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橋108將
文 / 黃順福
前言
上海解放勿多久，《新聞日報》刊登一則新聞，說是人民政府鎮壓了周家橋流氓團夥108將。
結棍，一下子鎮壓108人！嘎大一則新聞卻唔沒引起公眾注意。一則因為格辰光人們注意力集中辣上海灘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三大流氓身浪，上海灘小流氓多如牛毛，啥人吃飽了飯撐著有閒心關心迪群小流氓？二則報紙消息語焉勿詳，「鎮壓」可能是槍決，也可能是關進提籃橋押送白茅嶺。如果108個人押赴刑場，執行槍殺，豈勿成大屠殺，想想也勿可能。格辰光發生重大新聞，好比奸商囤貨大米限價，解放軍西南進山剿匪，朝鮮局勢危如累卵，第七艦隊進駐臺灣海峽，中蘇友好往來等等，引人眼球，儕是百姓東搭黃浦西搭海講張格內容。關押幾個流氓，迪種芝麻綠豆格事體，大老闆們酒足飯飽，剔著牙縫，都懶的講張幾句，至於普通百姓忙著找飯吃儕來不及，辣裡有空閒為伊嚼舌頭。
但是，迪則如風吹過格消息，辣拉下層平民中，表面看像風平浪靜波濤勿驚，伊拉內心深處卻電閃雷鳴翻江倒海。周家橋是排辣三灣一弄之後上海灘有名貧民窟，住辣此地格儕是辣拉啟新織布廠申新紗廠嘮啥做生活格窮工人，搭土生土長格臉朝黃土背朝天種菜格農民，還有就是蘇北逃難來格眾多難民，身無錢財，家無地產，按階級成分分析，純屬無產階級無疑，是革命領導階級，哪能會變成流氓？哪能會有嘎多流氓阿飛？不要講一般人想勿明白，住拉拉周家橋格人也想勿明白。
格辰光筆者年幼，平日裡只曉得拖仔鼻涕，匍匐辣地浪打玻璃彈子，釘橄欖核，刮香菸牌子，推著鐵圈到處跑，或者拿仔彈弓打鳥，打碎玻璃窗回家吃竹筍烤肉，哪來閒心思關心迪種吊毛事。
半個多世紀過去，仗著認識幾個字，無事翻得書角翹，拜訪老人煙搭橋，酒肆茶坊搜資料，紅塵往事須記牢，回家碼字敲電腦，胡編故事莫佬佬，寫下迪些文字，以饗如今勿諳世事格年輕讀者。
生活辣解放初期，如今已經年屆耄耋格周家橋老人看仔迪些文字，可能會說，我見到108將沒一個像儂筆下寫格那樣子。說老實話，我勿屑為格辰光格流氓樹碑立傳，也勿願讓伊拉猖獗橫行格光輝業績至今傳誦，我只是用我格筆描繪當時普通百姓格生活畫面、人文景觀、風俗傳統，供大家餐桌白話講張。
（一）李竹匠巧手鬥工頭
解放前，吳淞江有條支流，叫法華浜，解放後填浜成路，名法華街。當初法華浜流經周家橋，歸入吳淞江。
老早點嘎，周家橋有家李姓大戶。一天夜裡，李大戶頭剛著枕，沉睡過去。恍惚間，伊坐驢車依山路而行，楓葉紅紅，溪水淙淙，七轉八彎，忽然有棵大樹擋路，樹下一隻老蟲和一隻兔子互相撕咬，一隻五海六腫格青蛙匍匐一邊。忽見老蟲和兔子一淘跳辣蛙背浪，那蛙用力爬到溪邊，跳進河裡朝對岸遊去，剛遊到河中心，青蛙力盡沉下。老蟲和兔子一淘竄上岸，張開血盆大口，朝李大戶咬來。
李大戶大叫一聲醒來。
夫人見李大戶踢騰仔一夜，只道丈夫疲累，待到伊驚叫，才嚇仔一跳。格辰光天剛泛魚肚白。
李大戶再睡勿著，起身吃過早飯，趕到高涇廟，找到住持宮雲大師，求籤解夢。
宮雲大師端坐蒲團，手捏念珠，徐徐道來：夜夢各異，內思成之。儂自東來，東方屬土，青蛙即儂。儂有兩子，一子肖鼠，一子肖兔，相互爭鬥，禍害父母。「樹大分杈，子大分家」。宮雲大師說，為保平安，宜早分家。
李大戶回家，當即建造東西兩個宅院。於是，周家橋有仔東李家門搭西李家門。
根據宮雲大師指示，李大戶辣拉兩個宅院裡種植竹頭，竹筍頂破爛泥，即可破肖鼠肖兔兒子克父之厄。
兩個宅院代代相傳，傳到李竹匠手裡，西李家門一片荒蕪，竹無一根；東李家門格李竹匠原也買竹為生，後來發現竹子編成竹籃、竹籠、竹蓆、魚簍、馬桶豁洗，價錢要高好幾倍。於是，從年輕時開始學竹編，砍下竹子，削竹篾編竹器出售，以此為生，日長時久，練就一手編竹好手藝。如果辣拉現在伊一定被聯合國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人，可惜當時唔沒迪種說法。
走進東李家門，三開間房屋，粉牆黛瓦，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屋後一塊竹園，長滿修長竹頭。堂屋牆浪掛滿竹籃、竹匾、竹篩、籮筐、竹掃帚、竹笠、竹背簍、竹凳、竹椅、竹躺椅、竹筷籠、瀝碗架、衣帽架、竹書架、竹床架……噴著竹香，親切而友好。
唐朝詩人白居易說：「曉日提竹籃，家童買春蔬。」可見竹籃辣唐朝就是生活必須品，盛春蔬用。到李竹匠手裡，竹籃用處大大擴展，樣式也多，有大有小，圓的方的，長的扁的，嵌花雕字的……
李竹匠愛吸菸喝酒，一手握酒杯一手夾香菸，披一件中式舊棉襖，好像思考著啥重大問題，唔沒一句話，高深莫測，土地老爺放屁——神氣，像南下幹部。放下香菸，拿起酒杯，一腳踩矮凳，李竹匠又像二流子，滿嘴噴糞，啥髒話儕講。伊編格竹器扎制耐用，遠近聞名。「巧手匠」綽號格得來卻邪氣偶然。
有一趟，宋連生辣老正興酒菜館二樓吃講茶，一方是啟新紗廠工頭榮家門遠親榮金生，一方是宋連生侄子小諸葛宋陽盛。一個背後有實力雄厚榮氏集團撐腰，恰似外國官方執政黨；一個是一些國內混跡市井橫行鄉裡格流氓地痞，好似在野黨。雙方儕是當地實力派，講茶因此轟動整個周家橋，一眼看去，老正興樓上樓下儕是人頭，閒漢扒手乞丐軋足輸贏。
事體格起因是宋陽盛撕壞仔榮金生一件白紡綢衫。
格天，宋陽盛落班出廠門，被榮金生攔下，一記耳光打過去：「小癟三，偷廠裡末事！」
宋陽盛被打得眼睛地白色，不明就裡，半天才醒悟過來，原來伊上班辰光褲腰帶斷脫，隨手撕了段布條筋索辣腰裡，放工辰光忘記解下。
榮金生要拉伊褲腰帶。唔沒褲腰帶，手提褲子，好勿尷尬，宋陽盛護著褲子勿讓伊拉。倆人一拉一扯間，勿曉得啥人手指甲拿榮金生身浪格白紡綢衫劃仔一道白印子。榮金生手下一幫小兄弟立即圍住宋陽盛起鬨，要伊賠新衣裳；辣拉啟新廠上班格工人兄弟，當然勿服氣，圍上來幫宋陽盛，雙方正辣鬧得勿可開交，宋連生剛巧走過，喝住手下兄弟，於是雙方約定到老正興吃講茶。
榮金生站辣長凳浪，一手叉腰，一手抖著白紡綢衫，神定氣閒：「諸位，撕壞脫衣衫不賠，天下唔沒迪種道理格！迪種事體要宋先生破費吃茶，傳出去不怕笑話！」衣衫上少了一根絲線，明顯一道白痕，邪氣戳眼。
「賠，賠！」榮金生手下一片叫聲。
賠一件衣衫事小，承認賠償，宋連生丟失面子，名頭滃臭，就勿要辣周家橋混哉。伊站起來講：「周家橋堂堂一個人物，衣衫少仔一根絲線，要人賠新衣裳，以大壓小，要勿要面孔！」
「少仔一根線，成仔破衣裳，儂宋家裡穿可以，我生煞脾氣釘煞秤，阿拉場面上走走格人，哪能穿得出去！？」因為勝券在握，榮金生嘴裡原來格「宋先生」，變成仔勿大尊敬格「宋家裡」。
榮金生門檻精來九十六，撕壞脫衣裳不賠，總歸木頭人投河——勿沉（成），道理明顯辣拉榮金生一邊。伊坐下來，晃著二郎腿，邪氣得意。
人大都同情弱者，再講啟新廠工人大多受過榮金生欺負，圍觀者多數站辣宋陽盛一邊，勿過想想弄壞衣裳賠人家，也應該。
迪格辰光，只聽得有人小聲嘀咕：「少一根線，織補一下，又不是難事體。」
宋連生心頭一亮：啟新廠紡織工人大都會織補，再大格破洞儕能織補得和原來一式一樣，隨即高聲叫：「啥人搭榮家裡織補衣衫？好讓伊穿仔出客！」伊舌頭一轉，還撥伊一個「家裡」。
「我來，我來！」頓時好幾個人應聲站仔出來。
「好吧，撥你，看你哪能織補！」榮金生冷冷一笑，拿衣裳甩給宋連生。
原來迪件白紡綢原料特別，既非棉紗線，又非蠶絲線，要辣此時此地配到格樣子一色似樣線，要麼額角頭碰著天花板，一時間啥地方去找？榮金生故意為難宋連生，冷眼看宋連生軋扁枯郎頭，出洋相。
場面頓時死一樣寂靜，有個當時在場格後生講，伊立辣宋連生身邊親耳朵聽到伊心跳格咚咚聲。迪個難題不能解，小雞踏扁頭——唔救，今朝宋連生敗辣榮金生手下無疑。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走到一個乞丐跟前，拿過乞丐手裡打狗棒，解下自家腰間竹刀，將打狗棒一劈為二，辣拉腿上嘶嘶削幾下，就成了一根細如髮柔如棉白如玉格竹線。那人正是李竹匠。伊拿竹線交撥宋連生。
一場講茶就格樣子和平解決。
榮金生帶仔一幫人灰溜溜走了。
宋連生要所有站出來願意織補格人留下。大家勿曉得迪個108將頭目葫蘆裡買啥格藥，膽大格偷偷溜走了，膽小格頭皮發濥腳發軟走勿動留下。宋連生吩咐酒保擺開桌子，端上酒菜，宴請大家，還講仔一番表示感謝格熱情洋溢格話，好像在座格儕是迪次戰勝榮金生格功臣。格些人坐辣酒席浪，侷促勿安，自己只是表態會織補，其實啥也唔沒做。宋連生如此有情有義，大家深為動情，有人當場表示願意拜辣宋連生門下，聽從差遣。
宋連生辣拉周家橋原來勿過是幾個閒散白相人格召集人，一起搓搓麻將，喝喝老酒，現在一下子人員大增，成為周家橋一股不可小覷格力量。
李竹匠為宋連生解仔圍。人們說李竹匠原是宋連生手下一員大將，吃講茶是假，設計讓李竹匠揚名，讓榮金生難堪是真；也有說李竹匠鴻運高照，天授機遇，時當揚名。宋連生拿伊當成救命恩人，辣老正興另設酒席，專門宴請李竹匠。伊說，宋江手下有神炮手、聖手書生嘮啥，我們也要有個巧手將，拖李竹匠參加周家橋108將。
李竹匠一時技癢，攙和了宋連生格事，解仔宋連生格圍。榮金生臨走回頭睄了李竹匠一眼，眼光似利劍刺來，李竹匠心頭一澪，曉得迪趟渾水得罪仔榮金生，頭頸發涼。迪幫人心狠手辣，做掉個把人，連死屍儕找勿到。李竹匠需要一把保護傘庇護自家，為情勢所迫，逼上梁山，投入108將。
「巧手將」格名頭從此傳揚開去。李竹匠照舊做自己格營生，勿參與108將事務。
李竹匠辣拉108將裡做格最大最有名氣格事體是解放上海格辰光，同宋連生一淘守護啟新廠，格辰光榮金生們早已經逃到鄉下避難去了。宋連生同手下一百多人，手握打梭棒，齊刷刷站辣拉大門口，威風凜凜，妄想破壞格國民黨士兵嚇得不敢靠近大門一步。
李竹匠一把竹刀白相得團團轉，勿愧為「巧手匠」稱號。一段毛竹辣拉伊手裡，竹刀三揮兩揮，就變成了篾片，篾片擱辣大腿浪，嘶嘶兩下，又變成篾條，柔如棉，薄如紙。然後蘭花指捏幾根篾條，七繞八繞，一條密席就做成了。
解放後，巧手匠人被招進工地做生活，放工回家，門口一張方凳，擺上一包花生，一碟豬頭肉，一壺酒。喝一口酒，丟一顆花生嘴裡，搖頭晃腦唱：「香是香來糯是糯，老太婆吃仔肚皮大，小姑娘吃仔奶奶大，小赤佬不吃亂勿大……」小囡走過，一人幾顆花生；老婆雪嫂端菜走來，伊捏一把屁股，老婆細腰一扭，順勢坐腿浪，倆人哈哈大笑。小囡們圍著拍手，哄得李竹匠哈哈大笑。
夏天夜晚，星光下，紡織娘躲辣南瓜藤浪唱歌，小囡們心痒痒，偷來家裡格手電筒照著，抓住了，就央求李竹匠編蟈蟈籠子，養紡織娘。
生活像流水，平靜而快活。
格辰光鋼鐵是個稀少物事，建樓房搭腳手架，儕用毛竹，拿篾條纏住，建築工人站辣拉毛竹架浪搬磚抹牆。篾條勿像繩子鐵絲，唔沒摩擦力，也唔沒韌性，十分難纏，但價鈿低廉，手藝差格纏勿住毛竹，腳手架容易散架坍塌，格是生命攸關格事。所以搭腳手架格技術要求邪氣嚴格，李竹匠搭格腳手架扎敦，立浪十幾二十個人儕紋絲勿動。剛解放，百廢待興，各地建設轟轟烈烈，處處搭腳手架建樓房，蓋廠房，造工人新村。巧手匠人李竹匠手藝好，伊領頭搭格腳手架從來唔沒出過問題，建築工地處處要伊去幫忙，他忙得腳勿點地，常出差一兩個月勿回家。
就是迪樣子一個普普通通格人家，迪天竟出了大事，警察辣伊屋裡搜出仔一箱手榴彈搭一把步槍！
哪能會出迪格事體？小囡唔沒娘——說來話長。
（二）雪嫂原來名阿姘
李竹匠恨死伊格老婆雪嫂，登辣屋裡不管事體，撥伊惹出迪樣子格大事體。
巧手匠家裡真正掌權格是伊老婆。李竹匠屋裡開竹器店，工地工作穩定收入高，生活邪氣適意。老婆雪嫂就登辣屋裡箱吃閒飯，一年一個，接連幫伊生仔三個男孩一個囡。李竹匠唔沒文化，男孩褲襠裡長著那東西，三個男孩就起名大亂、尼亂、三亂，大亂15歲，三亂才13歲，調皮搗蛋，到處惹禍。
女兒出生就顯得與三個男孩勿同，特別漂亮。為囡起名字，李竹匠想破仔腦袋。剛解放格辰光，社會浪邪氣流行蘇聯老大哥格女人名字，儕叫啥個啥個「娜」。雪嫂給女兒起名「李娜」。李竹匠常唱那首歌謠，曉得上海人口中「奶」「娜」同音，用娜作女孩子格名字，忒難聽。三亂格老師喜歡讀《鋼鐵是怎樣練成的》，伊講，保爾是個真正格英雄，伊格女朋友冬妮亞名字響亮且人漂亮。李竹匠就撥女兒起名「冬妮亞」，叫李冬尼亞。
雪嫂去派出所搭女兒報戶口。登記戶口格民警勿同意，說，人名最多兩個字，加上姓三個字，你連名帶姓四個字，勿可以！名字應該有幾個字沒有條文規定，權掌辣拉派出所民警手裡，有權就把令來行，任何民警說格閒話儕是規定。雪嫂說，那就叫凡尼亞。民警問，姓呢？雪嫂回答，姓凡。民警笑起來，說，姓粥吧，還飯呢！「那就姓竹吧。」對迪個女孩，雪嫂心裡有鬼，隨便姓啥，只要勿姓李！民警偏要加浪李迪個姓。於是，迪個女孩就叫「李妮亞」。後來，有民警告訴伊，其實派出所所長查閱政策條文，同意報戶口用四個字，甚至五個字。雪嫂給女兒報名時，碰到具體操作格警察勿同意，真是勿怕縣官就怕現管，閻王好過小鬼難過。
女兒叫李妮亞，迪格讓雪嫂犯難，小名該叫「尼婭」，上海人念迪倆個字，同「伲爺」同音，小小女孩哪能成了三個阿哥格祖父輩了呢？所以，伊勿再叫小女孩名字，不得已時就叫「餵」。
李妮亞越長越漂亮，整天跟仔三個阿哥朝外跑，搭二麻煙雜店老闆豬頭麻子劉二格獨生女劉鳳珠同歲，倆人成仔好朋友。
雪嫂出生辣周家橋南邊勿遠格程家宅。
程家宅裡最高格建築是天主堂。講經堂圓圓格屋頂浪矗立著十字架，走到伊犁路就能看見。每到外國人格聖誕節，十字架披紅掛綠，打扮得花枝招展，門前廣場浪軋滿男女老少。天主堂管事站辣臺階浪，散發糖果、餅乾、鉛筆……人們進教堂，看見搭中國格寺廟一樣，供奉著泥塑格神仙老爺，不同格是：一個供奉穿著奇出怪樣格外國泥老爺，一個供奉正襟危坐格中國泥老爺。管理迪些泥老爺格當然是和尚。人們勿曉得教堂裡管事格應該叫牧師，就叫伊做「洋和尚」。
迪天最開心格是小囡們，洋和尚手一揚，聖誕禮品辣拉頭頂飛舞，「感謝主！」辣洋和尚帶領下，孩子們發一聲喊，伊爭儂搶。
