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要到了,妹妹特意來電詢問,我和妻子何時能夠一起休班回老家去。及此,她便算好時日,在那天回鄉省親,也好與盼了許久的嫂子團聚。妹妹嫁得遠,回來一趟頗費周折,所以年關愈近時,便開始盤算行程了。
大年初三,相宜的光景,我和妻子下了夜班後輕裝簡行,匆匆趕回七十裡外的故鄉去。上次回鄉尚是在去年國慶節前,所以我竟不料,已有數月沒有回過老家了。在謀食的小城生活得愈久,愈是對故鄉生出一些異樣的情愫來。
妹妹一家人前一晚便到了。
我們行到街角時,甥女早經等在門外了。奪門奔回院子裡喊:「舅舅舅媽來啦!」
一家人都迎出來了,有貴客登門似的。妹妹拉住妻子的手,笑著叫了一聲:「嫂子」。父母和妹夫立在一旁,寒暄幾句。妹妹引我們到屋裡坐下。妻子步子有些遲疑,大約是懷有身孕的緣由罷,行動起來顯得有些笨重。一歲半的外甥終是吃不消昨日裡的長途顛簸,睡下了。
「舅舅,你放幾天假?」
「一天。」
「怎麼才一天?」甥女緊抓著我的胳膊問,蹙著眉頭。
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想要解釋醫院裡節假日向來如此一類,又怕她聽得更加囫圇,而生出是在故意敷衍的嫌疑,便沉默片刻。不料她卻不依不饒,搖晃著我的胳膊央問:
「多一天不行麼?就一天!」
我知道她已經在盤算帶她去爬山逛法雲寺了。去逛法雲寺,空出一整天時間才好。藉由年關,那裡有捏糖人的,捏出的 八戒扛著釘耙;有套圈子的,竹篾箍成的圈,一米之外扔出去,地上擺滿大大小小的物件,套中啥就給啥,不花錢;有跑江湖訓猴的,猴子很是靈光,扔顆花生翻個跟頭;有賣小吃的,數那個胖女人作出來的夾餅吃著香;有打靶的,拉弓射箭的,榨甘蔗汁的,蘸糖葫蘆的。廟裡香客雲集,偌大的香爐裡,焚爇的檀香燃起來,周遭煙霧繚繞,嗆得人流淚。
甥女所在的家鄉屬於平原地帶,沒有山,更沒有廟,所以每年省親,總要來這裡玩個夠。可當我說出僅有一天休假時,便覺出一些殘忍了。
「下午去爬山罷,去逛法雲寺,好罷?」
「好——!」她跳起來,像個喜鵲。
正午的日光照進屋來。父母在灶上燒飯。屋後的大嫂踱進院子裡,我迎出去。「啥時候回去?」「傍晚。」「不孬,混頓飯就走,和新客似裡,哈哈。」
在我們鄉下,新婿常被以方言喚作「新客(音kei)」。被她一句戲弄,我竟覺出些莫名。母親從廚房出來,剝著蔥皮,手背上皴裂的口子被粘著的麵粉糊成一道道細線。
「他們120上忙,見天裡不斷人。」
母親和她聊著,妻子和妹妹也走出屋來。外甥醒了,哭了一陣,妹夫在屋裡哄著。
我乘機蔽到灶下燒火。身後垛了一堆劈好的柴。甥女跑過來尋我,蹲在灶口烘手。我拿了燒火棍在地上劃著教她認字。「此木是柴山山出,因火成煙夕夕多。」寓居小城愈久,這灶下的煙火味道卻是不曾忘卻。
四四方方的餐桌端上幾道菜就擺得滿滿當當。母親特意給妻子換了把高凳。她突兀的孕肚坐矮凳頗是不便。甥女挨著我坐下,看她夾菜的模樣,才發覺她已經長大許多,不再是那個用小手扒飯菜的嬰兒了。
「這是什麼?」她夾著一塊松花蛋問。
「水塘裡的滋泥。」
「為什麼吃泥?」
「吃了不忘家。」
「你多吃,你多吃。」她咬著筷子忍俊不禁起來。
午後的陽光溫暖而澄明。我騎了電車載她去逛法雲寺。天黑得早,玩過半晌,便及早回來。日頭斜過大門外那棵石榴樹梢時,我和妻子便返回小城了。
路上妻子說回家這遭,我像是出嫁的閨女,她倒成了上賓。大約如此罷,從生養的故鄉嫁到濟寧市第一人民醫院,從娘家到婆家。
妹妹打電話來,是在翌日的夜幕降臨,說家裡營生要忙,過幾日便要回去,說嫂子添喜時一定回來看看。
那晚的風有些緊,但星辰卻是明朗。二期工地上的塔吊立在近旁,黑黢黢的。塔吊身後,是病房大樓上朗照的燈火。
《孟子·梁惠王上》有語:「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承先賢開蒙,今之醫務工作者受教化於心,而於患者「盡」之以孝悌之義,不舍晝夜!
料想在這燈火中央,定有尚待歸寧父母的醫護同仁,又要開始徹夜忙碌了罷。
(作者:濟寧市第一人民醫院院前急救 張玉崗)
兩天都在上班的張玉崗鬍子拉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