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在下午的時候一個人站在這個入口,因為那個入口掛著費穆先生的像,我經常看他……」
賈樟柯個人社交平臺發布的平遙影展現場懸掛的費穆照片,並配以文字:「賜予我們力量」
2020年第四屆平遙國際電影展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場公開活動上,賈樟柯哭了,距離他宣布退出平遙影展剛好24個小時。
這是眾說紛紜的24小時,也是太多人黯然心傷的24小時,更是賈樟柯沉默的24小時。這一天,他只在子夜時分的00:57於個人社交平臺轉發了一首PetShop Boys的《Go West》——五年前,這首歌被他用在自己的作品中,藉以表達一種時光故去、山河滄桑人已老的況味。
我們或許永遠都不可能知道賈樟柯那句「我們選擇在它強壯的時候離開」背後的真實原因和種種細節,卻仍能感受到他在哽咽中咽下的不舍與不甘。只是任何人都無法真正替代或者分擔他,此刻,他註定是孤獨的,雖然即將撤下的海報上還印著「電影,從來不是孤城」的字樣。
賈樟柯在接受記者群訪時宣布,「這可能是我們這個團隊做的最後一屆平遙國際電影展」
這幾年,賈樟柯將更多精力放在了單純的個人創作之外,擔任全國人大代表、推出「添翼計劃」幫助青年導演、發起柯首映、參與多個文學獎的評審、擔任上海溫哥華電影學院院長、創辦平遙國際電影展、創辦呂梁文學季、籌建山西電影學院並出任院長……故鄉的身影明顯佔據了其中的很大比重,從逃離的遊子到歸來的故人,這裡面有著距離與歲月帶來的某些微妙的情感變化,也有其在文化觀察和文化建設上的個人思索與抱負,更有著一種反哺式的自我償還,就像他在首屆呂梁文學季開幕式上所說——
「我是21歲離家遠行的,那個時候除了媽媽給我整理的行李,還有幾本小說,還有一個電影夢。快50歲了,回到故鄉,我把電影和文學帶回來。」
但與此同時,那個頗具公共知識分子氣息的賈樟柯似乎也在漸行漸遠,人們越來越少地聽到他敏感、鋒利間或憤怒的表達,就連他一直堅持帶著精英主義偏見看世界的好友許知遠都說,他現在進入了另一種有些變化的狀態。一些曾經將賈樟柯視為自己精神偶像的文藝青年,甚至認為他已然遠離獨立,開始向主流張開擁抱的臂彎。
去年,鳳凰網文化在對賈樟柯進行專訪時,把這個疑問直接拋在過他的面前。彼時,他平靜地說:「一個賈樟柯產生不了太多思想,做公共活動是比較重要的,那我就做平臺的工作,讓思想成果轉化成大眾意識」。
如今,他用一次突如其來的告別,似乎再次給出一個更真切更直接的答案:他還是那個從轆轤把巷5號走出、倔強而勇敢的汾陽小子,一切都從未改變,世人以為他漸成山河故人,其實他骨子裡仍是江湖兒女。
未來的平遙,賈樟柯不會再站在紅毯上迎接每一位賓客了,也不會再主持大師班的活動,不會再給每一部入圍影片的首映站臺。戛然而止的四年,是旁人難以想像的忙碌的四年,就像下面這次對話進行的時候——那是2019呂梁文學季的第五天,他的疲憊無以遁形:未經修剪的胡茬雜亂地爬滿腮幫,被舊疾和新傷困擾的右眼通紅,即使在室內也不得不戴著墨鏡,雪茄在指間不斷被點燃,或許只有飄散的煙霧能帶給他片刻放鬆。
是時候了,他該重新做回賈科長了,甚至重新做回賈賴賴,如妻子趙濤所期盼的:「終於可以睡覺了。」
(採訪&撰文:徐鵬遠,採訪時間:201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