辣糖果翻飛中，孩提時格雪嫂咽著口水，呆呆站著，勿看飛舞格禮品，只盯著洋和尚身邊格女人。那是牧師格老婆，身材肥大，唔沒頭頸，頭搭肩胛連辣一淘，貌不驚人卻頤指氣使，邪氣神氣，大權在握，君臨天下，指揮一切，好似全世界儕屬於自己。奇怪，女人哪能會嫁撥和尚呢？雪嫂頭腦飛速轉動，猛然醒悟，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管伊和尚道士，嫁撥富人可享福，嫁個名人有地位，女人成功捷徑就在於嫁得好。
雪嫂14歲進啟新廠，長得白皙妖嬈，是啟新廠有名廠花。每當廠裡為上層人物開交誼舞會，伊三千銅鈿當家，二千八著勒身浪，省下飯錢買衣裳化妝品，拿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舞會浪出足風頭。可是做工格儕是窮工人，身邊啥地方攤上一個有錢有勢格男人？看到伊喜歡打扮，怕娶仔伊養勿起。有一趟，伊搭啟新廠老闆格兒子跳一曲舞，頓時飄飄然，身價似乎高出一截。可是一曲終了，老闆兒子好像忘了剛才誰陪舞。伊鬱鬱寡歡，不言不語，從此啥人也看勿上眼，得了一個冷美人格外號，婚嫁成了難題。
一天落班回家，走到半路，忽然手軟腳軟，頭昏眼花，才想起包內無錢，中午飯搭晚飯儕勿曾吃，已經餓仔整整一天。走著走著，馬路浪忽然隱隱約約出現一隊撫槍實彈格兵丁，兵匪一家，遇兵即禍，伊趕緊迓進菜田溝窪，等兵丁走遠，伊手腳酸軟艱難爬起身，卻哪能也邁勿開腿。幸虧李竹匠茶館聽書路過看見，拿她背回家。
村裡人儕講伊半夜遇陰兵，幸虧躲避得快，且由陽氣旺格男人護著，不然生命勿保。伊生仔一場大病，危險丟脫性命。家裡搭伊擺香燭，請神仙，整整鬧騰仔一個多月，落下怕鬼格病根。
登辣屋裡，媒人上門，七挑八揀，挑到麻子瞎眼，最後嫁撥仔李竹匠，也算是知恩報恩。
雪嫂冰雪聰明，明白「男人有錢要變壞，女人變壞會有錢」格道理，婚後，李竹匠讓伊管得身邊唔沒一分閒鈿，每趟買花生豬頭肉老酒菜儕要向老婆討要。雪嫂是遠近聞名格爛貨，既懶又饞，油瓶倒了勿扶，又愛貪小便宜，管勿住兒女們，也勿想管，落得清閒，整天無事，一直想讓自己變壞，豬頭麻子家糖果餅乾鹹豬頭肉啥零食儕有。李竹匠工地忙，常出差，三個兒子和囡兒又勿曉得野到啥地方去了，雪嫂是只白腳花狸貓走千家，東指花西野迷往麻子家鑽，隨手拿零食解饞，一來二去，兩人就睏到了一淘。伊說一個人寂寞，解厭氣。劉二麻子老婆弱智，只能眼開眼閉。
世上唔沒勿透風格牆，風聲吹到李竹匠耳中，一個辣拉工地浪指手畫腳指揮別人格人，辣拉家裡戴綠帽子，被人欺又無可奈何，巧手匠人心裡有氣，發誓要睏一次麻子老婆，進行報復，勿然死不瞑目！
格天，雪嫂說，豬頭麻子勿辣拉屋裡，伊老婆答應開門候著，等李竹匠今夜去睏。想勿到迪格是圈套，大約摸酌晚上八九點鐘，李竹匠走進二麻子家，剛爬到床浪，二麻子從床底下鑽出來，逮個正著。
此事傳到宋連生耳中，宋連生連說，好個婦人，好個計謀！比潘金蓮厲害，潘金蓮唔沒迪種計謀，送脫自家生命。 108將就少這樣出謀劃策格人才。伊親自赴李竹匠家，宴請雪嫂，硬拉伊入夥。雪嫂見宋連生高頭大馬，手下嘎多人圍著轉，又看上仔宋連生，和108將頭目搞辣一淘。
上仔自己老婆格當，李竹匠從此勿再想念著回家。人家落班，伊加班，仨月半年勿回家，一心撲辣拉工地浪，工作效率之高無人能敵。
如此苦幹，加浪巧手匠人高超手藝，引起工地領導重視，培養成為紅人，要發展伊加入組織，伊講自家已經有仔組織108將，勿能做叛徒。女工們圍著伊轉，伊有沒有偷腥，啥人勿曉得，勿過就是偶然偷一口吃，支部書記老蔣說，生活細節，勿影響評先進選勞模，一張張獎狀貼滿牆頭，鳳凰牌自行車、紅燈牌收音機、飛人牌縫紉機……一堆堆獎品拿回家。如此紅色工人家庭，讓周圍鄰居眼紅。
六十年代，巧手匠人李竹匠帶回來一架電唱機和好多唱片，惹得左鄰右舍天天到伊拉屋裡看稀奇，這就管住了伊老婆。伊老婆待辣家裡，防孩子們亂拿東西，陪大人們閒聊，聽金嗓子唱歌，學石筱英唱《羅漢錢》，家裡文化氣息濃濃格，雪嫂再唔沒心思去豬頭麻子家，和麻子家斷了來往。宋連生叫伊去，伊也咖門相，曉得露水夫妻勿長久格道理，愛理勿理。後來勿教自會，灘簧唱得搭石筱英毫無二致，成為裡弄文藝骨幹，常常登臺為居民乘涼晚會演戲，成仔周家橋當紅明星。那是後話。
我娘是本灘迷，看完李竹匠老婆格演出，回來總辣拉老爸耳邊說，電唱機真有魔力，把阿姘變好人了。老娘眼熱人家有電唱機，想要我老爸買一架，撥拉老爸罵「敗家精」。我勿懂，李竹匠老婆原來格名字哪能叫「阿姘」？
像阿姘迪能樣子格人，哪能會辣拉屋裡藏槍枝彈藥呢？想造反啊，笑脫大牙！是勿是伊三個搗蛋兒子做格呢？
（三）雪嫂祭灶遇鬼
已經半年唔沒見到自己男人了，迪天，雪嫂站辣拉門口等李竹匠。
住房面積大格當地人，譬如雪嫂家，做飯有灶間，灶間砌有灶頭，灶頭上供著灶君老爺，每到臘月廿三必須祭灶。住房面積小格，做飯用煤球爐子，唔沒灶頭，也就唔沒祭灶迪套講究。至於逃荒來格蘇北人，辣拉大缸上鑿個口子，做燒火口，鑊子往缸口浪一放就是灶頭，灶頭可以搬來搬去，稱「行灶」， 燒行灶做飯，更加唔沒地方供灶君，當然也勿祭灶。李竹匠迪格一天回家總要帶一大包糖果，和雪嫂一淘祭灶，送灶君老爺上天。兒子多時勿吃糖，喉嚨裡早就爬出饞佬蟲了。
到了下晝，李竹匠還勿見影蹤，雪嫂嘰咕說：「過新年放假還勿早點回家，工地浪勿送灶君老爺咯？」
「男勿拜月，女勿祭灶」是老祖宗傳下的規矩。送灶君老爺要男人上香，陽氣足，來年屋裡旺。女人屬陰，給灶君點香灶君老爺勿領情。看看太陽西斜，灶君老爺上天只脫時辰勿脫日腳，等勿及了，伊從水缸裡舀半碗水，酒盅裡裝一塊麥芽糖，放辣拉灶君老爺前，伊勿敢點香。天色漸暗，有銅鈿人家開始放炮仗祭灶送灶君上天。伊拉著尼亂三亂，撲通一下跪倒灶前頭，頭著地咚咚連磕幾個響頭，嘴裡念：「飴糖一盤茶一碗，送伲灶君上青天，老爺見仔玉帝面，勿好講個勿要言。」灶君兩邊格紅紙頭浪，寫著「年年上天言好事，月月下界保平安。」雪嫂相信，灶君老爺一年上天一次，匯報一家全年善惡，決定迪家人家明年禍福。我想，一年上天一次，哪能月月下界呢？大人格事體真搞勿懂。
雪嫂祭灶忒沒勁，祭灶完，糖全收起來，留著撥自己吃。李竹匠回來就扎勁啦，帶回來水果糖先給三個兒子吃，剩下來再供灶君，還放炮仗。
隔壁李老師也來嘎山湖，伊不相信迷信。李竹匠對李老師敬佩有加。灶君老爺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拿糖糊住嘴巴，上天就勿講真話，所以李竹匠對灶君看勿起，常常用空頭支票糊弄灶君老爺，磕頭講格話也和雪嫂勿一樣：「灶君老爺本性張，一碗清水三炷香，今年日腳過得苦，來年再請儂吃糖。」窮人發個來年狠，年年發狠年年空。每年伊拿供灶君格水果糖分給隔壁小琳，騙灶君老爺明年給伊吃糖。
李老師會講很多故事，伊和李竹匠一淘渳老酒，東搭黃浦西搭海講張。我問李老師：迪個灶君老爺到底姓啥叫啥？伊講，有人講伊是黃帝，有人說叫祝融，還有人說伊是《封神榜》浪個張奎。講到最後，我被弄得更加糊塗。李老師最後講，掌大權，年年受祭拜，可是唔沒看到好人得到好報，壞人得到報應。迪句閒話給我印象最深。
李老師講起「糖」字，三亂最要聽。伊說，古時候糖用麥製作，專指麥芽糖。他沾酒辣拉桌浪寫「餳」字，講，迪個字表示甜美，你們小囡學著點，將來大了，上櫃檯記帳要用格。唐朝以後出現「用糖餅以糖泥神之口，祝勿以惡事訴上帝也。」這時才有飴糖用來賄賂灶君格意思。可見早年個灶君老爺還算清廉。
伊搭我講過一個故事，讓我記仔一輩子：從前有一條惡龍，每年要求村莊獻祭一個處女。每年迪個村莊上都會有一個少年去搭惡龍搏鬥，但是無人生還。又一個英雄出發時，有人悄悄尾隨，龍穴鋪滿金銀財寶，一場惡鬥，英雄用劍刺死惡龍，然後，坐辣惡龍屍體身浪，眼放貪婪格光，看著閃爍金光格珠寶，慢慢地，全身長出鱗片、尾巴、觸角，最終變成惡龍……伊講，人是會變格，今早是大好人，明早變成大壞人。當官格獨霸一方，無人監管，變起來更加容易。社會風氣不好，神仙也挽救勿了，可嘆可嘆！只有窮人埋頭種地爛泥裡找食吃，唔沒功夫變壞。說完，伊仰頭哈哈大笑。
雪嫂表情嚴肅，動作虔誠，寂靜無聲，氣氛神秘。好像雪嫂是虔誠格佛教徒，其實伊心中有鬼，萬望灶君上天勿說自己浪蕩事，馬馬虎虎，香菸屁股，勿然，報應上身那就糟糕了。
迪格一年，半夜時分，李竹匠還唔沒回來。家裡人儕迷迷糊糊睡了。雪嫂聽見敲門，披衣開門，驚叫一聲：「鬼！」伊自從小辰光遇見鬼兵，怕鬼陰影一直深埋心頭。尼亂迷迷糊糊之間，猛然聽見驚叫，接著咕咚一聲，趕忙起床去看。老媽倒辣地浪，門口站著一個烏漆墨黑格身影，嚇仔一大跳，聽見黑影開口叫「二弟」，才認出是大亂。他從頭至腳滿身漆黑格煤灰，只留下兩隻眼睛泛著白色，一副鬼樣，任誰見了儕害怕。大亂來不及擦洗，搭尼亂手忙腳亂送老媽去醫院。
（四）神炮手飛車淘炸彈
格辰光朝鮮準備打仗，全國鐵路就格能幾條，調運軍火繁忙，客車大量削減。有一種專裝煤炭格黑色貨車，行駛時停站少，速度快，人們叫伊「黑皮快」。為了加快軍用物質周轉，軍隊經常徵用黑皮快偽裝調運軍火。
當時窮人多，出遠門不得已乘火車，買票格少，逃票格多。「黑皮快」行駛途中，露天車廂裡煤炭裝得啪啪滿，一路煤炭細屑像唔沒蓋頭的糞坑裡的蒼蠅漫天飛舞。如果有人爬上迪種火車，即使躺著，也有翻滾掉落格危險，煤灰直往頭頸、耳朵、眼睛裡鑽，稍不留心，傷了耳朵眼睛，皋僗迪種車絕對唔沒人膽敢逃票偷乘。
大亂尼亂經常到滬杭線武夷路一帶白相，火車進西站前，辣拉紡織學校附近，鐵軌拐彎，火車慢行，伊拉就學鐵道遊擊隊爬火車白相。大亂爬車格本領最大，不管貨車客車，剛馳過武夷路，伊一躬身就跳上火車。
格天，來了「黑皮快」，伊跳上去。想不到迪列火車像發神經病，唔沒減速，反而立即加速，一路飛奔，大亂勿敢冒險跳下車，又怕查票格拿伊捉牢，伊用隨身帶格破大衣緊緊裹住全身，將身子深深埋進煤炭裡，全身撒滿煤炭，頭蒙辣煤屑下，捲縮拉車廂一角，難受辰光探頭吸一口氣。躺了一歇，覺得身下擱得生疼，手下一摸，發現是一隻木箱。嘿，發財了，不拿白不拿，下車偷伊一隻！
伊正朦朧睡去，窸窸窣窣格腳步聲把伊驚醒，一道光亮射到伊眼睛浪，迷迷糊糊中抬起頭。突然，「哎呀，鬼啊！」一聲大叫，有人咕咚一聲，跌下車去。看看四周，寂靜無聲，平安無事，哪來鬼怪？伊沉沉睡去。
火車長嘯飛馳，待到放慢速度，大亂抱著一隻木箱跳下火車，放眼一看，傻了，這是什麼地方？竟然到了金山。
半夜時分，大亂抱著木箱回到家。
一路浪開心格唱：「火車在飛奔，車輪在歌唱，裝載著木材和食糧，運來了機器和礦藏，我們要和時間賽跑……」往常唱迪首歌，想有朝一日坐上火車，週遊世界，那一定是大快人心格事。想勿到迪趟坐火車給家裡惹來大麻煩。老媽一病就是兩個月，從此，再不敢去武夷路爬火車，對火車格感情起了180度拐彎。
大亂把木箱當寶貝囥辣床下。一天，趁大亂不在家，尼亂偷偷撬開木箱，嚇了一跳，原來是一箱手榴彈。
尼亂勸大亂說，快扔了！
當年解放上海，大亂看到吳淞江北邊國民黨守兵，面對解放軍進攻手忙腳亂，手榴彈扔進吳淞江，吳淞江裡暴起一團水花，河面馬上泛起大魚小魚一大片。大亂笑二弟膽小。現在，阿拉有了迪一箱手榴彈，還怕唔沒魚吃！
大亂帶著尼亂，帶著幾顆手榴彈，走到大金更，找到一條河。大亂拿出手榴彈，尼亂膽小，躲得遠遠，手捂住耳朵渾身發抖。大亂隨手扔進河裡，咕咚一聲，手榴彈像一塊硌磚，沉到水底。一顆啞彈？大亂又拿起一顆，照樣扔了，依然沒有響聲。倆人垂頭喪氣回家。
當年國民黨兵扔手榴彈像神仙對河水發掌心雷，河面頓時開出一朵美麗格白花，接著水花變成暴雨，打得河面冒出水泡，魚蝦陪隨水泡蹦跳。自己哪能不行呢？大亂不知道手榴彈揭開蓋子還要拉線，他想，大概這一箱是解放軍廢棄格無用啞彈，從此，手榴彈囥拉床下，時間久了，大亂也就忘了。
想不到伊給大亂惹來殺身之禍。
至於槍枝是哪能來格，尼亂說，不知道。
（五）機槍鐵嘴遇難
發現李竹匠家藏槍枝彈藥格迪格事體要從二麻子買鹹豬頭髮家講起。
二麻子發家是辣拉伊格老婆死了以後。二麻子老婆格死真格邪氣冤枉。
解放前，淮河泛濫，蘇北災荒，難民搖著木船逃荒到上海，船停泊法華浜沿岸，人上岸到周家橋三角場販果蔬鹹豬頭做早點謀生。
一天， 法華浜沿岸人軋足輸贏，看船娘吵架，熱鬧勁堪比魯迅小說《藥》裡箱描寫格古軒亭口殺人，卻又勝出幾多倍。
格辰光，周家橋屬於城鄉交接處，旁邊一條煤渣路，名古北路，汽車馳過，飛塵白芒，黃土蔽日，路西屬於郊區新涇鄉（1956年更名西郊區），是農田，瓜果蔬菜罩上一層灰色，好似乞丐披仔一件破棉被。
周家橋地廣人稀，菜田民居雜處，只要本地人勿驅趕，隨便啥人儕可以墾荒建屋。難民為留居此地，做生意特別客氣。本地人買菜認人頭，法華浜來仔船，船浪做啥生意，勿幾天居民就摸熟。
菜場由菜場霸坐鎮，壟斷攤基。小販子們繳納「入場費」，便在三角場擺攤賣菜。
人們曉得迪個吵架女人叫大鳳子，前幾天剛到勿久，濃黑格頭髮，辣拉腦後挽一個鬏，一身藏青色衣裳，胸前一條白圍單，高頭大馬，裹一雙小腳，可能腳小忍受勿起全身重量，走路一搖三擺。伊脾氣爽直，賣菜秤桿翹得高高，收仔鈔票隨手再加上一把，笑著罵一句：「日奶奶的隆迪咚，韭菜炒大蔥，小生意，不發財，拆牛棚啦。」伊把一棵小小格青菜當成牛棚送人，買菜人格外得到一個小牛棚，滿心高興，下次再來買。三千換二千六，換換人頭熟，唔沒幾天，周家橋掌管買汏燒格婦人儕成仔伊格熟客。
有一趟，108將小頭目宋陽盛來收保護費，大鳳子剛開張，唔沒進帳一分鈔票，口袋裡格銅鈿儕交撥菜場霸做入場費了。宋陽盛見迪個女人陌生，想幫伊搞搞路子，殺殺伊火氣，辣小商小販中樹威，所以邪氣蠻橫，拎起菜筐要砸。旁邊走出一個婦人攔住，勸說，小兄弟，人家又唔沒說勿給，遲一些，你再來，有啥勿可以！話音剛落，圍上來一大堆婦人，見便宜菜勿能買了，按住菜筐，指指畫畫，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宋陽盛唔沒聽清一句閒話，眾怒難犯，落荒而逃。回家對宋連生一說，宋連生說，好一個人才，有號召力，手下有伊好辦事，連忙連同伊搓得一手好麻將格二麻子老公一起招到手下來！
人稱嘴快為刀子嘴，大鳳子格嘴比刀子還快，開得口來好似機槍掃射，勿管有人唔沒人，整天嘰嘰喳喳像喜鵲叫。剛到上海，周家橋人就撥伊起個綽號「機槍鐵嘴」。
