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阿尼的至暗時刻

2021-02-07 中國青年報

如果要從二次元的日常調侃中選出最應該被「寄刀片」的動畫製作方和監督,那一定是一份長長的名單——「愛恨就在一瞬間」。但這份名單上一定不會包括京都動畫(日語:京都アニメーション,英語:Kyoto Animation)暱稱為京阿尼(日語:京アニ,英語:Kyo—Ani)。京阿尼是最好的動畫公司,最好的。

八田陽子與夫婿八田英明結婚後,搬家到了京都府宇治市,在新婚燕爾的家庭時光中,行動力超強、又想復出工作的八田陽子突發奇想——不如來成立動畫工作室吧。她很快將之付諸行動,活用自己在前身手冢動畫製作公司的蟲製作株式會社擔任上色師的經驗,指導周圍同樣想要工作的主婦們,一起開起了承擔上色外包工作的家庭作坊。

和主婦們一起工作對八田陽子來說,是意外之喜。這些主婦們出奇得細緻,又肯於學習,工作質量很高,加上當時龍之子、小丑社都急缺人手,八田陽子的家庭作坊工作量滿載,很快賺到了第一桶金。他們的名字也開始出現在《超時空要塞Macross》《時間飛船》《魔法小美穗》《福星小子》等作品製作人員表的「仕上」一欄中。在八田陽子的指導下,當時和她一起上色的主婦中誕生了多位業界專門人士,比如本田惠美子,藤村英子,竹村惠子。

看到了廣闊的前景,夫婦二人決定將家庭作坊正式法人化,成立京都動畫公司(Kyoto Animation,株式會社京都アニメーション),由八田英明出任社長,正式以京都動畫工作室(Kyoto Anime Studio)之名進入業界,此時是1985年。

京阿尼在創社之初就訂立了能夠「統包」動畫各個流程的目標,於次年增加了作畫部門,又於90年代初增加了攝影部門,京阿尼的名字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了「仕上」之外的地方,1987年《橙路》的「動畫」,1988年《伙頭智多星》的「原畫」,甚至是1995年《EVA》的「背景」。當時的業界風氣良好,競爭中透著和諧,京阿尼也受到了很多照顧。

京阿尼超高質量的工作水平引起了龍之子製作人石川光久的注意,他正在探索新的工作方式,希望不僅僅是外包,而是以聯合製作的方式,由京阿尼和龍之子的某個子部門一起,各自獨立完成承擔的部分。石川光久為什麼選擇了毫無經驗的京阿尼,已經不得而知,京阿尼最終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因為這份羈絆,石川光久成立I.G.龍之子之際,京阿尼出資成為最初股東之一,並為他爭取到了OVA《銀河英雄傳說》的動畫外包。

僅僅製作別人的動畫是不夠的,重要的是形成自己的風格,在實際製作動畫的經驗積累中不斷學習。京阿尼開始不斷派出人員去各處參與動畫製作,並尋找製作短片和單集的機會。製作的第一部是1991年為幸福科學組織製作的《幸福是什麼?》。幸福科學組織是大川隆法創立的備受爭議的宗教法人,這部動畫也不值一提。同期製作的,還有東京都教育委員會等機構委託製作的OVA。

在第二年的《詛咒的連衣裙》(呪いのワンピース)中,京阿尼首次以公司內部的資源和人力獨立完成了全套製作流程。這部動畫是承自新A動畫(SHIN-EI Douga)的委託,這也是木上益治的首次監督。後來聲名遠揚的木下在這次合作中,不僅磨練了自己,也塑造了京阿尼,京阿尼的實力自此開始受到業界的廣泛關注,接到了越來越多的外包訂單,甚至有製作公司為了等待京阿尼的檔期而調整動畫的製作時間表。

整個90年代,京阿尼的名字活躍在諸多名作的製作人員表上——《口袋妖怪》、《犬夜叉》、《蠟筆小新》、《哆啦A夢》、《機動警察》,因此積累了不少資本和口碑,外包業務全盛時期,京阿尼擁有四個工作室、超過100名員工,還涉足遊戲業,開展了遊戲包裝設計等業務,在遊戲業界積累了人脈,為後來的遊戲改編動畫埋下了伏筆。

京阿尼當然不僅僅滿足於外包業務,他們「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羽翼漸豐後,京阿尼在世紀之交正式成立股份有限公司,將原先的兩個大阪工作室改組為關係企業「AnimationDo」,專門承擔分包業務,本部則專注於動畫製作。2000年的兩件事對京阿尼影響很大,一是引入了數碼製作技術,具備了全套的製作體制,隨即企劃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動畫《MUNTO》;二是決定成立自己的動畫學校「京私塾」,業界公司普遍沒有能力或閒暇來指導新人,新人原畫師往往難以迅速進入角色,且因為收入低而無法養活自己,而京私塾為他們鋪設了道路。

