露宿,70年代雖然得到一些好心歌迷的幫助,情況稍有好轉,然而命運的作弄,弗蘭克在一場槍擊事件中被誤傷左眼從此失明,儘管遭受如此之多的痛苦,但他始終都堅持音樂創作。
1999年,飽受苦難的弗蘭克離開了人世,享年56歲。
1999年,左眼已經失明的弗蘭克
弗蘭克和妻子Elaine Sedgwick(一位當時的時裝模特),他們育有一兒一女,但兒子的過早離世,對弗蘭克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當時聽《Milk and Honey》的時候,就覺得嗓音清澈而憂鬱,但真沒想到弗蘭克的一生如此艱辛。不了解他的人,很難將那個唱片封面上清瘦俊朗的年輕人和後來身材肥胖、蓬頭垢面的弗蘭克聯繫在一起。他生前從未取得所謂商業上的成功,但弗蘭克影響了包括保羅·西蒙、尼克·德雷克(Nick Drake)和桑迪·丹妮(Sandy Denny)在內的一批音樂人。
在利維坦之前《關於囚禁,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了》(點紅字直接取閱)一文中,其實也順帶談到了一位生前默默無聞的音樂家,他的名字叫布魯諾·斯列斯坦(1932-2010,Bruno S.)。
作為妓女的兒子,布魯諾自幼就經常被他母親毒打,以至於三歲的時候耳朵一度被打聾,過了很久才逐漸恢復了聽力。可以說,布魯諾基本是一個自學成才的音樂家,他拉手風琴,彈奏鋼琴,除此之外,布魯諾還對繪畫情有獨鍾。但我們之所以能夠知道他,主要還是因為他主演了兩部赫爾佐格的電影:《卡斯帕·豪澤之謎》(1974),《史楚錫流浪記》(1977)。
在《史楚錫流浪記》中,布魯諾飾演了一位街頭流浪藝人,可以說,帶有他自身經歷很強烈的色彩
和片中的流浪藝人一樣,布魯諾從小就輾轉於各種精神病院和感化院之間,缺錢的時候就靠幹些叉車的活兒來維持生活。上世紀70年代初,當赫爾佐格見到布魯諾,就決定啟用這個完全沒有學過表演的人來參演他的電影,這就是《卡斯帕·豪澤之謎》。在後來的《史楚錫流浪記》中,布魯諾也是本色出演,並且在影片中說了一段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對話:
布魯諾:我在德國備受欺凌,現在我們到了美國,我以為情況會好轉,我們最終能夠達成夢想,但是我錯了,人們對布魯諾視若無睹,你也好像不認識我一樣。
伊娃:你至少沒有被拳打腳踢。
布魯諾:沒錯,但精神上的凌辱卻一如既往,感化院裡的情況,跟這裡一模一樣,在納粹時期,如果有人尿床,受到的懲罰是整天用手舉著晾衣繩,背後則是拿著棍子的教官,尿床的人要是因為忍耐不住而放下手來,就會遭到一頓毒打。
伊娃:你也受過懲罰?
布魯諾:有,但當時的凌虐是有形的,今天他們對你的傷害卻是無形的,他們不會拳腳相加,而是彬彬有禮地傷害你。人們的不屑瀰漫在空中,清晰可見,這比以前更殘酷。
事實上,1932年出生的布魯諾,在納粹時期被稱為「ausschusskinder」,英文garbage children,納粹當年對這種智障兒童進行有組織的活體醫學試驗——這是德國歷史上非常不光彩的一頁,所以戰後「ausschusskinder」一詞已經不再被使用。在那期間,沒有家人去看望過布魯諾,即便布魯諾知道誰是他的親戚,但那些親戚從來沒打算和他相認。也基本是在那個時候,布魯諾自學了手風琴,試圖通過音樂排遣內心的孤獨和苦悶。
布魯諾的歌聲沙啞深邃,他說自己是傳遞(transmits)他的歌,而不是唱(singing)它。雖然赫爾佐格曾經說過,布魯諾是德國電影界的無名英雄,但在拍攝完上述兩部影片之後,赫爾佐格就中斷了和布魯諾的聯繫,按照布魯諾的話說就是:對於赫爾佐格,我就是一次性用品。
布魯諾2008年在柏林Stadtklause的演出,身邊是他最愛的各種鈴鐺
不過,在布魯諾去世前的2010年,赫爾佐格和他在第六十屆柏林電影節期間的一個酒館裡「偶遇」,兩人相互擁抱,基本也屬於一笑泯恩仇了吧。但這個所謂的偶遇,其實是酒館的老闆有意安排的。
在繪畫領域,塞拉菲娜·路易斯(1864-1942)的悲劇色彩似乎也並不亞於上文提到的弗蘭克。塞拉菲娜生於法國瓦茲省阿爾西一個普通的牧人家庭,1歲喪母,7歲喪父,之後,她在姐姐家寄宿了幾年,便進修道院做了女傭。接著,她來到巴黎北邊的桑利斯(Senlis),依舊靠做女傭維生。業餘時間,她自學畫畫,創建了獨特的「花葉畫」,塞拉菲娜從來不畫人物和風景,沒有錢買顏料的時候,就自己找各種原材料來配製顏料。
塞拉菲娜·路易斯生前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人們根本不知道她。直到1912年,德國藝術收藏家威爾罕姆·烏迪到他的鄰居家裡作客,看見牆上有一幅畫,馬上被其獨特的風格吸引了。烏迪以為是出自哪位著名畫家的手筆,一問才知道是塞拉菲娜畫的。他大吃一驚,認為這是「歷史上最強烈、最奇妙的作品」。
塞拉菲娜的畫作
在烏迪的贊助下,1927年塞拉菲娜舉辦了畫展,轟動一時。但三年後,由於法國的經濟大蕭條,烏迪停止購買塞拉菲娜的畫。此時的塞拉菲娜,經常出現幻聽,精神也越來越不穩定,最終被送進精神病院。四年以後,威爾罕姆·烏迪宣布塞拉菲娜已經死亡。但實際上,她在精神病院裡一直活到了1942年。她去世時,身邊沒有一個朋友,被孤獨地葬在當地的一個公墓裡。
她的生前經歷,在2008年被拍成了電影《塞拉菲娜》(Séraphine):
《塞拉菲娜》劇照
如今,她的畫作已經被各大藝術博物館收藏,成為「樸素派」代表畫家之一。然而這一切,塞拉菲娜已經無緣得見了。類似這樣生前默默無聞的人實在太多。再比如下面這位抽菸的女子,現在還有幾個人知道她呢?