還唔沒到伊格蔬菜攤位，就聽到伊叫喊聲：「走過路過快來看，貨比三家不吃虧，蔬菜新鮮價低廉，買回家裡不用揀，一燒就熟好吃來。」蘇北口音，像江淮快板，邪氣好聽。人走過只要看伊一眼，就被拉住：「爺叔阿姨你別走，回頭買完我要走，錯過我家心發愁，謝謝儂買交朋友。」生意冷清時，伊便唱江淮戲：「天子啊，請坐石凳，聽我一言……」人緣好，收入高，但是，生意興隆，前吃後空，家裡邪氣窮，一條破船還唔沒搬上岸。勿要看伊瘋瘋癲癲，為人卻隨和，逢人自來熟。
每天收攤後，伊就搖著一雙小腳，一手挽著汰浴用格大浴盆，一手提著鉛桶，到吳淞江邊汰衣裳。鉛桶裡滿滿當當塞著老公搭伊自己換下格衣衫。
解放後，政府為居民建造給水站。汰一鉛桶衣衫，一般用一根水籌子格水足夠有餘。伊有辰光給管水格黃小L兩根水籌子，有時給三根水籌子。菜攤生意好了，遇到高興事了，甚至黃小L說話引得伊笑了，就給三根甚至四根，隨後參加到汰衣裳格婦人中，再然後，給水站熱鬧起來，滿是伊格說話格嘰嘰咯咯聲。
有一點伊和魯迅筆下格祥林嫂性格相類似，逢人就嘮叨自己格勿幸，家鄉荒年，公婆死了，待下去唔沒出頭日，伊唆使老公賣掉房產薄地，逃荒來上海。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從小當童養媳，男人小時漂亮得像貴公子，後來出天花，留下滿臉麻子，相貌變醜陋，人稱二麻子，吃喝嫖賭性懶惰，小人勿賅錢，有錢就去賭，進仔賭場，勿認爺娘，家裡常常被伊輸得精光。那年她死活勿肯圓房，被綁手腳遭強暴，拗勿過才嫁撥伊二麻子。
汰衣裳格婦人們愛聽李竹匠家雪嫂格風流韻事，有葷有素，解饞扎勁，童養媳辣拉當時滿世界儕是，耳朵裡聽出老繭來了，唔沒人愛聽大鳳子當童養媳格故事。對大鳳子格不幸遭遇，汰衣裳格婦人們冷冷回說，儂是童養媳，人家從小供儂吃，供儂穿，拿儂養大，儂勿嫁撥伊兒子，忘恩負義，還是人嗎？大鳳子想想也有道理，無言以對，木然無語，唉，命啊。
脾氣隨和格大鳳子今朝哪能罵起山門來？
大鳳子拍胸部叫罵：「殺千刀斬萬刀，忘恩負義賤強盜，縮頭烏龜上海到，麻將桌上昏道道，躲過初一有十五，你敢出來講道道？大家評評看誰好……」
有人要去找二麻子來勸架。和大鳳子一淘汰衣裳格婦人冷冷回說，自家男人儕勿管，要你多管閒事！也有人說，勿要找了，啥人家男人受得了伊迪張機槍似格鐵嘴，二麻子搓麻將正起勁，平時儕嫌煩呢，還會出來？有人反駁說，天生格機槍鐵嘴，當初當童養媳儂男人不曉得啊？強娶伊時不嫌嘴似機關槍，現在嫌了？人們笑了：「當初？當初是含苞欲放的花朵，現在黃菜皮囉！」
幾條狗吠吠然辣拉人們褲腿間遊轉，沒有聲響回應。
女人罵來無趣，腳踢地，手拍臀，聲提高：「啞巴急了跺跺腳，你欺人不能欺到底，得寸進尺不講理，老娘怎麼得罪你，半夜三更打我死，死了一定也不依！」人群好奇，半夜打架？夫妻生活出問題？一條船，倆夫妻，顛顛倒倒隨便弄，哪能會勿舒心？平時一起汰衣裳格婦人冷冷看著大鳳子，說本地土話：「女人吵架三部曲，拍胸打臀梟地光，最後一定躺地浪。」
果然，叫罵半晌唔沒人回應，了無生趣，還是累了？大鳳子一屁股睏地浪，翻滾著，泥土揚起：「你不出來，我就死給你看！」觀看格人群捂住鼻子。蘇北話「看」說作「剴」，剴音未落，大鳳子爬起來，走到河邊……
我放學回家，剛巧看到迪格一幕，鑽辣拉人群裡聽嚼舌頭。原來船倉狹窄，堆滿果蔬，夫妻倆擠辣一淘睡兩頭。半夜女人裹腳布散了，男人摸著布條，誤以為是搖櫓繩子，抓住女人腳當櫓搖。大鳳子翻身腳擱到男人臉浪。男人抓起板凳砸過去：「死貓，讓不讓人睡覺了！」倆人就此爭吵起來。
我回家把河邊熱鬧一五一十告訴奶奶。奶奶正病懨懨睏辣床浪，問，唔沒人勸架嗎？我說，唔沒。奶奶說：「會出事格，人命關天！」顫顫巍巍起身，讓我扶到河邊。
大鳳子站辣拉河中心。落潮時分，河水墨黑，緩緩流淌，藏青衣衫同水一色，順水飄蕩。河水淺淺，淹沒大鳳子小肚子。嘎淺格河水，哪能會淹死人？奶奶瞎操心，多慮了。
奶奶走到河邊，向大鳳子伸出手，可哪能也夠勿著，就是勾著，一個病人哪能有力氣拉人高碼大格大鳳子上岸？
只見大鳳子慢慢走向河邊，伸手握住奶奶格手，緩步走上岸，這時那張著名格機槍鐵嘴，抿得緊緊，勿發一絲聲響，低著頭，掛下一行淚珠。腳下一串血跡，一雙小腳鮮血淋淋。
人群散去，有人飄來白眼，責怪奶奶多管閒事，好好格熱鬧事體變得了無趣味。
勿幾天，河邊傳來二麻子蹬足嚎哭。機槍鐵嘴大鳳子死了，死於破傷風。
奶奶嘆氣說，唉，勿要以為河淺淹勿死人。河水墨黑，河底儕是鐵釘碎玻璃，是鐵也扎個洞啊，如果有人拉住大鳳子，勿讓伊下河，哪能會出人命！人哪能格樣子冷漠。冷漠是魔鬼，把一個活生生格人好端端戕害死啦！
宋連生給大鳳子辦了後事。沒有了機槍鐵嘴大鳳子，給水站像設了靈堂，冷清了。
二麻子按家鄉習俗，將大鳳子死屍送回老家，在亂葬崗上胡亂埋了。
鄉下村裡沒有麻友，一身麻將本領唔沒了用武之地，整天無事，到處閒逛，一天看見交關人家把自家醃格鹹豬頭掛辣屋簷下，這才想到已經臨近春節，家裡唔沒了女人，什麼年貨也唔沒準備，再說被自己老婆搞得無房無地，今天東家堂屋睡一晚，明天西家牛棚躺一宿，也勿是長久之計，還是早點回上海吧。臨走，二麻子帶仔幾隻三鈿不值兩鈿格鹹豬頭，大佬過年，窮人碾過，算是辣拉上海過年格年貨。
（六）一指水上漂掌大權
二麻子回上海，第一個拜訪格是給水站站長黃小L，送撥伊一隻鹹豬頭。
周家橋除了108將，權勢最大格要數給水站站長黃小L。
周家橋辣拉法華浜河邊，老早點當地人汲水煮飯汰衣裳非常方便，勿曉得從啥辰光開始河水變得黑臭，連汰衣裳都嫌髒，更勿要說飲用。政府找空地建造給水站，解決居民格用水。108將平時只是收取保護費，辣拉小商小販面前橫行霸道，搭糞霸工頭講斤頭，管不了其他人；黃小L管給水站，掌管每家每戶日常吃水用水，啥人儕勿得勿辣拉伊面前低頭。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家翻修房屋，特意將東門改為西門進出，門對著給水站。站長黃小L連口稱讚：「好！」
給水站小黑板浪值班名單有時寫黃小郎，有時寫黃小浪，有時寫黃小朗，我勿曉得伊學孔乙己茴香豆格「茴」有幾種寫法，賣弄文才，弄得我「lang」字到底哪能寫法儕勿曉得，只能用「L」代替。
黃小L一天到夜披一件土黃色舊棉襖，腰間一根勿曉得從何處淘來格軍用皮帶，土地老爺放屁——神氣。人隨和從不惹氣，尖下巴，大眼睛，一撇小鬍子，臉型像偷雞格黃鼠狼。
小囡們人來瘋，追著玩耍唱：「狼來了，狼來了，趕著小雞追來了，小雞嚇尿了，老狼腳軟了，一跤摔倒了，鬍子拔掉了……」黃小L拿掃把辣小囡後邊追，笑說：「我叫小郎，是小孩子格意思，不是一匹狼格狼！我有嘎兇麼？」大人們哈哈大笑：「五六十歲格人，還小郎，儂老娘當儂寶貝呢！」給水站有黃小L，嘻嘻哈哈格，邪氣鬧猛。黃小L娘早死了，所以不可能拿伊當寶貝；黃小L拿自來水當自家寶貝，倒是勿摻一點水貨。
給水站兩個人管理，一人一天輪流，一根水籌子放一木桶水。水籌子由居委會掌管發售。老阿姨放水到桶內劃線處，勿肯多給一滴水，啥人唔沒水籌子就勿給水，過路格要口水喝儕勿給，管水十分死板，常常搭人吵相罵。
等到水龍頭辣拉黃小L手裡，放水總給灌得滿滿格，木桶裡劃的線成了裝飾，放水作個大約摸酌的數。啥人路過想喝水汰手，或者汰衣裳忘了帶水籌子，伊也恩典放水，整天笑眯眯。所以輪到黃小L值班，女人們儕拿衣裳到給水站汰，給水站總是邪氣熱鬧，也成了議論東家長西家短格輿論平臺，李竹匠格老婆雪嫂搭豬頭麻子劉二格風流事似乎每天新鮮，每天都有傳說。
市場浪找不到水錶，給水站唔沒安裝水錶。黃小L管理給水站收到水籌子比老阿姨多得多，居委會講效益，黃小L收益也就比老阿姨高很多。只是如果伊看到啥人將水潑灑地浪，浪費水，像害死仔伊格親爹娘，伊馬上板臉叫罵。儂認錯了，伊還囉嗦半天。
只有豬頭麻子劉二例外。夏天夜晚，豬頭麻子吃過晚飯，赤膊穿一條短褲，往水龍頭前一站：「老頭，澆水！」黃小L就乖乖往豬頭麻子後背前胸放水。豬頭麻子拿一條毛巾，使勁揉擦，待渾身皮膚透紅：「好嘞！」勿謝一聲，一雙木拖板響著有節奏格踢踏踢踏聲，走了。為啥伊享有不拿水籌子就可以用水，唔沒人得知。
我人小力弱，到給水站抬水從自家東門回家，彈格路不平且長，搖搖晃晃，一路灑水，所以撥伊罵是常事。為殺一儆百，黃小L還逼我寫檢討書，貼辣小黑板浪。如今房屋翻修，抬水格路短了，水不再潑灑路浪，伊高興。
據黃小L自己說，伊是孤老。人們憐憫伊，平常送飯菜、雞蛋、點心，節日送湯糰、餛飩、粽子、糕點，管飽肚皮，還有悄悄塞伊小費紅包。伊就用多放水回報大家。水從黃浦江中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又勿花多大成本，勒煞吊細做啥？一根水籌子放伊兩桶水也唔沒啥大勿了，何必斤斤計較。
大家儕說，老阿姨迪種人勿懂人情世故，自己穿得山青水綠，勿愁用錢，勿想想別人生活艱辛，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管水像真格一樣，死心眼，幹勿了大事！大家稱讚黃小L服務態度好，體恤百姓，選伊當站長。一站之長啊，從此，伊更拿自來水玩弄於股掌之中，自由自在，就像人辣水浪漂浮。於是，得了一個「一掌水上漂」格外號。
有一天，到中午給水站還關著門。無水可用，急煞百姓。幾個老人尋到黃小L家。只見黃小L躺辣床浪，被頭筒裡伸出一隻血淋淋格手，拿鑰匙交撥老人，要伊拉代管一天。原來昨天夜裡，黃小L去賭場，和豬頭麻子連檔出老千，被人拆穿。麻友怒火燃燒，一哄而起，抓住黃小L，斬了伊一根手指，於是，一掌水上漂格外號變成「一指水上漂」。
「豬頭麻子好人啊，幸虧伊拿出鈔票擺平了事。勿然我怕小命也撿勿回來。」黃小L說。這時人們才明白，為什麼豬頭麻子用自來水迪樣子隨便，鹹豬頭別人勿送只送黃小L，原來倆人是顧命麻友！
後來，黃小L辣拉給水站迪格輿論平臺上，為二麻子鹹豬頭做足廣告，為鹹豬頭揚名立下勿朽功勞。
宋連生說，宋江有個鼓上蚤，我手下就少黃小L迪種人！要豬頭麻子搭橋。黃小L也怕麻將債主尋釁，想找靠山，一拍即合，爽快答應宋連生，成了伊手下一員大將。
因為黃小L和豬頭麻子交好，對鐵拳金印黃祥林就暗中作梗。
水和空氣一樣，人們生活須臾離勿開。國家規定八小時工作制，給水站晚上閉門打樣，那是唔沒辦法格事。上工格夜晚落班回家，如果家中無水可用，就麻煩了。
後來，裡弄辦向陽院，給水站小屋擴建，每天傍晚開會唱歌學婚姻法，邪氣鬧猛。黃小L主動義務管理向陽院，活動人散，夜裡就睡辣拉向陽院。啥人家晚上用水，敲敲窗，黃小L披衣放水。大家更說迪個「一指水上漂」服務精神可嘉，應該登報紙，評勞模。可惜啥人也勿認識報社格人，報社記者忙於採訪官員報導政府要務儕來勿及，哪有空閒管迪種小百姓格事。黃小L到死儕唔沒上過報紙，當然連勞模格邊也唔沒摸到過。
對門格鐵拳金印黃祥林見多識廣，聽了，嗤之以鼻，一笑了之。夜裡伊來敲窗，黃小L裝聾作啞，呼呼大睡。人家大權在握，鐵拳再狠，敵不過大權在握，只能回家，叫女兒小英來央求放水。
小英是個人見人愛格姑娘，黃小L當然另眼相看，馬上起身放水，見伊日常和尼亂走得近，真是天生一對金童玉女，有心促成好事，常常說些瘋話。小英滿臉通紅，心亂如麻，拎起水桶逃回家。
後來，人民政府改造供水工程，自來水接到每家每戶，給水站關閉。一指水上漂黃小L唔沒仔工作，漂勿起來了，幸虧居委會擇優錄用，叫伊到居委會上班。大家見伊有仔工作，為伊高興。可是，半年勿到，伊被居委會辭退。
原來黃小L好賭，欠下一屁股債，幾次被麻友們打得頭破血流，豬頭麻子劉二打麻將門檻精得九十六，贏多輸少，為伊還去部分賭債，還勿夠清帳。其實黃小L有兒子，只是父子關係形同敵我。兒子把黃小L趕出家門，伊有給水站大門鑰匙，就睡在向陽院，不用交房租有了安身之處。居民們儕唔沒意見，國家嘎大，大便宜佔不著，讓伊佔迪一點小便宜算勿了什麼。
伊辣拉居委會負責困難家庭補助工作，來居委會申請補助格，大凡塞伊幾包煙一瓶酒，伊儕報上名單。年底居委會查帳，發現漏洞。黃小L丟失了工作。
再後來，有人說伊貪腐被關進派出所，有人說伊流浪街頭成了痴子，至於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啥人也講勿清楚。有人為伊嘆息，有人講伊罪有應得。那是後話。
（七）吳淞江尼亂救美
吳淞江勿曉得從何時開始，上遊好像堆起了一座垃圾山，每當落潮，交關垃圾隨水漂到周家橋，卻也奇怪，垃圾漂到此地再不肯離開，辣拉河道拐彎處遊轉，於是，河邊唔沒了搗衣聲。漲潮時分，從黃浦江湧來格河水一摞衣袖，拿垃圾趕走，帶來小魚辣拉綠樹下嬉戲，倒也十分怡人。
水是有靈性的，你用文明親近它，它把清晰給你。你讓汙穢親近它，它把汙穢還給你。吳淞江轉入法華浜水立刻墨赤黧黑，難道它看不起生性冷漠的人們？
盛夏酷暑，人們落班，正是吳淞江漲潮時分。上班一天，滿身臭汗，男人們脫去衣褲，撲通撲通跳進河，汰冷水浴，你追我趕，浪花翻滾，人魚相戲。河邊觀看格大人孩子軋足輸贏，邪氣熱鬧。女人們平時難得見眾多男人赤身露體，評頭品足，說些瘋話，也唔沒人臉紅。
尼亂和小英肩並肩，看河裡人們戲水。小英說，遊水動作真優美，如果搬上舞臺，比踏步揮小紅旗好看多呢。
尼亂趕緊捂住小英格嘴，低聲說，勿許亂說，紅旗表示一種信仰，不能瞎議論。當心隔牆有耳。
一旁走出二麻子女兒劉鳳珠，說，舞蹈要男女一道跳，蘇州河裡儕是光棍，有啥優美！
尼亂說，說話輕巧，嘴裡含根燈草，唔沒女格，儂跳下去啊！量儂勿敢！
劉鳳珠一拍胸部說，姑奶奶跳撥儂看，賭啥？
「一場電影！」尼亂說，「只要跳進水裡，老子請儂看電影。」
劉鳳珠解開紐扣，脫下上衣，上身只留件肚兜，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裡。小英想拉儕來不及。
只見水面上兩隻手一陣亂揮，漸漸手勿見了。
小英怕出人命，趕緊推尼亂下水。尼亂辣拉水下一手拉住劉鳳珠頭髮，一手託起伊頭。劉鳳珠頭露出水面，吸一口氣，想想害怕，一把摟住尼亂，貼辣尼亂身浪。尼亂被伊糾纏住，動彈不得，身子隨即往下沉，一把推開劉鳳珠，又趕忙抓住伊，拿伊拖到岸浪。岸浪觀眾響起一陣叫好聲和鼓掌聲。
劉鳳珠暈頭轉向死死摟著尼亂，尼亂從未如此緊密接觸過異性，下身突然像爆炸一樣難過。小英扒拉開劉鳳珠緊摟著尼亂頭頸格手，拉起尼亂說，看你，救人摸人家女人胸部做啥?
