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知青,講知青,紀念知青。讓我們一起傾聽知青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我的草原插隊生活是從放牛開始的,2021年的「牛年」到了,講幾個「牛的故事」奉獻給讀者。
1967年底,狂風暴雪颳得遮天蔽日,元旦過後雪更是不停地下,積雪蓋住牧草,牛羊開始挨餓,大批畜群被迫向南遷徙,去「壩前」那些雪小的地方過冬。
冬營地裡存儲的飼草遠遠不夠老弱畜食用,與其留在壩後等死,不如拼一把!分場領導決定在各冬營地裡的老弱牛裡挑出較為強壯的組成新牛群也「走場」去壩前。這時的牧民壯勞力已經在壩前,壩後的人手急缺,我們四個小夥子臨危受命,接手這個八十來頭的新牛群,在大風雪中體驗真正的「遊牧生活」。
丹僧喇嘛趕一輛馬車送我們去壩前,車上載著我們的全部家當。四個小夥子,兩人坐車先行,另外兩人騎馬趕著牛群尾隨。
記得那天到達目的地安營紮寨的時候,天空特別晴朗,營地是在一個長滿灌木和白樺樹的山溝裡,丹森喇嘛指導我們很快支起蒙古包,趕快收集柴火,生火、燒茶,大伙兒又渴又累,急需補充能量。
牛群是傍晚趕過來的,接近蒙古包後突然不聽吆喝,哞哞地叫著從蒙古包兩側穿過,一股腦向東面有很多鵝卵石的地方跑去,原來,它們發現那裡有泉水!
錫盟草原的冬季河流封凍,粗放狀態下的牛羊靠枯草拌雪充飢解渴,由於長期缺水,所以一遇見水,拼了命也要喝,我們幾個人怎麼也攔不住。
為什麼攔?道理很簡單,現在的泉水溫度接近零度,如果牛肚子裡猛然灌進太多零度冷水,腸胃肯定受不了,事先我們不知道這裡有泉水,悴不及防。
悲劇瞬間發生,泉水邊很快倒下了一片,多是三歲以下的小牛。
我們剛來牧區接受「貧下中牧再教育」,結果沒幾天就讓集體財產蒙受重大損失,那還了得,大伙兒急壞了!
急中生智,我想起自己熱酒治肚疼的經歷,立刻依法炮製,回蒙古包煮了一鍋「紅糖酒」,分別灌進幾個玻璃瓶,然後用最快速度跑回倒臥的牛身邊,幾個人奮力撬開牛嘴,把瓶口塞進去,趁熱剛要灌,卻又楞住了。
「灌多少啊?……」我想了想,既然是當藥喝,用藥量和體重一般成正比,我的體重60公斤,曾經一口喝過半杯白酒沒事,牛比我重多了,肯定得多灌點兒才行!情急之下不容多想,哥幾個三下五除二,往所有倒臥的牛嘴裡強行灌入紅糖熱白酒。
奇蹟出現了!所有臥地的牛幾乎都站了起來,不過有點不妙的是,全都晃晃悠悠的,尤其個頭小的,晃得更厲害!我們推這個,扶那個,好一通忙,幸虧牛是四條腿著地,比兩條腿的醉漢穩當得多,而且醉牛既不嘔吐也不亂折騰,不然的話真夠我們一嗆,只是醉牛的眼睛瞪得好大,有點兒嚇人!
幾小時後,只剩一頭小牛沒恢復常態,我們把它抬進蒙古包,又給它又灌些溫水,不久也恢復了正常!疲憊不堪的我們,終於可以吃一頓勝利夜餐了!