2003年同樣有兩件事影響了京阿尼。第一件是八田陽子親自企劃的第一部原創長篇動畫《MUNTO》並不出彩,雖然人設精美、繪畫精良、世界觀宏大,在業界好評聲不斷,但這種風格偏柔的世界系作品有些過時,迎來了商業大失敗。同期本來還有一份企劃《笠地藏》,但八田夫婦擔心太過文藝,所以選擇了追趕潮流,事實證明風格比潮流更重要。第二件是GONZO在合作中長期將賀東招二排除在外,賀東招二一氣之下甩下GONZO,選擇了京阿尼,於是有了京阿尼第一部大熱門《全金屬狂潮校園篇》,還和角川書店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

這兩件事影響了京阿尼的經營策略,開始探索原作改編、IP衍生的製作方向,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一首歌——《鳥之詩》,遊戲三部曲——《AIR》《Kanon》《CLANNAD》,四部漫畫改編——《幸運星》《輕音少女》《日常》《小林家的龍女僕》,多部輕小說改編——《涼宮春日的憂鬱》《冰菓》《境界的彼方》《中二病也想談戀愛!》《吹響吧!上低音號》《紫羅蘭永恆花園》《Free!》……將京阿尼送上了神壇。

京阿尼活用資源,重視人與人的羈絆,充分信任合作夥伴的行事風格,和重視攝影,強調還原度,原畫經驗深厚,分鏡功力強悍的製作風格,保障了它的成功。幾乎每一次合作都能為京阿尼帶來朋友和機會,進入遊戲業獲得了Key社,和龍之子、新A動畫等方面的合作帶來了資源和人脈,和賀東招二的合作不僅聯繫到了角川書店,還幫助賀東招二,志茂文彥擴展了發展方向……而它的每一部動畫,都肯定會有京吹逐幀分析分鏡、作畫和臺詞,因為值得。這樣的製作方、合作方堪稱完美,唯一會說這樣的京阿尼不好的,大概只有讓新海誠閉嘴的山本寬了吧。

京阿尼本身的經營策略展現出的遠見卓識也尤為讓人欽佩。2000年成立京私塾,2004年踏中Gal Game改編的黃金年,2006年開設網店販賣周邊, 同年開啟第四次浪潮——第一次是《鐵腕阿童木》(TV動畫成為主流),第二次是《宇宙戰艦大和號》與《高達》(提高受眾年齡上限),第三次是《EVA》(題材手法的多樣化和委員會制度),第四次則《涼宮春日的憂鬱》《幸運星》、《輕音少女》等作引發的萌系熱潮,2011年建立文庫、挖掘IP,逐漸確立「撿漏」方針——以較低價格拿下其它公司旗下冷門且適合自身風格的作品,並成為動畫製作委員會主導,爭取動畫製作主導權,改編劇場版和販賣周邊的優先權,以及始終堅持社員固定薪酬制。因為不太需要趕工,收入有所保障,員工不僅有時間學習,還能夠去京私塾承擔教學任務,良性循環。

以上的一切成就了京阿尼,被稱為京都模式。它可以學到嗎?學不到,因為歷史的進程滾滾向前,時機已經不在了。正如1992年,動畫史研究家原口正宏所說,是京阿尼堅持了十多年的信念成就了他們:注重公共空間內員工間的溝通;舒適的工作場所;努力做好製作過程中的每一步;女性員工的卓越性。如今很多公司追求的目標,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成了京阿尼的特質。京阿尼是獨一無二的,最好的動畫公司。

但它遭遇了至暗時刻,第一工作室整棟燒毀,33人死亡,36人受傷,其中20人喪失意識,超半數心肺功能停止但仍在搶救。因為一個持刀搶劫便利店前科犯的不明動機,搶救作品的動畫從業人員付出了生命,還活著的人失去了作品,而他們中女性居多。有雜誌採訪《Free!》監督內海紘子,她說道:「這項職業(動畫)裡的女性從業者還不是很多,所以呈現給大家的作品還不夠多元與全面,為了讓世人看到更多不一樣的精彩作品,還請你繼續努力在這個領域裡前行吧!」現在,則更少了。京阿尼的至暗時刻,總讓我想起頂上戰爭中白鬍子的死,一個時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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