劉鳳珠吐一口水，辣拉尼亂臉頰上親一口說，記住，揩了老娘格油，勿要忘記電影票！
尼亂演繹了一出英雄救美，這齣戲還是小英推伊演格。現在他躺辣拉床上翻來覆去烙燒餅，撫摸被劉鳳珠吻過格臉頰，睡勿著,滿腦子儕是劉鳳珠柔軟格胸部。
想想小英和劉鳳珠倆人儕美麗可人，身材相貌無人可比。劉鳳珠年輕，活潑，火辣；小英成熟，文靜，柔和。可是，小英身上總好像缺少點什麼。缺少點啥，尼亂一直說勿清楚，今天和劉鳳珠一接觸，伊猛然醒悟，對了，是女人味！沒有迪個女人味，也就少了柔情蜜意。
想想答應劉鳳珠電影票的事體，有點犯難。伊格辰光，上海影院極少，下只角格周家橋唔沒電影院。電影是稀罕物件，頭輪影院票價貴，一張票兩角錢。人們視電影為奢侈享受，無事勿進影院，男女青年談情說愛初次見面才勿得已進電影院看場電影。距離周家橋三四裡地格北新涇鎮，屬於郊區鄉下，鎮上有家北新涇電影院，放過期老電影，票價才五分錢，卻也擋住了人們享受看電影格權利。
有一次，居委會節日慰問生活困難居民，餘下兩張北新涇電影院票子給了黃小L。黃小L從勿看電影，更勿曉得電影為何物，將票子給了尼亂。尼亂高興得跳起來，把一張票子給了小英。有電影看小英當然高興，和尼亂一淘走到北新涇。尼亂回家對著老媽好一番吹噓。雪嫂見兒子找了迪樣一個標緻女友，滿心喜歡，瞞著大亂經常給尼亂一兩角零花錢，攛掇尼亂和小英去看電影。小英和尼亂的關係日益密切。
去北新涇有兩條路，一條公路，一條泥路，尼亂總揀泥路走，說泥路近，田野風光好看。其實是想泥路唔沒行人，倆人世界好做事。
泥路中段有一棵百年老杏樹，中心蛀空，雨天枯枝被雷打斷，幾株綠葉半死不活，飄飄蕩蕩，就像伊搭小英格戀愛。
一路浪，伊編故事嚇唬小英，盼望著讓小英撲進懷裡來。伊講，迪棵樹中藏著一條大毒蛇，常出來覓食咬人。小英嚇得戰戰兢兢，卻強作鎮靜，只是加快步伐，從唔沒讓伊摟抱一下。有一趟，伊上黃祥林家，正巧小英躺辣床浪午睡，身子側轉，肚兜松松垮垮吊辣頸項，想伊也唔沒起到啥應有格作用，可惜小英手裡格蒲扇擋辣胸前，遮住了肚兜下面白皙格肉團團。尼亂忍勿住去拿脫那可恨格蒲扇，略有動靜，驚醒小英。小英一個巴掌打得伊心火直冒。從此，伊再勿敢冒犯小英。和美女同行，手都不能握一下，有啥意思！再講辣拉當時男女婚姻全講究階級成分，迪格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小英地主家庭出身，和自己清白格工人家庭怎麼能相配，這可是要命格問題。
劉鳳珠勿同，勿要看伊年紀少，風情十足，今朝主動熱情親吻，就顯出奔放格女人味，再說伊老爸起初屬於無產遊民，後來開店，家庭成分最多屬於小業主，團結對象，現成樓房，將來房屋財產儕是伊格。黃鳳珠沒有文化，但迪格算什麼，文化又勿能當飯吃，自己也只有小學畢業。迪樣子一想，尼亂興奮起來。
第二天，尼亂問雪嫂討了一角錢，說是願賭服輸，要陪劉鳳珠去北新涇看電影。劉鳳珠站在門口，擋住了門不讓進，說，誰要你陪伴，票子給我，我自己一個人去，你已經有了小英做女朋友，腳踏兩隻船，還是男人嗎？
說著擠眉媚笑，辣尼亂臉浪吻了一下。
尼亂回家，想想這劉鳳珠真是個刁蠻女子，要我斷了小英，只跟伊一個人好，收下電影票卻說什麼自己一個人去，難道不知道進電影院旁邊座位就是我嗎？
尼亂拿出票子，得意地揮了揮，咦，不對，手裡依然是兩張票子，難道黃小L給了三張電影票？這怎麼辦？不如將多餘格票子給小英，路上有個伴，看電影兩個美女，左擁右抱，好不愜意！
自從吳淞江浪上演尼亂英雄救美，小英對尼亂心冷一半，覺得尼亂對自己感情勿專。以前，自己生活遇到困難，伊常常陪伴左右，幫助安慰自己，自己對伊好，只是感恩，感恩不是愛情。伊猶猶豫豫接過尼亂送來格電影票，心裡實在勿想趟渾水，想來想去，決定成全劉鳳珠和尼亂。
自尼亂離去，劉鳳珠一陣高興，給伊一個吻，搞得伊暈頭轉向，把票子塞還了尼亂口袋，迪個尼亂傻瓜蛋一個，竟然渾然不知。可是，勿一歇又懊悔了，難得有機會看場電影，聽說是最近特別熱門的《冷酷的心》，卻給自己玩弄小聰明給斷送了，還賠了一個吻！現在見小英送來電影票，也是北新涇電影院的《冷酷的心》，心裡一陣高興，沒有尼亂格電影票，老娘不是照樣看電影？！
伊讓過一半，叫小英辣身邊躺下，假惺惺推辭說，難得看場電影，還是小英姐去吧！
小英說，姨媽讓人帶信來，小金更放映露天電影，《帶閣樓的房子》，我喜歡，比《冷酷的心》好看，勿花錢，看完電影我住辣姨媽家，玩幾天。
倆個人躺辣門板浪，看著天上星星，邊搖蒲扇乘涼，邊談談說說，好像情敵成了朋友，躺到十點鐘，天氣轉涼，回屋睡去。
（八）麻子撿到外國老婆
人格潛能有令人難以想像格力量，只要對某件事物感興趣，拿伊當作終身事業，鑽進去，往深處挖掘，儂就能有所收穫，就能有所發現，那是一座金礦呢。
劉二麻子帶著小腳大鳳子到上海，十裡洋場，花花世界，眼界大開。上海女人細腰肥臀，花枝招展，讓男人心旌動搖。夏天旁晚，十七八歲格姑娘，胸前一抹肚兜，搖著蒲扇，或沿馬路遊蕩，或坐辣拉門前竹椅浪乘涼。肚兜是一方小小手絹，一角吊一根繩子套辣拉頸項，兩角纏一根繩子，松松圍辣腰間。隨著蒲扇搖動格微風，手絹一晃一晃，兩隻奶子忽隱忽現。手絹上格花，鼓鼓格奶，二麻子看得頭暈眼花，回頭看看身邊黃臉婆，小腳伶仃，一步三搖，如果不是伊能賺鈔票，供自己吃喝玩樂，早就扔了。
黃臉婆死了，伊一身輕鬆，搖船重返周家橋，船多處漏水，破舊不堪。伊無錢修船，也懶得修理，只能搬到岸浪，思來想去，最偷懶格辦法是頂棚拆下，朝地上一插，改成滾地龍。後來，滾地龍破舊勿能用了，就地找些茅草稻柴，用竹頭一撐，外面塗層爛泥，就成了棲身之處。迪個辦法簡易，後來好多難民船照此辦理，於是，你擠我，我挨你，周家橋沿法華浜兩岸儕是迪種茅屋，除了東李家門、西李家門，又出現仔楊家宅、高家巷、顧家弄嘮啥宅院。
唔沒女人賺鈔票養家，麻子劉二勿曉得從何處販來些許糖果餅乾，開小雜貨鋪做小本生意，除了吃喝，餘下格進賭場交撥賭徒老闆。人家講伊開眼吃老蟲藥——作死，可是，日積月累，二麻子辣拉賭場交格學費多了，竟然練出一身麻將本領。宋連生把他招進108將團夥，凡是白相人賭輸贏格生活儕交撥麻子劉二，從唔沒失過手。
伊開發出了麻將迪座金礦，常常把雜貨鋪關了，上麻將桌找吃飯錢。有了飯錢，飽暖思淫慾，男人格本能欲望時時搔得伊心癢難熬。
一天，二麻子正辣拉晾曬鹹豬頭，一婦人走過，見了問，鹹豬頭買嗎？二麻子迪點哭出烏拉年貨，當然勿能出手，但生意上門，哪能放過？連忙回答，賣啊，當然賣！隨口開了一個顧客勿能接受格高價。想勿到婦人二話勿說，一手付錢一手拎仔鹹豬頭就走。
上海人愛吃鹹豬頭！第一筆生意讓伊嘗到甜頭，劉二麻子把剩下準備過年格鹹豬頭儕賣了，拿賺到格鈔票買仔上海格花洋布，回到鄉下，賣了花洋布，收購了點鹹豬頭，趕辣拉春節前回周家橋。一來一去，勿花多少力氣竟做就幾筆好生意。
大家儕說蘇北鹹豬頭香鮮，好吃，加上黃小L辣拉給水站做廣告宣傳，劉二麻子格蘇北鹹豬頭辣拉周家橋一帶像牆頭浪吹喇叭，名頭響辣外，麻子劉二也就得了一個「豬頭麻子」格外號，雜貨生意也旺盛起來。
一天，豬頭麻子從賭桌回家，走到法華浜邊，見到一個女人，辣拉河邊用手捧著喝河水。那黑漆一樣格河水，人家汰衣裳都嫌髒。迪個女人一看就曉得精神有問題。女人飲完水站起身，高高大大，一頭捲曲格黃頭髮，一隻高高格鷹鉤鼻子，兩隻幽幽格藍眼睛，是個外國貨呢。豬頭麻子玩過許多女人，卻唔沒見識過外國女人。猴急格二麻子拉起伊就往屋裡跑，匆忙剝去衣衫，滾辣床浪。女人由得伊辣拉身上一番動作，毫勿反抗。二麻子把伊留下，娶了迪個智力殘缺格女人，男性格本能得到釋放，卻沒法交流——女人一開口就是「螺螄加壓」，伊一句也勿懂。
豬頭麻子一生就沉浸辣兩樣物事裡：一個麻將，一個女人，如今無意中得了一個外國女人，好色心也收拾起勿少。
勿久，弱智女人給他生了一個姑娘，名劉鳳珠，長到十二三歲，中外合資格相貌，高鼻梁，大眼睛，肌膚白皙，亭亭玉立，十分美貌，卻遺傳了母親格智力，十分愚魯，什麼事都敢做敢為，勿計後果，性格犟格捩捩。讀書升到三年級，再讀勿下去，輟學辣拉家裡，名為幫父親打理生意，卻常追辣拉李竹匠家三個兒子屁股後面勿回家。
解放後，工人地位提高，政府為居民建給水站，廠工會為工人建集體宿舍謀福利，啟新織布廠辣拉廠房對面建造職工集體宿舍，二麻子滾地龍正巧辣啟新廠徵地區域。一排兩層樓房拔地而起，工人一跤跌進青雲裡，住進集體宿舍。廠方曉得二麻子背後是108將勿好惹，為息事寧人，分給二麻子兩層樓房，另加廚房間，還給伊辣廠裡安排了個閒適格生活。伊哪裡受得了被人管頭管腳，懶人嘴裡明朝多，伊嘴浪說明朝上班，卻回家將朝南格牆壁敲掉，改裝排門板，堂而皇之開起店來，取名「二麻煙紙店」，自己做老闆，瀟灑自在。想想迪個外國女人倒是旺夫的，帶來了不少運道。
蘇北鹹豬頭牌子打響，慕名來買格人紛至沓來。往返蘇北販鹹豬頭，路遠，運費貴。娶了外國女人，怕弱智妻子走失，豬頭麻子再勿去蘇北。伊打聽到閘北咖勒殺豬場平時有豬頭處理，便去買來自己醃製。
原料勿同，味道相差，開始人們勿覺，生意照舊。
說什麼「無商勿尖」，像大鳳子做生意，能發財嗎？整天盯著別人錢袋，辣銅鈿眼裡翻跟鬥，勿奸？笑話！明明是無商不奸，豬頭麻子想明白了迪些道理，暗自高興，從此，殺豬場扔掉格也拿來加工，生蛆格，洗刷乾淨；變色格，打蠟拋光；變質格，加重調料……利潤火箭式上升，豬頭麻子發家了。
有人吃了鹹豬頭鬧肚子，解放了，人民政府為人民，人們相信政府，去派出所告狀，賣家說，賣出去唔沒變質；買家說買來時已經變質。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因為當時唔沒食藥監管局，派出所無法管。大家只能自己向店家倒扳帳，回來退貨，店門前熱鬧起來。
二麻子兩手叉腰，滿臉麻子彈出。為自己利益，人們不怕108將威勢，勿買豬頭麻子帳，鬧得過火了，二麻子就躲到一邊，找賭場搓麻將去，讓弱智妻子看管店門。
弱智妻子開口「碾塔，碾塔毒嘛。」（俄語：不，不在家）「噢欽，蟹啦燒！」（俄語：很，很好）來人想，我來退貨，你家燒蟹，關我屁事。外國女人三句話唔沒說完躺倒地上耍賴。人們見和老闆娘唔沒辦法說清楚，勿得已，窩著一肚子火氣走了。
周家橋人儕恨二麻子，後來政府整理108將罪行，把二麻子所有格壞事儕作為宋連生格罪行清算，往報紙上一登，勿明就裡格人們儕恨死了周家橋流氓團夥。
一次，雪嫂辣拉豬頭麻子家過夜，清晨回家，順手拿了一塊熟豬頭回家，擱辣飯桌浪，準備餵貓咪。兒子大亂回家，拿起老爸格酒瓶倒了一杯酒，就著豬頭肉亨支亨支吃了，體弱格大亂扛勿住，半夜上吐下瀉，倒辣床浪翻滾，叫肚子疼。
這還了得！尼亂一時大怒，勿管三七二十一，約了小兄弟們，圍住小店，要打進門去。一時驚動整個東西李家門，人越聚越多。二麻子眼看出事，報告派出所。民警上門，見是食品問題，不知如何處理，把鬧事格帶頭人亂槍手尼亂暫且帶進派出所關押。
（九）復員軍人坐監牢
雪嫂亂了方寸，向二麻子求饒。二麻子見姘頭上門，當然一口答應勿追究，當即去派出所要求放人。派出所見事情平息，同意放人，只是時間太晚，值班民警回家吃飯去了，找勿到鑰匙。
以前有傳說雪嫂家藏有手榴彈，太平世界，何來炸彈？派出所領導原勿放辣心浪，迪趟派民警通知雪嫂明天到派出所接人，順便了解一下。所長派了個周家橋當地民警，心想熟人好辦事，雪嫂家是真宗紅色工人家庭，門上還貼著「光榮之家」的大紅喜報，迪種人家，做做工作，安撫一下，擺平糾紛了事。
民警走進雪嫂家。雪嫂正辣刷鍋洗碗，忙放下鍋碗，搬凳倒茶，聽說為鹹豬頭格事，就有點勿耐煩，站起身說，迪點小事體，勿勞煩警察同志，我們已經自己解決了！
警察看出雪嫂趕自己走格意思，倒疑惑起來：唔沒心虛事，半夜勿怕鬼敲門，怕警察做啥？便起身留心四處查看，突然發現床下一段圓木頭，彎腰撿起一看，竟然是一顆手榴彈！真有炸彈！所長接報，不敢怠慢。當晚民警去抄家，竟然辣床下搜出一大箱手榴彈，還從水井裡找出一把三八式步槍，私藏槍枝彈藥，想造反啊，這還了得！勿管儂是勿是神炮手，會勿會爆炸，從床浪拉起大亂，戴上手銬，關進派出所。
雪嫂看到槍枝彈藥戇脫了，眼見大亂被抓，頓時癱倒辣地浪。
啟新廠幹部私藏槍枝，紅色家庭出仔反革命分子，像鹽粒掉進熱油鍋，炸開了，周家橋頓時家翻宅亂。當晚有人偷偷將雪嫂家門上「光榮人家」格紅紙頭撕了。此時，雪嫂神魂顛倒，昏頭六衝，哪裡還會關注迪種事體？
大亂辣周家橋小有名氣，無人惹得。韓戰爆發，戰爭電影看多了，打仗殺敵，刺激好白相，伊年輕氣盛，虛報年齡去參軍，行軍到鴨綠江邊，聽說那邊暴雪寒冷，戰士單衣薄被，凍斷手腳，吃雪咽草，艱苦異常。大亂生來體弱，最怕寒冬臘月，每到冬天，傷風咳嗽哮喘勿斷，心下害怕，腳下打滑，開溜回家。後來，軍隊查出伊年齡虛報，除去軍籍，勿作追究。