醉牛的故事迅速在草原上傳開:「北京來的那幾個小夥兒給牛喝酒,把牛給灌醉了!……」
壩前的山不高,山體呈若干個「非」字排列,「非」字的兩道豎槓代表一條主山脊,橫槓則代表向兩側分出的支脈,兩個橫槓之間圍成的地形稱作「山溝「或「山窪」,「非」字上下開口處大都指向一條大山溝(或者叫作「川」),大山溝裡常有水源,有少許平地,我們的蒙古包就扎在這種地方。
相對高度不超過200米的山坡上,樺樹不多,幾乎全是高約兩米左右的灌木。這些灌木的葉子呈暗紅色,冬季雖然乾枯卻大都還掛在樹枝上,七、八十頭牛一旦散開走進灌木叢,人和牛處在同一側山坡時,視線被灌木遮擋,根本看不清牛的分布,騎在馬上也不行。但是如果有人站在對面山坡上往這邊看,自己這一側的灌木叢則顯得稀稀拉拉,所有牛都歷歷在目。
依據這樣的地形特點,我們決定每天派兩個人步行趕牛進山,牛群散開吃草時,兩人分別登上兩側山脊,監視對方一側山坡,若出現情況就大聲吆喝或用手勢為對面夥伴指引方向。山脊上不長樹,也比較平坦,我們把山脊當邊界線,不許任何牛越界。不久前的夜裡,泉水邊上有頭馬鹿被豹子咬死,我們必須提高警惕,放牛的人隨身攜帶乾糧和水,全天無論如何不許離開牛群。
輪到我上山放牛,我悄悄地揣上了「彈弓」,再帶上滾珠、玻璃球、泥丸、石頭等四種「子彈」,想碰機會用彈弓打野雞或者鵪鶉解饞。
這把彈弓是我少年時期的心愛之物,初三時去「南口」勞動,還曾用它打過鳥,準確性能達到打空中蝙蝠的程度。文革中彈弓收箱,來草原插隊前被我找出來帶上了。
來自草原的牛,逐漸熟悉了這裡的山,幾頭老牛開始不聽指揮,老想越界進其它山溝找好草吃,我被迫在山脊上來回跑著攔阻。老牛欺我沒騎馬,穿著厚重的皮襖也跑不快,鞭子抽不上它們,膽子越來越大,它們好像天生就會「遊擊戰」,我攔了這隻又跑出那隻,邊界線眼看就要被突破。
我氣惱地掏出彈弓,用石彈狠狠地打了牛屁股一下,帶頭的老牛一楞,抖了抖腿,在我的吆喝、威脅聲中調了頭。第二隻牛露頭時,屁股上也挨了一下,可它居然不怕,肚子再挨一下,還是不怕,無奈之下,我瞄準牛犄角,用石彈擊中牛角,「啪」地脆響了一聲,只見這頭牛不停地晃著腦袋,調頭就跑,躲進樹叢後還在不停地搖腦袋,表現得不堪忍受。
我分析原因:牛角堅硬,遭硬物碰擊,所產生的中、高頻震動當即傳遞給大腦,牛的狼狽逃竄說明牛腦懼怕這種震動,哈哈!我這回可找到治牛妙招了!
此後,我堅持先吆喝,發出警告後如果牛不調頭,就施以攻擊,專打牛犄角。十來天之後牛形成條件反射,我一吆喝就自動調頭,彈弓居然派不上用場了。
20世紀末,聽說澳大利亞農場主在頭牛脖子上掛BP機用來控制牛群,BP機一響,牛群就自動掉頭,這沒準和我當年對牛「彈劾」的方法是同一個道理,真遺憾,咱的「牛藝」沒申報「發明專利」,要不然……
我們的牛是從各個冬營地分離出來的老弱牛,從壩後(烏珠穆沁草原)到壩前(昭烏達盟半農半牧區),經過長途跋涉牛群消瘦不少,一場暴風雪之後,牛群開始出現死亡。
蜷伏在雪地裡的死牛讓我們很緊張,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就死了呢?剝下牛皮後我們仔細解剖、檢查屍體,發現死牛體內的脂肪已消耗殆盡,肝區明顯病變,看來是因病才衰竭而死,用手觸摸肝下面的膽囊,沒有發現結石(那是可以入藥的牛黃哦)!死牛四肢上的肉看來正常,我們捨不得扔,就割下來燉了一鍋,但是一丁點兒牛肉的香味都沒有!正巧丹森喇嘛來給我們送給養,發現鍋裡燉著死牛肉,立刻把我們訓斥一頓:「…… 這種死牛絕對不許吃!!!」