她就是被愛因斯坦稱為「德國的居裡夫人」的莉澤·邁特納(Lise Meitner,1878-1968)。邁特納1905年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她是史上第二名獲得維也納大學學位的女性。多虧了他開明的父親,鼓勵其雄心壯志,資助她在柏林工作,也是在那裡,她遇到了物理學家、量子力學的創始人馬克斯·普朗克。
邁特納和奧託·漢恩在實驗室
普朗克因其驅逐女學生而聲名狼藉,但這次他勉強地允許邁特納進入他的課堂。之後,他讓邁特納做化學家奧託·漢恩的研究助手,隨後,她與奧託·漢恩取得了幾項開創性的發現。漢恩-邁特納組合堪稱20世紀早期原子核物理學家中的列儂-麥卡特尼組合,二人聯合發表了幾篇關於輻射和俄歇效應(Auger)的文章,但都是由邁特納個人推理出來的。
在納粹掌權之後,由於是猶太人,邁特納被迫逃往荷蘭。儘管是由於她的獨特見解,才使世人知道核能並非原子聚變,而是她所命名的「裂變」,但她仍被禁止在漢恩的文章中被授予名譽,而漢恩因這一發現於1944年被授予了諾貝爾獎。直到上世紀90年代,諾貝爾委員會才決定公布真相,遺憾的是,邁特納已於1968年安詳辭世。人們為了紀念她,有幾個天體以她的名字命名。
這個「無名者」的名單還可以羅列很長很長:查爾斯·德魯(Charles Drew,德魯開創了他稱之為「血庫」的血液存儲系統),昆蟲和植物學家米裡安·羅斯查爾德(Miriam Rothschild),生物化學家多蘿西·瑪麗·霍奇金(Dorothy Mary Hodgkin),分子生物學家羅莎琳·富蘭克林(Rosalind Franklin),詩人埃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留意那些所謂「無名的人」,以及那些被這個主流社會視為「失敗的人」,在一個相對粗暴的社會評價體系裡,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劣幣驅逐良幣」的非經濟學層面——價值不高的東西往往會把價值較高的東西擠出流通領域。
卡爾維諾曾在短篇小說《黑羊》(Black sheep,黑羊在英國古代的傳說中是魔鬼的化身,另外黑羊的羊毛也不如白羊羊毛值錢)裡講述了一個寓言故事:在一個人人都是賊的國家裡,那個唯一不願意去偷盜的誠實的人最後家徒四壁,活活被餓死了。因為在白色羊群中出現了一隻黑羊,這隻黑羊就是另類,一定會被驅逐出去。
話說得有道理,被驅逐出去似乎是肯定的,但,被驅逐到哪裡?被驅逐到的那個所在,是否也可能恰恰是一個自洽的所在?
這個被驅逐出去的黑羊的自洽,初聽起來有些像當年的圈地運動,但我的理解不是這樣。首先,在那裡,「有用」和「無用」不再作為一個必然的硬性區分——查爾斯·德魯推進了人類血庫的建立,但傑克遜·C·弗蘭克這樣的精神型遺產,該如何評估他的影響?
埃米莉·狄金森(1830-1886)
其次,「有用」在那裡的具體表述已經更新:它不再是基於主流價值的判斷,而是——「在何種意義上,對誰有用?」埃米莉·狄金森對於物質至上主義者或許完全無用,但一個身居三線城市的苦悶青年可能就會把她視為遙遠的精神同類;邁特納對於非原子物理專業領域的人而言,往往意味著枯燥乏味,但對於她的同行來說,其重要價值不言而喻。
第三,那裡有你階段性的同類。對,抑鬱症者遇到了多夢者,幻肢者碰到了幻聽者,科幻愛好者與程式設計師面基,順行性遺忘者和逆行性遺忘者面面相對,性癮者和性冷淡深度交談……所以,即便你是搏擊聚樂部裡面的大奶子鮑勃,也會找到互訴衷腸的對象。
即便你誤入了男性乳腺癌互助俱樂部……但這真的重要嗎。
所以,做一隻黑羊好嗎?這真是一個壞問題。
因為,我相信你已經找到了一群黑羊。
這是廣告:Clooouds x 利維坦制服「異想獸」重工刺繡飛行夾克限量發售
男女通款 現貨發售 限量折扣
你可以通過長按上圖二維碼的方式進入
這是廣告:利維坦即將入駐「黑市」,你可以通過長按上圖二維碼的方式進入亞文化集市先轉轉,也可以通過左下角的「閱讀原文」進入到利維坦的微店
歡迎更多的人入駐利維坦星,詳情請戳
每人心中都有一隻異想獸
(點紅字了解詳情)
投稿郵箱:wumiaotrends@163.com 合作聯繫QQ15757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