回家後，仗著一身軍裝，謊說復員，居委安排工作，進啟新織布廠工作，復員軍人得到重用，當仔保衛科幹事，據講是科長候選人。宋陽盛出仔事就找伊，大亂偷偷幫伊擺平，倆人整天混辣一淘，宋陽盛把伊秘密拉進周家橋108將，人稱神炮手小霸王。
大亂雖說有小霸王外號，卻風度翩翩，書生意氣，生來羸弱。夏天納涼，姑娘們胸前掛一方手絹還搖著蒲扇趕暑氣，伊一件舊軍裝穿得整整齊齊，一頂軍帽像遮掩頭浪癩痢一樣勿肯摘下來。
雪嫂說伊是凍死鬼投胎。懷胎七個月，辣臘月裡就來生勿及鑽出娘肚皮，爹媽還來勿及為頭生兒子高興，伊就被護士抱進暖箱，期間幾次去閻王爺報到，幸虧閻王爺不收，呆過冬季才出來。走出醫院，小被頭裹得嚴嚴實實，李竹匠抱辣懷裡滿身是汗，兒子卻渾身冰冷，昏昏沉沉。李竹匠眼看迪個兒子三寸丁谷樹皮養勿長，回家馬上要雪嫂生第二胎。
雪嫂結婚前原是啟新廠文娛活躍分子，經常登臺表演。舞臺上伊邊唱邊舞，唱格是蘇聯歌曲：「這位老媽媽，真正是福氣大，生了五個親生女兒五朵花，奧列克布列克，奧列木屑可，最可愛的小女兒是奧列木犀科……」宣傳提倡多生孩子，爭當光榮媽媽。現在雪嫂呆辣屋裡，想出人頭地是勿可能了，生養孩子原是女人本分，當光榮媽媽能出名，也勿錯，聽丈夫格樣一說，養足精神，立即應戰，每年一個，蘇聯大媽連生五個女兒，伊要連生五個男孩趕超蘇聯大媽。伊連生三胎，第四個卻變成了女孩，勿辣計劃之內，是個多頭。搭蘇聯老媽媽勿能別苗頭哉，伊再提勿起興趣，再講二麻子宋連生搞得伊筋疲力盡，養勿出哉，搞出來也大概是女孩，就此剎車。
夫妻倆怕大亂累著病了，勿讓他碰書本寫作業，只求兒子勿生病，攀牆爬樹，抓魚摸蝦，盡讓伊白相。到十五六歲，字勿認得幾個，卻練就了一套爬火車摸魚蝦攀高牆格本領。人們說現在政府管得嚴，要是勿解放，大亂一準是扒手。
手榴彈和槍枝是不是軍隊裡偷出來？派出所覺得不好下結論，發函調查，回函說，伊並非軍人，軍隊也勿見缺少槍枝。
勿是復員軍人！這還了得，一個騙子，《西望長安》裡面粟晚成還知道揭穿了要槍斃，想勿到周家橋也出了個粟晚成！派出所重兵把守，嚴加看押，案件上報市局。
大亂關辣看守所裡，想想自己參軍為捍衛祖國不怕犧牲，當工人為建設國家作貢獻，歷史清白，唔沒出格格事體抓辣派出所手裡，伊拉能拿我哪能，至於手榴彈，不過拾來白相，有啥關係。伊心安理得，看看關辣一淘格人個個唉聲嘆氣，萎靡勿振，覺得倒也好白相。
正辣胡思亂想，猛聽得傳來一聲長嘆：「夜已深，人已靜，牢獄悽涼燈未明……」有人竟然辣唱灘簧。
問獄友，回答是周家橋108將頭領宋連生，可能明天就要槍決。解放初期，派出所有權決定犯人生死，大亂心頭一個激靈，原來此地有生殺大權，自己會勿會撞辣槍口浪？
三亂年輕人，血氣方剛，要出一口惡氣，勿知厲害，宋陽盛手下有一幫子小兄弟，伊找到宋陽盛，商量第二天去派出所搶救兩個哥哥。
（十）快刀白俄尋妻子
舊時，磨刀人總是辣拉人們格期盼中到來。頭上一頂舊氈帽，兩鬢蒼蒼白髮，穿藍卡其中裝，腰圍帆布圍裙，肩扛一條長板凳。板凳上安置磨刀人全副吃飯家什：一塊磨刀磚，一隻小水桶，一隻積滿茶垢格搪瓷杯。「磨剪刀唻，鏹菜刀——」蘇北口音，蒼勁堅硬，尾音拖長，好似菜刀在磨刀石上一路滑過。可能磨刀人怕有人聽不習慣迪種叫聲，過一會又換一種短促叫喊：「削刀——磨剪刀！」尾音極為短促，好似剪刀咔嚓一下將聲音剪短。人們習慣了這不斷變換格叫聲，曉得磨刀師傅來了，紛紛拿出刀剪來。
年夜三根，家家戶戶殺雞斬肉，需要一把鋒利好刀，等著磨刀師傅來打磨。偏偏習慣了格叫聲迪辰光唔沒了。磨刀師傅也要忙於準備過年哉。
一個高鼻子藍眼睛格洋人來填空檔，搖著鈴鐺，推著一輛小車來了。圍著東李家門李竹匠家格水井轉了半天，說是要打水，後來又說要喝水，再後來走進了豬頭麻子家。
格辰光，上海灘市中心，有洋人路過，人們往往看稀奇圍觀。下只角周家橋，洋人是稀罕物事，每當洋人出現，立刻引來裡三層外三層格人好奇圍觀。洋人一般高頭大馬西裝革履，可迪個洋人長一碼大一碼，身上一件皺皺巴巴破舊西服，胸前一塊油膩膩格飯單，推著一塊裝著一個輪子格木板，木板浪裝著砂輪、水桶、踏板之類不知名格東西，所以更引人注目。周家橋人湧出家門，看猢猻出把戲一樣看伊。
洋人推著木板，是做啥生意呢？伊揮著手中格一把刀，比劃著告訴大家，他可以幫大家磨刀。有人拿出一把刃口凹凸勿平格破舊菜刀，交給伊，要試試伊格本事。只見伊腳踩踏板，砂輪飛轉，火星飛濺，好像變戲法，不一歇破刀成了一把嶄新菜刀，速度之快，讓人難以想像。拿回去一試，切筍斬肉邪氣趁手。
洋人手藝竟然比中國磨刀師傅高明，於是，菜刀剪刀辣洋人腳下排成仔長隊。
這個特別格磨刀人很快成了吳淞江邊汰衣裳婦人們嚼舌頭格資料。原來迪個洋人是白俄，家裡有田有地有莊園，僕人無數。列寧領導十月革命勝利，蘇維埃成立，蘇聯辣拉農村消滅地主建立集體農莊。莊園主們辣拉國內被關被殺立腳不住，紛紛逃來中國。白俄洋人只能辣拉中國從事磨刀生意，混飯吃，妻子受不了顛沛流離苦難和潦倒窮困生活，瘋了。伊連自己也養勿活，哪能養瘋子？
汰衣裳婦人們悄悄說，伊老婆原來就是豬頭麻子不久前撿格外國老婆，怪勿得一口聽不懂格洋話。只是不曉得這白俄是啥國家，從唔沒聽說過。洋人來磨刀，不是啥好事體，是勿是化裝偵察，為奪回老婆？迪格一場戰鬥看來勿可避免！磨刀洋人長一碼大一碼，豬頭麻子身材幹瘦，麻子平時賣壞豬頭，做壞事，迪趟報應到了，有好戲看了。
熱天色，迪個外國人敞開舊西服，滿胸腹濃密長毛，坦胸一站，鐵塔一樣，挺嚇人。白俄走進豬頭麻子家，汰衣裳婦人紛紛躲辣門外看白戲。只見白俄和豬頭麻子倆人劍拔弩張，也聽勿清倆個人說點啥。洋人面孔漲得通紅，猛然從磨刀板凳下扯出一把槍，對著豬頭麻子！眼看刀光劍影一場血拼開始。啊，要出人命了。嚇得汰衣裳婦人紛紛逃遁。
許久勿聽見槍響，幾個膽大格返回去，往門縫裡張望，卻見到奇出怪樣一幕：豬頭麻子馬蹲步，一手下垂，一手上舉，像煞是武功架勢。那白俄格槍放地浪，人跪著，喊：蹃（不），蹃（不），蹃（不），中國功夫的厲害，厲害！拍著肚子，指指飯鑊子說：「餓，餓。」人們莫名其妙，什麼時候豬頭麻子練成功夫了？竟然槍彈勿入，勿可思議。
豬頭麻子盛仔啪啪滿一碗白飯給白俄。白俄端起飯狼吞虎咽吃起來，吃完，和豬頭麻子拉拉手，表示勿打了。
白俄辣拉中國生活多年，會幾句中國話，走出豬頭麻子家，抹著嘴，滿臉笑容，一口一個「噢欽，哈啦燒（很好）！」伊一邊做磨刀生意，一邊手舞足蹈說，豬頭麻子請伊吃早飯，中國人日子過得真好，食物好吃，老婆辣中國，伊放心。伊問大家，鴨蛋裡面儕染成黑色，叫皮蛋，不燒就熟了，味道怪好吃，迪格顏色哪能染進去格呢？還有叫麻球格糰子，外面裹芝麻，裡面竟然有好吃格豆沙，迪格豆沙又是哪能放進去呢？中國人真聰明，發明迪種好吃格食物。瘋子老婆辣拉中國天天吃迪種美妙格食物，真是享福。
周圍格人撥伊說得目瞪口呆，勿曉得哪能回答，自己可從來唔沒想過迪些怪問題，也從來唔沒覺得自己生活有多好啊。
宋連生以為迪個外國人胸毛濃密，一定是把打架好手，來生勿及把他拉進自己打手隊伍，綽號「快刀白俄」。
周家橋糞車工生活辣最底層。本地人窮，每月倒糞格月份錢往往拖著拿不出。糞霸收勿到倒糞錢，就勿撥糞車工發工鈿，是常事。糞車工要養家活口，向糞霸討要麼？糞霸手下養著一幫打手，唔沒等到儂開口就挨一頓拳腳。糞車工只能聯合起來，結成團，和糞霸鬥。
宋連生原來也是糞車工，為人仗義，愛打不平，還會一點拳腳，於是，成了糞車工格頭。宋連生自家講，拜過閘北查瑞龍師傅。20世紀三十年代查瑞龍被譽為「東方大力士」曾經率團5次出訪東南亞，1952年組建上海市閘北工人石擔石鎖運動隊，創造許多石擔高難度動作，有穿心花、雙肩花、頭頂摩雲、頭花鐵背等，能將180斤的石擔像鋼叉似的脫手飛舞。查瑞龍是有名的精武會人員。有格樣子格師傅，可見宋連生武功厲害！
後來，有受工頭榮金生欺壓格啟新廠工人也找到糞車工，糞車工們為工人出面擺平，啟新廠工人也參加到宋連生手下。宋連生手下人越聚越多，人們叫伊拉「108將」。至於有沒有108個人嘎多，啥人也唔沒調查統計過。
周家橋108將、糞霸、榮金生三股力量，糞霸被糞車工們鬧了幾次，萎靡不振，威風掃地。至於榮金生，雖然老正興吃講茶，李竹匠幫宋連生打壓了一下，卻滿心勿服，耀武揚威，不買宋連生格帳。辣拉廠裡屢次拿侄子宋陽盛出氣。宋連生有了快刀白俄，有點得意忘形，想一下掃盡榮金生臉面。
想不到快刀洋人辣拉國內養尊處優慣了，身體成了空殼子，阿烏卵冒充金剛鑽，銀樣鑞槍頭，幾次鬥毆，骨酥腿軟，躲辣別人身後，推伊上前，被榮金生手下一推就倒。大家才明白，白俄不找麻子奪老婆格原因，高大身材骨頭酥！
幾次打鬥儕是108將吃癟，榮金生格名頭反而越來越響。宋連生請快刀白俄辣老正興吃仔一頓飯，也算兄弟一場，仁至義盡，好聚好散，撥伊盤纏，讓伊回國。
回國遭殺頭流放，快刀白俄勿能回國，可做夢還想著家裡錢財。每天清早到豬頭麻子家吃早飯，看看豬頭麻子撿來格自家老婆，然後外出做磨刀生意，和豬頭麻子風平浪靜，啥事儕唔沒發生。
一天早晨，白俄顯得惶惶然，躲辣豬頭麻子家唔沒出來。
原來剛解放，人民政府鎮壓反革命；勿久，又搭蘇聯籤訂友好條約，要拿流浪中國格所有地主莊園主全部遣送回國。年夜三根，風聲更緊。周家橋格警察直奔豬頭麻子家。躲勿了了，白俄翻窗倉皇間逃進雪嫂院子裡，躲了起來，等待警察離去。
白俄生意勿能做了。勿過，有兩件心病要解決，一個就是帶瘋子老婆回國，一個是隨身帶著格那把槍舍勿得扔了，需要找地方安放。白俄待辣東李家門院子裡，瞅得周圍唔沒人，偷偷把物件扔進水井裡。老婆辣豬頭麻子家被照顧得很好，伊十分感激豬頭麻子，決定放棄老婆。
當晚，白俄捲縮辣白石橋橋洞下，做著坐上火車回國當莊園主格美夢，突然，潮水洶湧而至，將伊捲入河裡，到龍宮去和東海龍王作陪去了。
伊那架磨刀家什留辣橋下，被李竹匠家三亂撿去。
想勿到那是件不祥之物。三年困難時期，三亂給磨刀家什安裝了馬達，改成電動磨刀家什，上街做磨刀生意。派出所說伊走資本主義道路，搞資本主義復闢，磨刀家什充公，人關進牢房，判三年徒刑。這是後話不提。
（十一）小諸葛智鬥老廠長
三亂是周家橋出名格阿飛，油頭粉臉小包頭，小褲腳管火箭鞋，滿口黑話香菸叼，見了女孩追著跑，見到打架靈魂拋。尼亂拳頭大胳膊粗，是他格靠山，沒有了兩個哥哥，三亂像碰著陽光格雪人坍塌，腳花軟了。
伊想來想去，大亂幫過宋陽盛不少忙，迪趟少勿得要伊還還人情，於是去找宋陽盛商量。
宋陽盛正搖著蒲扇，躺辣門板浪，一雙木拖板擺辣地浪，辣拉家門前乘風涼。伊見到小屁孩三亂來找伊，愛理勿理說，早先尼亂來找我，我就說找幾個兄弟容易，要塞住兄弟們格嘴，可得出血，尼亂小家敗氣，出血不到位，儂看，有人勿開心了，警察就得到了消息。乘著警察勿準備，救你家大亂尼亂容易，勿曉得儂能出血到位麼？
宋陽盛大伯父宋連生也關辣派出所。派出所原是周家橋糞霸周本才格宅院，解放時，周本才逃到香港，政府沒收財主財產，改作派出所。以前宋陽盛常跟伯父進去玩耍，知道伯父就關辣後院柴屋裡，後牆單壁，挖個洞，並非難事，早就謀劃劫獄救伯父，只是自己是個窮工人，手裡兄弟唔沒銅鈿勿出力，正辣苦惱，想勿到三亂送上門來。
三亂心亂如麻，哪裡有啥主意，只能聽宋陽盛哪能吩咐就哪能做，當晚，回到家，見母親勿辣屋裡，撬開抽屜，撈起一把鈔票，趕到宋陽盛家，央求伊召集小兄弟。
宋陽盛收下錢，叫來十幾個小年輕，口如懸河，大談了一通兄弟情義，江河朋友，滴血為盟，兩肋插刀之類，說得三亂熱血沸騰，至於哪能去派出所救人，伊隻字勿談。待三亂走後，掏出銅鈿，抽出幾張，分給小兄弟，香香手，叫大家回家睡覺，只當今朝啥事體儕唔沒發生。
宋陽盛跟著周家橋108將頭領宋連生混世界，仗著認得幾個字，說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伊留起長發，裝模作樣，替人算命。人家講伊「有力長甲，無力長發」，發育不良，披頭散髮。算命格瞎子一般年齡儕比較大，伊是小青年，生意當然勿靈。弄得文勿像拆字，武勿像賣拳。解放了，時代勿一樣，勿能亂來封建迷信，伊把頭髮剃了，乖乖地進了啟新織布廠，當木匠。
勿文勿武格伊卻會籠絡人心。織布廠木工唔沒多少生活，伊就用廠裡木料做私生活，今朝做個小板凳送人，明朝做個叉衣杆給女工，後天再做一把玩具槍給年輕爸爸，廠裡工人儕說伊好。小青年更是有空閒就往伊身邊湊，迪個做一個橡皮彈弓，伊個雕一個木偶玩具。老廠長見上班時間木匠間常有人閒聊天，貼出一紙告示說，如發現有人到木匠間閒聊，一律扣飯貼。飯貼本來唔沒多少，人們勿在乎。後來廠長又加上一條，扣工資！