分場領導從附近一個國營林場裡買到一些青儲乾草,存放在蒙古包後邊的圈欄裡,讓虛弱的牛每天享受一點兒「特供」。丹僧喇嘛隔段時間會給我們送來四個人的給養以及數量不多的精飼料,主要是玉米粒和鹽。
我們離開北京不過三個月,對養牛可謂一竅不通,不過帶來的畜牧、人醫和獸醫書籍,可用來參考,在「貧下中牧信任我們,我們一定要幹好」的信念支持下,邊學、邊幹、邊總結、便改進,很快就入了門。
缺少經驗也有好處,那就是沒有條條框框的束縛,我們獨創的不少招數和笑話,被丹僧喇嘛添油加醋地在牧民中傳播開,儘管這時絕大部分牧民還沒見過我們,但北京小夥兒的故事已經傳得家喻戶曉。
「放牛業務」經我們集體討論,決定把牛按大、小、強、弱分類,針對性地施以不同類別的照料,青儲乾草不多,只在氣溫最低的大風雪天使用,要確保最小、最弱的牛能吃到最多的青儲乾草。
為了讓精飼料發揮最大功效,我們堅持把玉米粒泡軟、煮熟之後再餵牲口,整個牛群必須定期餵鹽……
和牛混熟了,我們發現牛也是一頭牛一個樣,根據每頭牛的相貌特點、脾氣秉性,我們分別給它們起了綽號,傍晚收牧後大家會通報每位「牛同志」的表現,然後再根據天氣情況和牛的健康狀況,討論、安排第二天如何牧養。
天剛亮,兩個當值的「牛倌」必須懷揣乾糧趕著牛群上山吃草,在家的兩個人負責清理牛糞,把牛睡臥的地方打掃乾淨,然後照料留在家的弱牛。有些牛體弱是因為有病或身上寄生蟲太多,必須每天用藥。除此之外,在家的兩個人要負責拾柴、做飯、燒茶、搞後勤,從早忙到晚,可能比放牛還累。
傍晚收牧,牛倌要在灌木叢中仔細搜索,生怕有牛躲在樹叢裡被落下,天黑後遭豹子傷害。在茂密的樹叢裡找牛費時又費力,大夥琢磨出個好辦法解決這個難題:我們有可以誘惑牛的飼料和鹽,當牛群該下山的時候,在山上牛倌往山下哄牛的同時,山下有個人站在山口一邊敲臉盆,一邊嘴裡大聲喊「勒、勒、勒!」
這個臉盆是我們用來給牛餵玉米和食鹽的盆子,餵的同時也不停地敲擊臉盆並發出「勒、勒、勒」的喊聲,僅僅堅持十天左右,這種聲音與吃食密切關聯進而形成條件反射,牛群變得聽指揮,只要我們邊敲臉盆邊吆喝,牛群就會迅速下山回家。
依法炮製,我們的乘馬也不戴馬絆子,讓它們與牛群一同自由吃草,聽到我們敲臉盆和「勒、勒、勒」的喊聲後也能自動回家了。
春天來了,來壩前躲避雪災的牧民趕著牛群和羊群陸續返回壩後牧場,只有我們被單獨留在壩前,不過從山溝搬到了河灘地,讓衰弱的牲畜及早吃上青草。
好消息突然降臨:我們的牛群有母牛要產犢子啦!
大家既高興又緊張,怎麼給牛接生呢?連聽都沒聽說過!牧民此時都回牧場了,只剩下了我們四個人,連請教的人也找不到。
沒辦法,查書,照葫蘆畫瓢吧!多虧老天爺眷顧,只有一頭牛難產,四個小夥兒集體當助產士,邊討論邊操作,有推揉肚子的,有拽小牛腿的,小牛終於平安降生。
……
河灘地上青草長得非常快,每頭牛的肚子天天吃得滾瓜溜圓。母牛奶水好,幾頭牛犢非常健康,時不時地在草地上撒歡、奔跑,它們歪著頭騰空躍起的造型太美了,簡直是表演「春之舞」!
牧場飼養老弱畜的規矩是按最終成活數目計件付酬,由於我們的牛群成活率高,分給我們四個人一冬的報酬竟高達2000元!那時我們每個月的生活費僅十元,1968年的2000元簡直是天文數字!我們分場其餘北京知青十六個人一冬總收入也不過2000多元,「為避免貧富分化」,我們幾個人把參加工作後掙得的第一筆錢,全數交給了知青集體,大家平分。
李南飛,筆名埂上草,1947年生於四川樂山,漢族。1967年高中畢業後赴內蒙牧區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