這下挖到了大家肉裡，木匠間唔沒人來了。宋陽盛做生活本來就是爛糊三鮮湯，索性整天橫躺直坐，啥儕勿做。老廠長來查問，伊回答，平時大家來修理搖手柄，儂講伊拉來吹牛皮，要扣工資，現在伊拉勿來了，我當然唔沒生活做啦！
老廠長是老革命，軍隊轉業軍人，南下幹部，辣拉職工群眾中威信高，只是勿懂生產流程，勿曉得啥搖手柄要木匠修，問工人又放勿落架子。伊聽宋陽盛格話有道理，回去把告示撕了。老廠長親手撕告示格事體引起全廠轟動，勿曉得啥人有格大能量。
迪格一件小事，經宋陽盛自己一吹，講是宋陽盛為老廠長算了一命，告示白紙黑字引來啟新廠流年不利，變成一則宋陽盛智鬥老廠長格故事。加上伊原來神樣糊怪樣糊搭人算命，「小諸葛」格名氣從此傳開。
小年輕們崇拜伊，整天圍著聽伊吹狐狸成精迷人、殭死鬼討債報仇、吊死鬼復活討替代嘮啥個鬼故事。伊身邊聚集了一幫小年輕，落班喝酒滋事，成為一股勿可小覷格力量。只是宋陽盛行事低調，平時最多擺平幾起小兄弟吃女人豆腐嘮啥不起眼格小事。
宋陽盛收了三亂送來格銅鈿，思前想後，覺得派出所是政府機關，解放勿久，政府最害怕政權勿穩，剛剛還開展鎮壓反革命運動，殺了交關人。衝派出所勿是小事，絕對要謀劃妥當，現在暫時還勿來山。當晚，找來一個小兄弟，耳言幾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剛解放，周家橋社會秩序勿穩定，敵特土匪流竄，謠言四起，經常聽到小兒玩耍唱兒歌：「今朝明朝，連生苦惱。」連生就是周家橋108將頭目叫宋連生。伊為什麼今明兩天苦惱呢？人們不明白，也勿願深究。
勿曉得哪能一來，宋陽盛策劃衝派出所救尼亂等人，竟然變成三亂要衝派出所，消息很快傳到派出所，第二天一早，派出所將尼亂放了，將大亂和黑幫108將頭目宋連生一起押赴刑場槍決了。
迪辰光人們才明白兒歌格意思，感嘆冥冥之中，上天早已安排。如果唔沒三亂要衝派出所格事體，宋連生和大亂或可多活幾天。
雪嫂聽到兒子被槍決，嚎啕大哭，自己是標準格紅色工人家庭，哪能會私藏槍枝。是哪個天殺格，辣大亂床下暗藏一箱手榴彈？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告訴尼亂、三亂，一定想盡辦法找出迪個對頭，要伊好看！伊格辰光通訊設備邪氣落後，兩地通信全靠寫信，雪嫂勿識字，嫌打電報貴，想著男人總歸要回來，大亂格死信就擱下了。
二麻子根本勿管迪些閒事，忙著醃製鹹豬頭，吃飽喝足，上麻將桌。
花勿了多少功夫，就騙得了一筆不小格鈔票，宋陽盛覺得李竹匠家是一座金礦，三亂是送錢財神，抓住伊，小兄弟們上館子就有仔保障。
（十二）李妮亞亂倫遭毒打
工地選拔工人支援四川三線建設，戰備搞三線建設辣拉新中國歷史浪還是開天闢地第一遭，是一樁邪氣光榮格任務，工人們勿肯落後，紛紛報名。但是，事關軍事秘密，政審交關嚴格，本人稍有一點歷史汙點，社會關係親戚朋友稍有一點歷史問題海外關係，甚至有個人在香港，就被開刷。李竹匠工人出身，技術過硬，勞動模範，當然叫人代自己寫了貼出參加支援三線格決心書。
但是，第二天，伊格決心書竟勿見了。伊又叫人寫了一張，正準備刷漿糊往牆浪貼，旁邊一個人拉住伊格手，把伊拉進工地辦公室。那人原來是工地支部書記老蔣。
老蔣平時負責看不見摸不著格工人政治思想工作，抄著手啥也不幹，到號頭拿工資。李竹匠落班就拉伊到宿舍喝酒吸菸閒聊。工人們說伊拉是酒肉朋友，李竹匠卻把伊當作自己無話勿說格知心朋友。
老蔣拿過李竹匠決心書，團作一團，往牆角落廢紙簍一扔，說，老李，你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你報了名，組織也不會批准的。
李竹匠問，為什麼？老蔣笑笑，唔沒回答。
箭辣弦浪勿得勿發，勿報名，勞動模範格面子往啥地方放啊！對老蔣格話李竹匠心中疑惑。據說三線工作條件好，單位發棉被枕頭軍大衣，牙刷牙膏肥皂搭草紙，伊一心想著去四川三線拿肥皂草紙。
格辰光，個人檔案隨人走。李竹匠參加工作時，街道給伊一張介紹信搭一個薄薄格檔案袋去工地報到。伊唔沒聽說過檔案袋迪個東西，勿曉得裡面裝些啥，到屋裡小心翼翼挑開袋子，裡面只有一張紙，紙浪寫著街道對自己格評價，儕是好話。講伊竹器技術高超，開竹器店做生意誠信公平，老少無欺，善良和氣，曾收留一個流浪病孩做徒弟，毫不保留教會徒弟技術。
平時沉默寡言格伊，迪次大吹大擂寫決心書，心裡想著肥皂草紙，嘴裡卻說祖國需要是我的第一志願，越是艱苦越鍛鍊人，如果領導勿批准，肥皂草紙讓別人拿勿說，自己臺坍大了！伊思前想後，工作積極無可挑剔，為人從勿得罪人，實在勿曉得紕漏出辣拉啥地方，老蔣竟然勸自家勿要報名！
伊氣勢洶洶找到隊長，隊長和老蔣口出一轍，說，此地工地也需要技術過硬格骨幹，讓伊安心工作。伊知道這是放屁安狗心，假格！
老實人有戇脾氣，李竹匠想撩擔子不做了！沒有檔案材料，就像如今黑了戶口，不能找工作。管伊，回家編竹器，幹個體，天浪唔沒跌煞鳥，地浪唔沒餓煞人！伊一肚皮氣。
解放初期，唔沒國定假日，各單位自己根據具體情況決定假期長短和日期，春節放假是名副其實「長假」，大多數單位從臘月廿三放到正月半過後開工，至於其他時間一般唔沒假期。這年夏天熱死熱煞，極勿適宜戶外作業，「百年大計，安全第一」，工人地位高，必須保證工人人身安全，出工傷單位領導被上級排頭吃足。工會決定工地所有工人放假半月，工資照發。黨支部完全支持工會決定。李竹匠趕緊買了車票登上火車，回家要和雪嫂說去支援三線格事體。
滬杭線到武夷路段，火車降低車速，慢慢滑行。太陽掛辣西邊，晚霞染紅半天，鐵路兩邊高高低低瓦房塗抹著一層金黃色，掩蓋了破敗格灰色。「火燒燒滿天，下雨路不見。」天要下大雨了。一堆堆貨物罩在粗油布下，像極了埋死屍格亂葬崗（本地人叫「化人灘」）。辣拉紡織學校附近，鐵軌拐彎，火車像垂死老牛，哼哧哼哧一步一喘氣，踏煞螞蟻，比走路還慢。
李竹匠坐辣拉車窗前，敞開胸膛，吹著涼爽的風。「東南風，雨祖宗」，請天老爺熬著，讓我西站下車到家再落雨。伊心裡念著，無聊地看窗外熟悉格街景，半年勿見，破磚碎瓦看著也親切。
突然，濃密格烏雲下，淡淡路燈光裡，伊看到難以置信格一幕。紡織學校圍牆邊，一對男女摟抱辣一淘，倆人無所忌憚格撫摸著，親吻著，一歇就勢滾辣地浪，纏辣一堆。伊看著看著，血直衝腦門，一陣暈眩。那男格是自己15歲格兒子尼亂，那女格穿著一件列寧裝，就是自己上次回家買格，女的竟然依稀是自己女兒尼婭。迪倆個畜生，無聊到搞起亂倫來！
男的瘋狂地拉扯女格外衣，拿女兒身浪格列寧裝腰帶扯斷了。李竹匠好像聽到仔嘶嘶的斷裂聲，雷響一樣打辣心浪。
解放初，蘇聯列寧裝剛傳到國內，成為人們喜愛格時尚服裝，買一件衣服要半個月工資。迪種衣服男裝女裝儕一樣，腰間不打襉，直統統格，裝一根腰帶，男格拿帶子兩頭隨手塞進口袋，女格，穿著唔沒身段，難看，拿腰帶扣得緊緊格，顯露凹凸有致格身段。腰帶斷了，無處可配，迪件衣裳也算完了。
李竹匠踏進門。黃豆大格雨點像江湖倒翻落下，天浪一道豁線划過，轟隆一聲巨響。把李竹匠嚇仔一大跳。是勿是因為人間有亂倫事，天老爺發脾氣哉，冬天打雷？陣頭雨追著打雷閃電劈裂扒拉落下來。伊還沒有放下包袱，一眼見到牆上掛著大兒子大亂格照片，黑紗圍著，大亂哪能死了？熱血衝上頭，伊暈頭了！
李木匠一把拖過雪嫂，問哪能一回事體。雪嫂抽抽嗒嗒拿事體大概說了。李竹匠勿相信屋裡會有槍枝彈藥，鑽到床底下細細查看仔一遍，除了幾團烏黑格幹爛泥，空空格，啥儕唔沒。這槍哪裡來的呢？還有手榴彈呢？私藏武器犯法！
李竹匠猛然醒悟，蔣書記勸自家勿要報名去三線建設，原來家裡出仔反革命分子，自家成了反革命家屬！迪能樣子，李竹匠從此長凳浪睏覺，翻勿了身哉。老蔣人好，唔沒看勿起自己，確實是好領導，自己格好朋友！幾頓老酒唔沒白吃。
自己勿辣屋裡，女人勿管好家，勿管好兒女！李竹匠搶過一根竹竿，高高舉起。剛要落下，一個人進屋，抱住李竹匠。李竹匠一看，是尼婭。想起鐵路邊格一幕，火冒三丈，一根竹竿落辣尼婭身浪。尼婭背浪立即一道鮮豔格紅印，像暴雨天浪一道豁線。尼婭覺得背浪火辣辣格痛。
竹竿暴雨一樣落辣尼婭身浪，尼婭大哭，叫：「爸，我是女兒尼婭，為啥打我！疼煞脫我了！」
李竹匠說：「打格就是儂！野種，不知羞恥格東西！」
雪嫂拖住男人格手，聽到「野種」倆字，心想男人或許曉得尼婭勿是自己格種，心中窩著一團火，勿出迪口惡氣，難過迪道關。手一松，任由男人揮動竹竿，大打出手。尼婭身上左一道右一道滿是血紅格印子。從此，任夏天天氣暴熱，伊始終穿著衣服，再勿見她戴肚兜。人們不知緣由，背後說，李竹匠三本真經減去兩本真經，剩下一本正經，女兒戴肚兜儕管住了。
李竹匠家整整鬧了一夜，鬧得伊筋疲力盡，倒辣床浪出粗氣，想想辣工地，呼么喝六指揮別人，家裡烏七八糟事體，眼不見為淨，倒省心，回家來惹自己生氣，大兒子死了，老婆對自己三心二意，女兒又做出迪種事體，迪個家像啥格樣子。
第二天飯也勿吃，躺了一整天。旁晚伊冷靜下來，摸摸尼婭格背。尼婭一翻身，臉朝牆壁。
李竹匠想想尼婭來到迪個世界浪，勿是伊格錯。伊長大了，有了性格要求，唔沒大人從旁指導，也勿是她格錯，打成格樣子，落手也似乎過分了一點。只是看到伊辣眼前晃來晃去，總覺得厭煩。
李竹匠說，告訴爸，昨天儂和二哥哪能啦？
尼婭一臉惘然，說，去讀書啦。
讀書？一個升學讀中學，一個留辣小學裡，哪能會辣拉一淘？李竹匠看看女兒，才十三四歲格女孩子，發育得該突格地方突，該翹格地方翹，曲線玲瓏，有性要求也屬正常。錯辣自己老婆勿管兒女成長。女孩有迪種事體，麵皮薄，勿會好意思說出口，錯一次勿要緊，勿能一直錯下去，不然毀了一輩子。
那時候，冰箱一類家電還沒有問世，人們在家前屋後挖一口井，大熱天當冰箱用。李竹匠把帶回來格一隻大西瓜，放辣竹籃裡，結一根繩子，放到門前井裡。旁晚，叫老婆搬一張方凳辣院子裡。伊把浸了一天格西瓜從井裡拿出來。拿西瓜辰光，伊發現井壁上靠著一架竹扶梯，很明顯，是啥人下井去撈啥東西用格。奇怪，井裡有啥物事拿？啥人下過井呢？
伊拿西瓜切開，叫女兒、老婆、兒子，一淘吃。西瓜冰涼冰涼，的確是消暑好東西。
李竹匠想好好開導女兒，見一家門儕辣拉，不好開口。伊指使兒子去買瓶綠豆燒。
李竹匠對女兒說，女兒長大了，要懂得自尊自愛，要潔身自好。接下去卻不知說啥好，只能剎車。尼婭聽得莫名其妙，心口不一地嗯嗯應著。
雪嫂見丈夫生氣，二麻子家格鹹豬頭好吃，卻勿敢拿來給丈夫吃，殺了一隻自己家養格雞，下廚房做了幾隻丈夫愛吃格菜，等兒子買來酒，給丈夫倒了一杯，小心翼翼服侍丈夫吃晚飯。
李妮亞無緣無故遭一頓毒打，心裡有氣，見爸爸說了許多好話，也拿西瓜吃著。一家子總算冰釋前嫌，默默坐在院子裡，打著蒲扇乘風涼。
（十三）新婚智鬥走鵲橋
兩個禮拜放假，忙習慣格人唔沒事體做，覺得無聊。看到尼婭辣拉眼前晃來晃去，，無名火直冒，脾氣一來就拿李妮亞出氣。才過了三天，雪嫂就受不了，迪格半月哪能過啊？
雪嫂心裡害怕，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小金更有人帶信來說，李木匠家定好日子要嫁囡，請阿哥李竹匠去幫忙打嫁妝。
小金更李木匠是李竹匠弟弟。早年李竹匠父親家貧，東李家門院子雖大，裡面除了茂密而勿能吃勿能用格竹頭，只有一間東倒西歪格瓦平房，聊以遮風避雨。李竹匠父親養了倆個兒子，小兒子小時生腦膜炎，燒壞了腦子，長大說話結巴，行動遲緩，明顯愚笨，勉強學會了木工手藝，算是有了吃飯本領。李竹匠格父親給伊找了小金更一個略有地產格獨養女，讓伊入贅小金更。
媒人隱瞞了獨養女孩瘸腿，添油加醬，說得花好稻好，雙方走通，告娘子，告女婿，「夫家捉日腳，天落要行船」，搬嫁妝，扛棒成雙，一氣呵成。李木匠嫁到女家，走進洞房，第二天才曉得昨晚同床格是一個瘸腿娘子，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腦子一盤漿糊，病情加重，說話更加含糊不清。
瘸腿娘子人稱「女孔明」，門檻精得九十六。李木匠雖然為人木訥，可身材魁梧，只要勿開口，村裡人儕說瘸子額角頭碰到天花板，瞌銃抱到枕頭。家裡家外同阿哥李竹匠一樣儕交撥娘子。李木匠勿敢嘴五雜六。人說嘴巧勿如手巧，瘸腿娘子嘴也巧，手也巧。女兒出嫁衣衫短褲全出自伊手裡，木器家什伊勿會做，木匠老公做仔一半，剩下一半只能去請哥哥李竹匠來幫忙。
瘸腿娘子和李木匠格女兒，搭李竹匠家大亂同年齡，浴桶、腳桶、洗衣桶、子孫桶（馬桶）、鏡臺等木器嫁妝是必不可少的。
現在格老人們說起兒時遊戲滾鐵圈，好像伊格辰光鐵圈隨處可見，其實，共和國剛成立辰光鋼鐵量少價高，一隻鐵圈價鈿木牢牢。用鐵圈箍桶格一般是殷實人家，迪種人家木桶散了，小孩子才有可能有鐵圈白相。李木匠妻家自倆老人故世，李木匠愚笨，老婆瘸腿，家道中落，做木器買勿起鐵圈。李竹匠手藝好，做竹篾圈箍桶不漏水，經久耐用。
天天進竹園，砍竹子，扛起朝小金更跑，李竹匠見不到家裡煩心格人和事，倒也省心。
迪天，小金更放露天電影，李竹匠扛來格竹頭粗大挺拔，正可用以搭銀幕。李竹匠腰纏竹篾，猿猴一般，嗖嗖兩下，攀上頂端，抽一根竹篾，三繞兩繞，將銀幕四角緊系竹竿浪。一塊放電影用格銀幕就搭成了。
伊隱隱約約辣拉人堆裡看見女兒尼婭，心裡覺得奇怪，哪能伊也來哉？勿要自己戳瞎眼烏珠，看錯脫？
李竹匠賣弄本領，雙腳盤竹竿，手搭涼棚，學孫行者遠眺狀，想看看清楚。突然，伊看到一對青年男女，手挽手肩並肩，親親熱熱，走辣拉去北新涇格路浪，那男的分明是尼亂，而女的竟然是自己女兒尼婭。奇怪，此地有一個尼婭呢。伊想再找一找，人堆裡哪能找得著。自從上次伊回家把尼婭打得渾身青紫，尼婭再唔沒敢獨自外出，哪能兄妹倆人還膩辣拉一淘？伊一陣暈眩，掉落地來。
一個陌生人勿受一分錢，拿自家竹頭義務幫村上搭銀幕，好人啊，今朝出了事，還了得！掐人中的，灌水的，抬門板的，眾人一陣忙亂，將李竹匠抬進屋救醒。李竹匠躺辣床浪，長嘆短籲，心中鬱悶，迪種醜事如何說得出口？
本地人嫁囡有一個規矩：新娘進夫家不能見煙囪冒煙，黑煙意味著晦氣，皋僗迎親儕辣旁晚太陽偏西，到夫家剛巧天黑。
男家迎親隊伍已經等辣拉村口，放過鞭炮，催促新娘上轎。
解放了，迎親格花轎辣拉反對封建迷信封廟砸老爺格辰光，搭抬老爺格轎子一道砸脫了，皋僗新娘子唔沒轎子坐。夫家拿宅浪格腳踏車儕借來，組成迎親隊伍，十多輛腳踏車浩浩蕩蕩，倒也壯觀。
現在新娘伯父摔跤跌傷，也勿知傷勢如何。做阿舅格三亂年輕，勿把送親放辣拉心浪，還辣廣場看放電影；新娘又擺架子，拖拖拉拉勿肯上花轎。到七點多鐘剛剛坐上迎親腳踏車。瘸子勿放心，要親自送女兒到夫家。
三亂坐辣腳踏車浪，故意放刁，勿停搖晃。鄉村路窄，高低勿平，唔沒路燈。夫家接親格勿敢說句埋怨話，送親隊伍走出勿遠，腳踏車翻倒田裡。新郎剛學會騎車，後座帶仔新娘子，搖搖晃晃，借來格腳踏車剎車勿靈，跟辣三亂後邊撞了上去。新娘跌進水稻田裡，鼻子淌血，婚紗撕破，一片狼藉。
到夫家，二十多桌酒席已經散了，婚禮冷冷清清。迎親路浪跌跤勿吉利，吃阿舅酒，勿熱鬧勿能掃晦氣，眾位阿舅將新郎灌得七葷八素。
宴席結束，司儀搬來長凳，一條接一條從堂屋直擺到洞房，搭成「鵲橋」。新人踩長凳走鵲橋進洞房，這叫「牽巾」，俗稱「走天橋」。新人走過天橋，便可相聚一生，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勿要看新婚夫婦走天橋邪氣簡單，場面驚心動魄，是丈母娘顯示智慧同來客鬥智格過程。長凳腳下墊著銅錢、桂圓、棗子、花生，討口彩「早生貴子」「財源滾滾」「團圓美滿」，新夫婦踩上長凳搖搖擺擺。新郎被阿舅們灌得酒酣耳熱，醉眼迷濛，走平地儕搖搖晃晃腳高腳底，牽著新娘，背對新房，走過十幾條長凳。阿舅們為了鬧新房捉弄新人，偷偷辣凳腳下放小石子。新夫婦稍不留意，踩翻凳子，會跌得鼻青眼腫。
只見女孔明走出來，叫人燃放爆竹，散發糖果。辣拉賓客亂糟糟哄搶糖果格辰光，女孔明早已伺候辣天橋邊，見一隻凳腳墊著銅錢，就辣拉另外三隻凳腳下也補上銅錢，見花生、桂圓、棗子就用腳撥到一邊，有賓客要墊石子，就給賓客點菸說軟話央求把石子拿掉。
新娘從上轎到進洞房腳不能落地，搗蛋格賓客偏偏拉扯新娘，要讓新娘從天橋浪跌下來。女孔明拿出爆竹，往人們腳下燃放，引得大家一陣驚慌，新夫婦趁機快步向洞房走。
三亂看著提心弔膽，為新人擔心。
三亂眼見堂姐就要被這個東倒西歪醉醺醺格陌生傢伙帶進房間，心想給伊一點顏色看看，找來一條三隻腳長凳，把掉辣旁邊格斷腳安裝得嚴絲密縫，不露半點痕跡，替換了天橋浪格長凳，看那個倒黴的傢伙被眾人簇擁著踏辣天橋，牽著新娘抖抖霍霍向新房走。
突然，三亂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如果新郎摔斷了腿，堂姐豈不恨伊一輩子！可是哪能去換掉斷腿長凳呢？三亂害怕得心提到喉嚨口，急急鑽出人群，落荒而逃。
婚禮結束，大家找仔半天，辣拉柴堆裡找到已經熟睡格三亂。其實，斷腿長凳早就讓瘸腿丈母娘辣拉不知不覺間換掉了。
大家儕講，虧得瘸腿丈母娘跟到女婿家，幫女婿圓滿完成迪場婚禮。
李竹匠想，早年爺娘給弟弟找了瘸腿女人，結了婚，把一隻包袱扔掉了。尼婭搭尼亂格樣子下去不是辦法，早點找一家婆家嫁了，就不會鬧笑話哉。
（十四）李竹匠高橋看出會
自從李竹匠有了為尼娜找個婆家格想法，一面自覺解決難題有了辦法，感到高興，一面又產生了憂愁，自己生活格小圈子從不接觸小青年，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合適人選呢？
伊思來想去頭腦裡猛然跳出一個人來，自己格徒弟！
那是一個下雪格冬天，伊辣拉茶館聽完一檔浦東大書《山東馬永貞》回家，走過白石橋，橋洞下蜷縮著一個十幾歲孩子，衣衫破爛，渾身顫抖，出於同情，伊把他領回家，做了自己格徒弟。
徒弟老實勤勞，雪嫂把伊當傭人，除了撥伊吃口白飯，掃地洗衣抹桌子，生火煮飯帶尼婭，什麼事都叫伊做。伊像鋸掉嘴格葫蘆，整天低著頭，忙這個忙那個，唔沒半句怨言。李竹匠小時當過學徒，知道吃人家飯日腳難過，雪嫂對伊吆五喝六，有時覺得過意不去，叫伊坐下歇一會，雪嫂眼睛一橫，講「井水吊勿幹，力氣用勿完。小青年有格是力氣，不許偷懶！」迪個徒弟像天生做竹器格料，隨便教伊一些竹工基本生活，教仔開頭，伊觸類旁通就會收尾，不幾天就學會編竹籃扎掃把，做格竹器紮實美觀，惹得李竹匠嘖嘖稱奇。
一天，李竹匠外出開會回家，走進自家院子，徒弟正背著尼婭瘋跑逗著玩。尼婭滑下背脊叫喊著向李竹匠告狀：「爸爸，小棺材下作呸，摸我屁股！」 「小赤佬」「小棺材」「小癟三」就像北方人稱呼孩子「小鬼」 ，不是罵人，是本地人對小孩一種暱稱。徒弟唔沒名字，李竹匠叫伊小棺材，尼婭也就學大人叫伊「小棺材」。五六歲的尼婭不懂摸屁股是啥意思，二十來歲的徒弟情竇已開，懂得女孩屁股摸不得，一時臉變得像猢猻屁股，低頭垂手局促不安站著，準備挨李竹匠責罰。
背脊上背人，雙手向後總是搭在被背人的屁股浪，這怎麼能說摸屁股呢？可是五六歲的尼婭怎麼會說謊呢？李竹匠心中疑惑，不能肯定徒弟雙手是不是規規矩矩格，一點動作都唔沒。伊盯著徒弟看仔半天，心中不解，怎麼剛解放唔沒幾天，徒弟就長成了成年人了？雪嫂不愛待辣家裡，三個男孩整天辣拉外面瘋玩。國民黨稅多，共產黨會多，自己常常外出開會，家裡經常只留下尼婭和徒弟，一個大院子空落落，不要真出了事，那就晚囉。
李竹匠開會聽到許多新鮮名詞，說開店僱工人，其實是剝削，說是工人勞動產生剩餘價值，這些價值都給僱傭伊格老闆剝削去。還說老闆發財，工人受苦，就是因為有人僱傭工人。伊不明白，自己救了徒弟一命，給伊吃，給伊穿，白白養了伊十來年，怎麼不說徒弟剝削呢？想想會上高呼「打倒剝削階級！」格口號，李竹匠害怕，找了個由頭，把徒弟趕走了。「一招鮮吃遍天」，憑徒弟格手藝，隨便啥地方混口飯吃，餓不死。
後來聽說徒弟辣拉川沙高橋鎮開了家竹器店，站住了腳，「瓦爿也有翻身日」，流浪孤兒自己做老闆，有出息！找女婿徒弟是不二人選，雖然年紀大了些，人老實，尼婭嫁撥伊，勿會吃虧。高橋鎮勿大，只有東、西、北街三條街，想找到竹器店，再找到人不是難事。李竹匠把自己格想法告訴雪嫂，雪嫂點頭同意。
李竹匠趕早班市輪渡，天勿亮起身，匆匆吃了口泡飯，趕到南京東路外灘，買票上船，肚中已經空落落。伊想，東街白切羊肉七精三肥，味美鮮嫩，入口即化，到仔高橋，先去東街吃碗白切羊肉麵；回來再帶點高橋鬆餅、高橋薄脆，家裡女人孩子保證高興。輪船其昌棧，東溝，高廟……一個碼頭一個碼頭航下去，中午才到高橋，點心店打樣，飯店已經收拾乾淨，唔沒中飯供應。伊從西街走過東街，再到北街，奇怪，不知什麼原因，商店家家閉門打樣，連一塊餅乾都買勿到，更不用找什麼竹器店。
如果北街找不到徒弟格店，今天要餓肚皮了。北街彈格路比其他街狹窄，隔窗遞茶，對門呼飯，平時街上即使唔沒行人，住辣格裡格人總勿會少，但是伊一路浪只碰到一個挑擔做釘碗生意格，因為街上唔沒人，連喊賣聲都省了，無精打採。李竹匠想問問什麼原因商店關門，又想起老古話說「江西人釘碗自顧自」，怕這個江西人說話難懂，再看伊挑擔悶頭走得特別快，不愛搭理人格樣子，話辣拉嘴邊也吞了回去。
再過去就是雙井，高橋有名格景點，北街到底了。這井十分特別，上面看似兩個互不相干格井圈，下面卻是一個連在一起格巨大水坑。不遠處是高橋鎮唯一的煤渣馬路海高路，聽說以前周璇趙丹等電影明星沿著迪條馬路，駕著車嘻嘻哈哈去海濱浴場戲水遊玩，引起整個上海轟動，成為《新聞日報》頭條新聞。偶然汽車開過，揚起一天塵土。李竹匠打起一杯井水，坐在井圈上喝水解愁。找不到竹器店，找不到徒弟，白白辛苦一次也就罷了，尼婭格婚事唔沒著落，回去哪能交待？
正在沉思默想間，猛然傳來「嘭啪」格炮仗聲，「咚咚鏘，咚咚鏘，咚咚切咚鏘……」格鑼鼓聲。李竹匠起身朝海高路望去，只見一隊人馬緩緩而來。打頭兩塊「迴避」「寂靜」銘牌，隨後抬香爐的，搖蕩河船，踩高蹺的，扮孫悟空唐僧豬八戒的，扮媒婆的……後面八乘大轎，泥塑城隍老爺端坐轎中，一條青龍緊隨其後。剛走到街口，不知從何處冒出眾多男女老少，人山人海，你擁我擠，把出會的隊伍圍得水洩不通。怪不得今天街上冷冷清清，商店全閉門打烊，原來都到這裡看熱鬧了。
李竹匠從小生長在周家橋，看多了浜北三涇廟城隍老爺出會的盛況，對抬老爺出會這一套，不陌生。伊想，今天正月十五，傳統抬老爺出會格日腳。周家橋早就搗毀了老爺坐格轎子，此地怎麼還保留著迪種封建迷信習俗？
那青龍舞得真美！一歇跳躍騰挪，似欲飛身青天；一歇盤虯歇息，似蓄勢待發……舞龍的小夥子步伐整齊，緊跟龍頭，絲毫不亂。那龍頭更是扎得鬚髮畢現，彈眼落睛，生氣勃發。李竹匠暗暗嘆服。
舞龍精彩全在於執掌龍頭的人。龍頭舞動飛快，龍嘴常常吞到龍頭前引領青龍格龍珠，執掌龍珠小夥氣喘籲籲，頭冒汗，腳虛飄，張大嘴吐氣，明然跟不上龍頭。龍頭至少數十來斤，不知今天執掌掌龍頭的人是誰？唔沒百十斤臂力，舞不出如此精彩動作。
李竹匠看那人頭戴草帽，遮住半張臉，細看竟然是自己格老朋友快刀白俄，吳淞江唔沒淹死，多日不見，竟然練出一身蠻力。李竹匠跟著伊一路走到高橋中心小學，待出會隊伍辣拉操場浪歇下青龍，上前招呼。
原來白俄睡夢中隨潮水漂流到外灘，被船家救起，知道周家橋不能容身，擺渡過江，轉輾到高橋幫工為生。種田是苦生活，伊不會操持，為維持生命，咬咬牙到鐵匠鋪學打鐵，堅持至今，練出臂力。現在遇到當日周家橋朋友，十分高興。倆人找人家要了一口飯，李竹匠說明來意，白俄告訴李竹匠說，伊徒弟現在起名叫李祥生，住在牌樓厙，在鎮上開了家竹器店，手藝極佳，生意十分火爆，龍頭就是伊扎的。不過，新年新時，竹器店歇業。倆人從相識說起，說到高興處，哈哈大笑。這時李竹匠才知道，原來家裡發現的步槍是白俄丟在自家井裡，讓大亂撈來玩格，想不到，玩出大亂子，被戴上了反革命家屬的帽子。大亂這小子連「革命」倆字什麼意思都不懂，怎麼會當反革命分子？說是冤枉想想也不冤枉。
下晝，出會隊伍還要送城隍老爺回到鹽倉橋，白俄說，牌樓厙是個十來戶人家小村子，就在海高路邊上，近海濱浴場，很容易尋找。
李竹匠告別白俄，獨立沿著海高路一路打聽走去，西天布滿彩霞，伊總算找到了牌樓厙，一問才知有南牌樓厙和北牌樓厙兩個村子，挨家問去，天色墨黑，家家窗口瑩瑩閃爍著鬼火一樣的火油燈光，總算在南牌樓厙一間小屋裡見到了李祥生。
李祥生見自己師傅到來，趕忙點起火油燈，燒飯煮菜，聽了師傅來意，想自己和尼婭青梅竹馬，倆小無猜，能娶到這樣的女子為妻，十分高興。李竹匠能夠了了一樁煩心事當然也開心，當晚住下。
李竹匠勞累一天，睡得像死豬，第二天清早還在睡夢裡，被一陣緊急格敲門聲驚醒，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吆喝：「李祥生，李祥生，馬上去派出所，政府有話問你！」李祥生走了。一切回歸死一樣寧靜。李竹匠起身，看看空蕩蕩格小屋，像做了個噩夢。等到中午，不見徒弟回家，再不動身，唔沒市輪渡，回不了家，只得衝衝梳洗，走到高橋碼頭。踏上最後一班輪渡，回到家中。
（十五）酒肉朋友原來是菩薩
李竹匠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家。天已擦黑，平時左鄰右舍飯罷，串門閒聊，最是悠閒，弄堂裡此時最鬧猛。可今天不知什麼原因，家家關門熄燈，弄堂裡鬼影不見一個。
李竹匠走進自家院子，大門敞開，屋裡墨黑。連叫幾聲老婆，無人答應，奇怪，即使白腳花狸貓走千家，兒子囡兒幾個總應該留個把吧。伊走進漆黑格房間，隨手摸著拉線開關，打開電燈。
床邊坐著穿著列寧裝的尼婭，李竹匠叫一聲女兒。尼婭站起身，燈光下，李竹匠才看清迪個女孩竟是劉二麻子的女兒小英，怪不得身上的列寧裝晃晃蕩蕩的，腰間唔沒腰帶。李竹匠曾經翻找尼婭的列寧裝，看到衣服浪腰帶好好格，唔沒斷裂，心裡疑疑惑惑格，想起辣小金更看到尼亂同尼婭去北新涇電影院，回家竟然見尼婭躺辣床浪，還以為尼婭會飛回家呢。現在看來尼亂不是同尼婭亂搞，而是和眼前這個女孩在一起。自己一頓毒打，真是冤枉了尼婭。
突然，腳下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床底下猛地鑽出一個人來。李竹匠嚇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三亂。三亂撲在李竹匠懷裡嚎啕大哭。
原來李竹匠走後，尼婭聽說老爸為自家去找婆家，老爸動不動罵自己野種，無緣無故毒打自己，不把自己當女兒，如今又要自己遠嫁他鄉，想想父母難保丈夫賢，活在世上，瓦盆唔沒翻身日。伊整天以淚洗臉，趁雪嫂外出，投進了吳淞江，和白俄作陪去了。幾天後，派出所刮颱風打擊反動會道門，把周家橋流氓頭子宋連生交待的108將儕抓仔進去。雪嫂和尼亂理所當然也在名單中。
警察給李竹匠留了一封信，三亂說是國家主席親筆信。
李竹匠聽罷三亂數說，嚎啕大哭，癱倒地浪。
李竹匠拆開信件，原來是題為《勸杜聿明投降書》格列印傳單。吃食講滋味，說話講道理，派出所講不講道理？給自己這樣一張傳單，要自己投降？我又不是國民黨士兵，也不是特務賣國賊。老老實實的手藝人，遇到這樣的變故，李竹匠束手無策。周圍都是下層老百姓，平時吃飯做事過日腳，得過且過求太平，不關痛癢不理人，不管三分地外別人事。
伊唔沒可以商量格親戚朋友，思前想後，第二天，帶著三亂去程家橋雪嫂娘家，把伊託付給老丈人，告訴老丈人，自己要外出幾天，找朋友想辦法救雪嫂。伊回家收拾細軟，乘上火車，去工地找蔣書記，伊是政府的人，懂得政策法規，世上只有伊可以討教辦法，說說知心話。
吃素碰到月大，七石缸碰到沙眼，工地工人告訴伊，蔣書記送完三線建設人馬，轉業地方，不知哪裡去了。
好好一個家就這樣完了。李竹匠辣周家橋是個人物，自認為闖過三關六碼頭，這下唔沒了方向！
伊暈頭走向不知去哪裡，迷迷糊糊走了整整一夜。
猛然間，遠處傳來「噹噹當」四下巨大響聲。原來李竹匠無意間已經走到南京路外灘黃浦江邊。
東方還唔沒泛白，迷濛中江面蒸騰著水汽，只聞水聲濤濤，不見水流波浪。海關鐘聲格回音還在水汽上遊蕩，就像召喚失去生命力格軀殼馬上擁抱鐘聲！李竹匠掏出《勸杜聿明投降書》，團作一團，嘆口氣，拋進江水。伊坐在江邊，埋著頭，頭腦空空，啥也唔沒想。
他不明白自己觸犯了什麼法律，竟然會家破人亡。腦袋裡只有一句「黃浦江沒有蓋子。」家已經唔沒一絲可以留戀之處，人活在世上還有啥意思？
忽然有人在肩頭拍了一下，伊回頭，一個穿制服格警察站在身後。哪能？家裡人都抓進去，我也要抓進去啊？
「發什麼呆啊？老朋友不認識啦！」一口北方話，原來是工地蔣書記，穿著警服，笑著說。
李竹匠和蔣書記交往日久，曉得伊熟知政策法規，一定能幫助自己解答心頭苦惱。李竹匠像溺水將死格人撈到稻草，像重症病人見到救命王菩薩，一把拖牢蔣書記，放聲大哭。
蔣書記撫著李竹匠肩頭，連聲勸慰：「別哭，別哭！」伊告訴李竹匠，自己昨夜辣拉市裡參加一個會議。市裡連夜召開會議，傳達中央指示，打擊反動會道門有的地方存在過頭現象，渾水抓魚沒有幹過壞事格一般群眾儕當作鎮壓對象，這是錯誤的，要求立即糾正過來。
蔣書記送走支援三線工友後，調到地方當派出所任所長，任職地剛巧辣拉周家橋，李竹匠格家事他儕清楚，回去立即著手落實中央指示精神，連宋連生格能人儕勿應該殺。
他勸慰李竹匠安心回家，雪嫂三亂馬上會釋放。
（十六）金印鐵拳宋連生重生
108將頭目宋連生釋回家了。有人說，大流氓黃金榮都唔沒槍斃，讓伊辣拉大世界門口掃地，小頭目多關幾年，應該。有人說，早就該釋放了，唔沒伊拉周家橋地面不知亂到啥程度，108將做過交關好事呢，夫妻總算團聚了。
想勿到當晚連生嫂辣拉家門口大罵山門：「老勿要臉的，摸老娘奶奶，脫老娘褲子！殺千刀，流氓！」
我說，回來就耍流氓，應該再關幾年嘛！媽笑了：小孩子勿懂，勿要亂說。我害怕小月被流氓爸欺負，一晚上唔沒睡好。
小月是我同學，高挑個，大眼睛，聰明，漂亮，新疆舞多次辣拉區文化宮得獎，學習成績讓我赤腳也追勿上。只有一項我比伊強，我戴紅領巾當小隊長几年，伊到小學畢業還唔沒輪上入隊。我告訴小月，昨晚好多大人聽你媽罵山門，你爸耍流氓，真該死！小月臉紅到耳根，對我直呸。
啟新織布廠建在蘇州河邊。布廠一般都分三個車間：落紗車間，織布車間，整理車間。棉花進廠，先紡成棉紗，由粗紗而細紗，落在軸頭上；紗運到織布車間織成布；布纏在軸頭上，運到整理車間，熨燙平整，再纏在軸頭上出廠。搬運軸頭是工廠必不可少的工種，卻是除清潔工之外，最沒有技術，工資最低格工種。
宋連生從小進廠，個子高，力氣大，沒有技術，當小工車軸頭。
老闆怕工人偷棉紗棉布，工人出廠都要抄身，拿摩溫抄女工，男工頭抄男工。
有一天，榮金生攔住一個女工非要抄身吃豆腐。宋連生火從心頭起，車軸頭格手勁道足，只一拳，榮金生倒地。落班工人看到，發一聲喊：「了不得，好一副鐵拳！」從此，宋連生格鐵拳出了名。這下惹了禍，隔天，榮金生叫上小兄弟把伊打得躺倒床浪起勿來，幸虧女工照顧，才保住性命。
辣拉打擊反動會道門運動中，周家橋108將頭目宋連生被五花大綁押赴刑場，執行槍決。槍響處，陪綁格大亂撲通倒地，宋連生輕功了得，竟一躍三丈，一連躲過三彈。此時，新到派出所蔣所長剛巧來到，看到如此奇景，喝止劊子手，暫停行刑，押回暫押。
新上任的蔣所長翻看宋連生檔案，發現迪個人確實是格奇人。伊格主要罪行是妄想變天。解放上海格辰光伊和國民黨兵親密無間，解放後經常同國民黨舊軍人來往，家裡藏仔交關國民黨軍裝，迪格就是罪證。
檔案記載伊格交待：國民黨軍人借住辣伊屋裡，伊迪格人喜歡交朋友，經常同伊拉喝酒嘎三河。迪些兵儕是讀書格大學生，是被國民黨抽壯丁來格，儕勿想打仗。宋連生拿自家格破衣舊衫，讓伊拉換下軍裝，逃走。於是宋連生屋裡多仔交關國民黨軍裝。宋連生格破衣舊衫送光仔，還向隔壁鄰居討仔交關衣衫送撥迪些人。鄰居反映宋連生借仔衣衫勿肯還，幾次上告到派出所。解放後，伊還搭迪些當年逃掉格大學生保住親密來往，勿想變天，同舊軍人聯繫做啥？
看到迪些，新所長笑了：迪格算啥罪行，應該算功勞才對啊1
再看宋連生哪能會當108將頭目呢？
人們格生活除了吃飯，還要排洩。糞便由糞老闆管理。糞老闆家有數輛糞車，向租界政府承包清糞便，僱傭幾個糞車工，每月支付給每個工人拉車費8千元（舊幣），再除去承包費，每月可淨賺1至1.2萬（舊幣），置有大批房產，為爭奪碼頭，看家護院，豢養打手。
每天清早，糞車工推著車，辣拉彈格路上咕嚕咕嚕走，一路高叫：「拎出來囉——」不喊拎啥出來，披頭散髮格婦人們勿會錯拎自家飯盒，儕曉得拎馬桶出來，交撥糞車工，將糞便倒進糞車。糞車工將糞車推到真如，賣給船主，船主和糞老闆結帳，糞老闆給糞車工發薪金。糞車工每月拿少得可憐的吃飯銅鈿。糞老闆勢力大，後臺又有政府支撐，成為一方霸主。糞車工只能忍氣吞聲
糞車走了，弄堂裡奏起交響樂，一片刷刷刷格汰馬桶聲。再然後，婦人們拎出煤球爐子，生爐子做早餐。周家橋煙霧瀰漫，茅屋頓時成了隱隱綽綽格天宮，人們辣拉天宮吃飯做事，習以為常，啥人也感覺勿到天堂格樂趣。
周家橋有一幫推糞車兄弟受仔糞霸欺負，經常一淘辣拉茶館喝茶商量對策，聽聞宋連生撥拉榮金生打，紛紛來探望。宋連生拳頭硬，為人豪爽講義氣。糞車工幫伊搭被救格女工結了婚，有事常找伊商量。後來迪幫人越聚越多，奉宋連生為頭，人們稱伊拉「周家橋108將」，伊拉也順勢迪個叫呼保義，那個叫玉麒麟給自己起了綽號，宋連生得了個「小花榮鐵拳將」格外號。
看來迪格組織好像算勿上反動會道門。
宋連生格罪行還有一條是欺行霸市，迪條是小業主二麻子反映撥派出所格。解放前人們買仔二麻子格臭鹹豬頭，要退貨，遭二麻子謾罵，就來找宋連生，要伊撐腰。宋連生五大三粗，鐵拳揮舞，急公好義，如今有了108將迪個後臺，腰板硬，更是誰也勿怕。豬頭麻子見宋連生出頭，只得退貨賠錢，打落牙齒往肚裡吞，恨得牙痒痒，卻無可奈何。宋連生和二麻子結了冤家。解放後，二麻子見宋連生抓進派出所，覺得機會來哉，要報復宋連生了，就到派出所揭發伊欺行霸市。
反動會道門兼地主是宋連生最嚴重的。
解放初，一天午飯時分，來了幾個公人，拿著量尺，說是丈量土地，登記房地產，準備發放土地證。宋連生正獨自就花生飲酒，伊急公好義，愛交朋友，趕忙將公人引進家裡，坐下同飲幾杯。
當時周家橋化人灘（亂葬崗）和無主荒地多，許多土地無法一一標明業主，公人感到工作難做。內中有幾個公人認識宋連生，曉得伊為人豪爽，急公好義，是周家橋108將頭目，有「小花榮」外號。飲酒間說起此事。宋連生說，迪格勿是啥大勿了格事，不必為難，今後共產黨政府為百姓分田分地做好事，無主荒地總歸會分給老百姓，現在你們就臨時將無主荒地記辣鄙人名下，將來土地有主，土地證再寫上業主姓名，有無勿可。一頓老酒，幾顆花生，疑難雜症解決。大家喜歡，公人完成任務走了。
土地改革翻出土地登記簿，宋連生擁有土地超過富農，劃分成分取消工人身份，戴上地主帽子！做好事戴地主帽，迪格地主帽子是自家找棺材困——作死！
後來，政府鎮壓反動會道門，反動教會頭子龔品梅被關押槍決。這成為一項政治運動，所有結黨成派格儕被抓起來。108將當然勿能逃過厄運，大小頭目統統關進派出所審查，判刑的判刑，戴帽的戴帽，改造的改造，頭目宋連生是108將頭目，加上地主身份，被收押，交群眾批鬥，重刑判十年徒刑。
劉二麻子見自己對頭關押，昧心生意更加肆無忌憚，高興得天天摟著李竹匠老婆買醉。家裡無人管教，大亂更加無所顧忌，結果出了大問題。
宋連生被關押數年釋放，鄰居看勿起，老婆勿搭理，手頭錢鈔拮据，原本為人解愁做好事，卻戴上反動地主帽子。伊悶悶不樂，整天酒水迷糊。幸虧小月中學畢業，跳舞嶄露頭角，擔負起養家責任，宋連生還幹老本行，家庭生活走上正道。
當時社會上汽車是稀罕物事，啟新織布廠辣拉河邊，進出貨靠船運。一天，木匠間宋陽盛和一個小青年吵架，將小青年推推搡搡，小青年腳下一滑，一跟鬥掉進吳淞江。宋連生車軸頭剛巧路過，扔下車子跳進河裡，救起小青年。糊裡糊塗一車軸頭卻全倒進了河裡。一車軸頭布可是價值連天，哪能叫伊賠償得起，戴上破壞生產帽子，又進了監獄。
古時候，犯人進牢獄吃官司，臉上打金印。宋連生二進宮，就像臉上打了金印，加上愛揮鐵拳，於是得了一個「金印鐵拳」外號
連生嫂患上抑鬱症，經常自言自語，活著無趣，早死早超生。小月既要照顧母親，又忙於排練，整天勞累不堪。如今父親關押，伊還要抽時間去探望父親，更是疲於奔命。只有李竹匠二兒子尼亂到來，兩個年齡相仿格孩子天南地北聊天，給小月多少有點安慰。小月唔沒辰光陪尼亂。看到小月對自己冷淡，尼亂覺得白狗軋勒羊淘裡，搭小月總談勿到一路浪。
宋連生長嘆短籲，說自己從來唔沒做過壞事體，為啥倒黴事體總找到頭上來！
小月說，我們勿能埋怨過去，面對不公平，世界唔沒給我們留下多少選項格自由，但是，我們總有選擇格自由，所以，重要格勿是埋怨，而是哪能面對。誰選擇錯了，就要對自己走格路負責！
辣拉小月勸慰下，宋連生安心服刑，爭取到減刑出獄了。
金印鐵拳宋連生擺菜攤維持生活。伊買賣公平，生意興旺。後來國家推行合作化，伊成了菜場工人。有一趟，伊看見一個扒手辣拉扒竊一個婦女錢包，伊搶出攤位，一把奪過錢包，將扒手按倒辣地浪。待他回到攤位，蔬菜被偷，菜攤凌亂勿堪，錢財損失好多。但是，迪一天，伊覺得心頭十分舒暢。回家覺得奇怪，自己損失了吃飯錢，怎麼反而覺得高興呢？想到頭腦疼痛儕唔沒明白。
伊積極肯幹，後來提拔為菜場蔬菜組組長，學習毛主席老三篇，細細思量才懂得，一個人做有益於人民格事，活著才有意思。
人們說起宋連生，都愛套用《白毛女》裡的一句經典臺詞：「舊社會將人變成鬼，新社會將鬼變成人。」金印鐵拳生氣說，什麼鬼不鬼，我本來就是人，只是沒有選擇對腳下格路！
作者簡介：黃順福，上海人，生於1941年10月，上海教育學院大專畢業，後於華東師大進修中文系本科畢業，從事技校語文教育，於2001年退休。熱愛寫作閱讀，閒暇時寫作短文發表於新民晚報夜光杯。2016年上海市民文化節投稿小說，榮獲「百名市民寫作高手」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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